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夕故年
晏瑾平静道:“是。”
少年便硬声道:“那就是你没错了, 你这大半年来四处为非作歹, 害人无数, 犯下众怒, 今日可叫我们找着了。你若是还有良心,便束手就擒……”
沈知弦:“???”
等等,什么玩意儿,这大半年他们在秘境里餐风饮露艰苦修炼的,招谁惹谁害谁无数了?
他干脆利落地打断少年的话头, 下巴朝晏瑾微微一抬,疑道:“他?确定?”
这一群少年们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第一次见着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虽然人多势众,到底还是紧张的。
因着这份紧张,蓝衣少年在从容的沈知弦面前就不由得被压制了几分,被沈知弦反问时愣了一愣,下意识又仔细地看了看晏瑾,才肯定道:“就是他没错。”
他深吸一口气,不带停顿地就将晏瑾的罪行都数了一遍:“五个月前,西北县残害村民一名,平和镇里残害少女一名……三个月前,残杀云霄门小弟子一名……”
洋洋洒洒,居然有几十条人命,其中还有不少是仙修门派的弟子。
蓝衣少年说完,四周一片寂静,一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沈知弦先回过神来,缓声问:“你们是说,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四处害人?”
蓝衣少年:“对……不对,你这话是何意,一模一样的人?你这是想抵赖不成?”
沈知弦缓缓皱起了眉。
这场景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来之前鲛人秘境里的无数个“晏瑾”,那是秘境为了哄他留下而捏造出来的假象,可现在秘境都已经消失得彻底了,哪儿又来这么多“晏瑾”?
少年们见他们无话可说,以为他们是无可抵赖了,蠢蠢欲动地又要围过来。
沈知弦道:“实不相瞒,我们此前在秘境里待了小半年,对外界诸多事知之不多,且仔细与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蓝衣少年迟疑了:“这……”
沈知弦本就气质温和,瞧着就不像是在说谎,少年们看着他一派诚恳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原本坚定的心思都有些动摇,蓝衣少年狐疑道:“当真?”
“渊师兄不要信他!那晏瑾作恶许久,必是奸诈狡猾之徒,这怕不是他又在耍什么把戏!”
另一个瘦削少年见众人迟疑,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直直指向晏瑾,恨声道:“我平生最恨滥杀无辜之人,别人信你花言巧语,我可不信!”
瘦削少年在这小群体里地位显然也不低,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位少年又有些动摇了。
蓝衣少年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他想得要更多些,他们其实并未曾亲眼看过晏瑾杀人,一切不过道听途说,一路听着许多颇有威望的仙修前辈们讨论此事,看着保存着晏瑾容貌的幻象石,他们不知不觉就信了……
——等等,有人见过晏瑾杀人!
他转头看向最边上的少年:“阿蔺师弟,两个月前那个夜里,你曾误撞过晏瑾残害小镇百姓的现场,你且认认,是不是他?”
叫阿蔺的是个身材微胖样貌憨厚的弟子,他胆子似乎有点小,被点名了一个冷颤,被问及那天夜里的事又是一个冷颤,结结巴巴道:“我,他……好,好像是长得一样的……”
天知道那个夜晚简直就是他这两个月来的噩梦!他不过是起夜去小解,谁知刚好就撞上了杀人现场,杀人也就算了,那凶手还一瞬间将人都吸成了干尸……啊啊啊,太可怕了!
他在师门里是出了名的胆小,迷迷糊糊睡意浓浓中突然看见这等场景,整个人都吓傻了,直到凶手抛下尸体消失得不见影,才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地出去喊同门来。
那凶手究竟长得什么样,他也没瞧清的,只依稀见着是个黑衣人,还是第二日有仙修长辈勘察现场,断言那是晏瑾所为,他才知道他撞上了谁。
蓝衣少年见他说得含糊不清,抿了抿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有些无可奈何。
沈知弦见状,趁机问道:“你们说的那人,衣着如何,武器是甚,是否独来独往,又说过什么话没有,是谁判定晏瑾是凶手的,又是如何判定的,有何证据……”
他一连问了许多问题,蓝衣少年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沈知弦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便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笑吟吟道:“少年人要懂明辨是非,不要人云亦云,流言猛于虎,你们可不要为虎作伥……好了,不要闹了,我们还有要事,你们且让个路。”
然而蓝衣少年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不肯放他们走:“你又是何人?清云宗已广下追令,要晏瑾回去查明事情究竟为何,早日还大家一个公道。你们既说无辜,不如随我们一同去清云宗,让前辈们辨明真相。”
……
几番交涉之后,沈知弦两人最终答应和一众少年同行往清云宗去。
其实凭他们俩的本事,要脱身也是容易得很,只是这事有些蹊跷,听少年们的意思,似乎外头已经闹得很轰动了,甚至连清云宗都发出了紧急追令,要晏瑾立刻回去。
沈知弦愿意与他们同行也是有考量的,这几个小少年是修仙小宗门里出来历练的弟子,正是热血年纪,满心都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涉世不深,套话要容易得多,沈知弦打算从他们这儿摸一点底。
他容貌清隽态度温和,很容易就让人放低戒心,讲话又有些技巧,几个小少年对其中暗藏的陷阱无法察觉,大半日同行下来,除了那坦言最恨滥杀无辜的瘦削少年始终一言不发,深深地防备着他们,其他几位弟子的态度都软和了不少。
沈知弦状似无意地一番交流下来,心里有了底。
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有个与晏瑾生得一模一样的黑衣人开始四处作乱,残害了好些个无辜百姓。
刚开始还没有人在意,毕竟死的是普通人,掀不起什么浪花,直到后来,一连死了五六个修仙小宗门的弟子。
这事儿立刻就闹开了。那小宗门一下子痛失几位优秀弟子,大怒,悬赏求问凶手。
也不知是谁,说认出来那是清云宗某位长老的亲传大弟子晏瑾,也不拿悬赏,就吼了这么一嗓子就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了。
刚开始说是清云宗的弟子,众人都是不信的,毕竟清云宗在修仙界里颇负盛名,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怎么可能教出这般弟子?
可往后又是几桩惨案,桩桩件件都指明了是同一人所为,更有人传出了那凶手的幻象石。
幻象石能记录一段短暂的真实画面,它就记录下了凶手的模样——黑衣,佩剑,神情冷峻,与清云宗里流传出来的晏瑾画像一模一样。
这下容不得众人不信了,受害者宗门、路见不平之人,看热闹之人,纷纷赶到清云宗,要求清云宗给个说法。
可晏瑾早就出门历练去了,沈知弦闭关不出许久,宋茗无可奈何,与其他几位长老商议过后,发出了紧急追令,让晏瑾速速回来,查清真相,给大家一个说法。
凡此种种,折腾得很。
其实众少年最开始对这事儿也是将信将疑的,但耐不住各种仙修前辈们笃定的说辞,又看过所谓的幻象石,才渐渐肯定了这个说法。
可眼下被沈知弦一番连环问,少年们又觉得迟疑而犹豫起来了。
余渊与师弟们简单商讨了一下,觉得这事光凭他们并不能最妥善的解决,于是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送回清云宗,交由各位长辈们处理。
少年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这几日便一直赶路,沈知弦明面上随着他们赶,暗地里却悄悄地琢磨着别的心思。
今日又是赶到夜色昏暗时,众人才停下脚步。然而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能落脚的小镇村庄,没奈何,大家只能在一片林子里歇脚。
晚餐自然是各自吃各自的,少年们在啃干粮,晏瑾眼疾手快捉住了一只路过的野兔,默默生火烤熟,扯下最肥美的部位给沈知弦吃。
少年们与他们离得不远,被那香味馋得紧,忍不住望向两人,欲言又止。
奈何沈知弦恶趣味上头,只作瞧不见,美滋滋地和晏瑾分吃着小野兔,小声念叨:“不急着回去,让宋茗头疼去。这事儿我们自己去琢磨清楚。”
宋茗或许是会一心为宗门好,但绝不会真心对他们师徒俩好,宋茗身上还许多谜团,沈知弦没弄清,对他这个人,实在不能完全相信,谁知道会不会趁着这事动什么手脚呢。
晏瑾嗯了声,见他吃得唇角沾油,用帕子替他擦拭干净。
沈知弦面不改色地在一众少年们隐约哀怨的注视中填饱了肚子,转了转脖子,笑吟吟道:“困了。”
晏瑾默不作声地收拾好残局,施清洁术给两人简单地清理了一番,沈知弦便熟稔地往他身上一靠,闭目小憩。晏瑾环着他,神情自若地也闭上了眼,全然不管少年们隐晦又好奇的目光。
夜色已深了,见那两人没有要守夜的意思,名叫余渊的蓝衣少年皱着眉安排好几人守夜轮换,道:“仔细看着他们,不要出事。”
几个少年们都应了。其中有个小少年看了看形容亲密的两人,有点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看着关系真好。”
虽然白日里那位叫岁见的白衣人说他们是兄弟,可谁家兄弟这么亲密的?他可是亲眼看见那晏瑾就着岁见咬过的肉,毫不嫌弃地吃掉呢。
“谁知道呢。”少年们精力充沛,还没有困,有人起了头,三言两语的,就聚在一起开始小声讨论起来,话题无外乎都是那边的两人。
他们声音虽小,但落在沈知弦两人耳中,却是清晰得很。沈知弦不介意他们胡乱猜测两人关系,但是他困意正起,被吵得有点睡不着,眼也不睁地就叹了口气:“少年人,真有活力。”
晏瑾微微动了动,让沈知弦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沈知弦就势枕着他的肩膀,下一瞬,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他耳上,替他隔绝了那边一群小蜜蜂的嗡嗡嗡。
耳边瞬间清静了许多。
沈知弦露出满意地笑容来,靠着晏瑾,舒服惬意地入睡。
那边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形的少年们:“……”
讨论声静了一瞬,然后他们还来不及发出更大的感叹,就看见晏瑾冷冰冰地望过来。
视线冰冷如冰梭子,嗖嗖嗖地扎在了他们身上。
那几个少年们准备张开的嘴立刻就闭上了,只觉刺骨寒意突生,像是由心而发,叫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他们终于安静了,晏瑾才收回视线。
刚被解冻的少年们闭紧了嘴,被那么冻了一下,他们也没了继续讨论的心思,窸窸窣窣地坐分散了些,该守夜的守夜,该打坐歇息的打坐歇息。
一时寂静无声,就这般过了小半时辰,那个叫阿蔺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我,我内急……”
上半夜是余渊守夜,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小心”,便目送阿蔺忙不迭地跑远了。
这四周没什么危险,余渊没太放在心上,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阿蔺这一去,就去了两刻钟,回来时脸色微微苍白,脚步有些虚浮,看见余渊皱眉,他连忙道:“可能是这两日都在啃干粮,肠胃不适,就,蹲……蹲麻了脚……”
他羞赧地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傻笑来。
余渊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会,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不过一时半会也没察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妥,他轻声道:“那你打坐歇一会吧。我替你值夜。”
阿蔺感激地应了声,很快回到原位,打坐闭目冥想,看起来和之前无二。
一夜就这般静悄悄地过去了。
翌日仍旧是赶路的一天。
几个少年,包括余渊在内,到底是太年轻,经验不足心性不定,见同行了几日,晏瑾两人都没什么不妥,他们又是未曾亲眼见过晏瑾害人的,便有些放松了原本紧绷的神经,只有最开始那位瘦削少年林秦,始终对两人抱有极大的警惕。
有旁的少年见他始终冷着脸,小声对他道:“他们看起来没什么敌意,或许真有隐情,等回头我们去了清云宗……”
“人心隔肚皮,谁能说得清。”林秦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看了晏瑾一眼,丝毫不压制自己的怀疑,意有所指道:“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免得吃亏。”
那少年碰了个钉子,悻悻然地应了声,有点不以为然,不再同他攀话,转而伸手去拽旁边的阿蔺:“哎,阿蔺师弟,你且再仔细说说,那夜是个什么情形?”
阿蔺从今晨起就一直沉默不语,只默默地走着,此时被拽了拽,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少年,那脸色苍白如雪,把少年吓了一跳。
“阿蔺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阿蔺脸色全无血色,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缓声道:“我没事,只是昨日吃坏了肚子。”
少年听他说只是吃坏了肚子,松了口气,主动将手伸过去:“可还撑得住,我扶一扶你?”
“好多了。”阿蔺摇了摇头,将手递过去,搭在少年手上,“你想听那夜发生的事情?”
“唔。你要是难受,就先不说了。”少年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有点担心,“你的手很冰冷。”
“我还行……”阿蔺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来,脸色太惨白,他这笑容没有平时的元气,反倒是有些渗人,少年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心头掠过一丝不详,觉得好像要发生一些恐怖的事情了。
他定了定神,再看阿蔺时,又觉得没哪里不对,一切都很正常。
“我其实看见了那黑衣人是怎么害人……”阿蔺哑声道。
这话他之前从没说过,一时众少年都惊疑地转过头来看他,余渊问:“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说吓傻了,周围又太黑,什么也没瞧清楚吗?”
阿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余渊的问题,继续道:“黑衣人扭折了他的脖子,然后抬起了手,一下子,就穿过了那男人的胸膛……”他喘了口气,“再然后,那男人就被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