作者:淳于歌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星河开始在头顶显现。初秋的风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陈珺打了个寒噤。
肩头落下一件披风,阿朗把他抱起来,道:“外面冷起来了,我们回去吧。”
陈珺蜷缩着,看向山坡上,帐篷旁已经升起了炊烟。白色的烟雾升腾着飞向天际,逐渐在越来越浓稠的夜色中消散无踪。
矮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驱散了草原上夜的寒气。
依达朗忙碌着,为他端来晚饭。
“过几天,你在镇子里寻一个地方,我搬过去。”陈珺喝了一口热奶茶,道。
依达朗在他对面坐下,放下茶碗,道:“这里不好么?”
陈珺笑了一声,道:“你是勒穆国的王子,依达干已经死了,你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难道还要挤在这个破帐篷里?”
依达朗看着他,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跟着义父学武,这里……是我的家。”
陈珺的笑意隐去,随即道:“我一个外人,住在你家里算什么?你爱呆在哪儿是你的事,你对我也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以后不用管我。”
依达朗仍定定地看着他,道:“没有责任和义务,可我就是想管呢?”
陈珺愕然,避开了他的目光,心跳快了几分,道:“不就是……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也无需对对方负责。”
依达朗没再说什么,而是道:“眼下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
说完便走出帐篷,没给陈珺拒绝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珺撑起身子,下意识想叫人,但想起这是在勒穆,帐篷里空无一人,只好靠在榻边出神。
过了不知多久,太阳渐渐移高,帐篷帘子被掀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看见陈珺醒着,道:“起了多久了?怎么不叫人进来,我留了人在帐篷外的。”
陈珺看向依达朗,他已经穿上了王族的衣服,想来今早是去王宫集会处理事情了。在陈府这么多年,甘愿为人驱使,果真如仆从般。可陈珺从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那天起,就知道他身体里王族的血脉从未消退,他很善于隐藏,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他想要复国,却并不想把野心伸展至中原。瑨国很强大,复国已是奢望,灭瑨则是妄想。也许未来的有一天,时势格局会有所改变,但他如今只想好好保护自己的子民,让他们能够在自己的家乡繁衍生息,舐平多年前战争留下的伤口。
依达干听信陈文的哄骗,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以为真的能够让自己成为兴国之君,以致于不惜拿子民作为自己登上王位的垫脚石。
依达朗却始终相信陈珺,因为陈珺明白他的想法,允诺会保护好勒穆百姓。他做到了,他布下的人杀死了依达干,为依达朗铺平了登上王位的路。
如今的依达朗褪去一身伪装,锋芒终于显露出来,如同雄鹰展翅,广阔的天空正等着他去尽情翱翔。
依达朗拧了帕子递给陈珺,又叫人端了吃的来,面有喜色道:“中原来了信使,烟波庄送来了几本医书和几瓶药,说是……可以治你的腿。”
陈珺怔住:“烟波庄?”
“是,”依达朗把东西交在他怀里,“医书和药都是出自问药门,闵不归是药圣,他若说能治那便一定能治,便是不能恢复如初,但至少能勉强行走。”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陈珺闭上眼,压下翻涌的情绪。
依达朗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让我带你来看萨日朗,我带你来了,从今以后,把过往种种都抛掉吧。他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也可以。”
陈珺有些失神,新的生活,他从未奢望过,他只是想来看一看,有一次依达朗提起过的那种花,好像很美的样子。看过之后,他就会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等待生命尽头的来临。
可是现在,却有人要将他拉向生命的另一条道路,他还可以站起来,还可以用这双腿行走。
依达朗看到他的动摇,继续道:“先治好腿好么,试一试,从笼子里出来吧,从今以后,你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陈珺轻轻抽回了手,可面对依达朗期待的目光,他不自禁地点了头。
依达朗找来大夫,按照医书上的内容为他针灸和敷药。每天晚上,处理完事情之后,依达朗总会回来,为陈珺按摩腿上的肌肉。
陈珺仍旧毫无知觉,想要缩回腿却不能,只好道:“你不用再做这些。”
依达朗手上动作不停,道:“我愿意做。”
陈珺想问为什么,可他终究没敢问,因为似乎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曾在意。
“似乎比以前好些了。”依达朗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腿,抬起头来,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陈珺有点心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扭开了头。
依达朗的手仍覆在他的小腿上,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陈珺似乎感觉到他手心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进来,直达心底,加速了心脏的跳动。
“我想睡了。”他掩饰着语气中的一丝慌乱。
“睡吧。”依达朗替他盖上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依达朗轻轻叫醒了陈珺,道:“今天是个好天气,趁着冬天还没来,我们去看看日出吧,草原上的日出。”
陈珺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他刚睁开眼,一双手臂就把他捞起来,等他怔怔地擦了脸,又替他穿上衣服,随意吃过点东西后,就用斗篷裹住他,带他骑马奔了出去。
清晨的风很有几分寒意,星辰在淡青色的天空中闪着微弱的光。马儿朝着东方跑了一阵,停了下来。
依达朗揽着陈珺的腰,指着地平线上渐渐泛白的天空,道:“快看。”
一抹晨曦从地平线刺出,天地相接的地方,如火一般的颜色向两边迅速延展,渐渐地那红色向天空蔓延,直至日轮终于从地平线升起,耀眼的光芒洒遍草原,红色的光变成金色,将生机带到世间。
陈珺回头看向依达朗,见他眼中映着太阳,轮廓分明的脸灿若晨曦。仍旧寂静的清晨,在万丈光芒之中,陈珺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与背后那胸腔中的心跳声融为一体。
腿上忽而传来一阵刺痛,他低低哼了一声,皱起眉头。
“怎么了?”依达朗立刻发觉,侧身问他。
陈珺摇摇头,道:“没事,腿上,好像有点疼。”
“是受伤了么?”依达朗跳下马来,轻轻摸上陈珺的大腿。
“不,是小腿。”陈珺下意识说道。
两人忽然同时沉默了一瞬。
“现……现在呢?”依达朗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敢再碰他的腿。
陈珺也几乎呆住了,仔细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陌生的感觉,道:“不疼了,有些发麻。”
依达朗翻身上马,拨转马头道:“我们回去,我……我去叫大夫!”
马儿飞驰而回,被抱着回帐篷的时候,陈珺发现依达朗的手都在发抖。
大夫仔细检查了一遍,陈珺都或多或少能感觉得到。最后大夫也很惊讶,道:“太神奇了,太神奇了,这是奇迹,这是什么人写下的医书,我一定要去拜访。”
在一阵混乱的欣喜和激动过后,大夫下了情况会越来越好的结论。等大夫走后,依达朗终于控制不住,把陈珺抱在怀里,道:“太好了,太好了。”
陈珺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以不让人察觉的力度,反手轻轻抱了抱依达朗。
日子近乎平静地度过,草原上即将迎来初雪,萨日朗快要谢尽了。
陈珺已经能拄着拐杖走几步,那种重新站起来的感觉让他熟悉又陌生,似乎连视野也变得不一样。
这天上午,忽伦突然出现在帐篷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杆,用更流利的中原话说道:“哥哥,我要去放羊,和我一起去吧。”
“好。”陈珺答应了一声,拄着拐杖走出帐篷。
忽伦已经备好了一辆马拉的板车,载着陈珺下了山坡。
山脚下是一小群绵羊,如同雪白的云朵聚集在一块儿。
板车徐徐在后面行走,忽伦赶着羊群走在前面,等到帐篷已经变成一个点时,忽伦停了下来,让羊儿自己吃草,自己在草地上游走,时而俯身下去。
过了一会儿,忽伦走回到板车旁,把一只吃饱了奶的小羔羊放在陈珺怀里,道:“它走不动啦,哥哥你照顾它,我就送你萨日朗花。”
说着摇了摇手中的一束红色花朵。
陈珺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花?”
忽伦狡黠地眨眨眼道:“王每次回帐篷,都会带一束回去,我去找你的时候,你的桌上也放着一束。”
陈珺低下头不再说话。
忽伦便向他问起中原的事,小孩子对很多东西抱有好奇心。
绵羊一朵朵散开在草地上,偶尔仰起头,发出“咩咩”的叫声。
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羊儿受惊,四散开去。
高大的枣红马在板车前停下,依达朗跳下马来,看着抱着一只小羔羊坐在板车上的陈珺,呆住了。
忽伦走过来向他行礼。
依达朗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萨日朗,忽伦便把花交在他手里。
握着花走到板车旁,陈珺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依达朗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道:“还以为……你走了。”
忽伦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忘了告诉侍女姐姐了。”
“回去吧?”依达朗说。
陈珺“嗯”了一声,依达朗便把花束放在他怀里,随后把羔羊递给忽伦,伸手来抱陈珺。
陈珺却道:“我想自己走走。”
拐杖被放在板车上一起带来,于是依达朗牵着马,缓缓走在陈珺身旁。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阵,陈珺停了下来。
“累了么?”依达朗伸手扶他。
陈珺道:“有点。”
依达朗抱起他,却不上马。
“不骑马么?”陈珺看向身后的马儿。
依达朗道:“就这么走走吧。”
“还有好远的路。”陈珺伸手推他,“还是骑马吧。”
依达朗却收紧手臂,道:“没关系,我抱得动。”
顿了一顿,忽又笑道:“是比以前重了。”
陈珺心中一动,察觉他脚步缓慢,道:“走快些吧。”
依达朗却道:“我宁愿永远也走不到帐篷,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陈珺眼里发涩,轻轻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回到帐篷,将陈珺放到榻上,依达朗坐在榻边没有离开。
“忽伦说,有人向你提亲,你为什么拒绝?”这个问题在心中转了几转,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依达朗握住他一只手,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珺道:“你是勒穆的王。”
“那又如何?”依达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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