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蒸汽桃
徐成默认了。
解云涛也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只是安静地让解春潮依靠着。
急救室的灯没灭,从里头出来一个穿着手术服的人,身上的血比解春潮还多,举着手快速跑向紧急通道。
解云涛不敢让解春潮看见,下意识地把他捂得更紧了。
徐成依旧一脸平静地在一边站着。
解云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轻声问他:“你真不用告诉他家里人。”
徐成摇摇头:“方先生不让说。”
解云涛心说这人都快死里头了,你还管他让说不让说,难道方明执死了,方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解春潮很快把情绪收拾起来,轻轻推开了解云涛,声音还是哑:“哥哥,我没事儿。”
解云涛又蹲在他跟前儿,拿拇指蹭掉了他眼角的濡湿,轻声问他:“你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跟我说看个歌剧就回来了吗?”
解春潮的脑子还乱着,但他不想让解云涛太担心,还是解释道:“向成斌是个可怜的疯子。”
解云涛也没催他,低低“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以前就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是我知道他小时候成长环境不太友好,所以就以为他只是想要一个朋友,就并没有刻意疏远他。今天他跟我说,他爱的人不在了,要由我来替代。”解春潮越说越平静,最后几乎流露出了一种冷酷:“我拒绝他,他就要杀了我。”
解云涛没再责怪他,一只手搭在他后脖子上轻轻捏着:“你没做错,不是你的错。”
解春潮低下头:“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方明执来了。我又以为都没事儿了,然后我就走了。我走在路上才觉出来不对,我回去的时候……”他有些说不下去。
解云涛大约明白了,问又觉得残忍,不问又怕解春潮想不通,最后还是拣了个最直接的:“那你现在,还能离婚吗?”
解春潮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成先开口了:“方先生最后吩咐了,无论发生什么,离婚一事都遵从解小先生的意愿。”
第52章 (二更)
“呀,你也在这儿呢?”孙玮快人快语,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边和解春潮打了个照面,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血污,就极快地转向徐成:“明执有事儿交待我了吗?”习以为常似的,他把自己摆得矮了方明执一截。
徐成和他倒是挺熟,这才显现出一点焦急来,直接跨过了他的问题:“方先生怎么样了?刚才我看有人出来过,是跟你汇报情况的吗?”
孙玮一愣,“哦”了一声:“没有,我也才从手术台上下来。”他再不看一眼解春潮,只是对着徐成说:“哼,那小子命硬着呢!哪能一刀捅死了?你跟着他经了那么多事儿,他差这一刀吗?”
解春潮听不明白,方明执都经了哪些事儿,他从来不知道。
徐成有些黯然:“方先生最近,都不是很好。”
孙玮笑了,话里带着刺:“是,他能好吗?他在那破笼子里关了那么久,头一回出来对着别人挖心挖肺。可是谁愿意要他那破心烂肺的?糊窗户都嫌漏风。要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他这回可能真挺不过去。但是就他家那双老人儿,他一死估计紧接着就得领养一个新的继承人。死就死呗,我觉得他活着也没多大劲。”
孙玮一口一个“死”,尖刀一样插在解春潮心上。
他不知道别的,但是他不希望方明执死。
解云涛感觉到了身上倚着的人晃了晃,也不客气了,对着孙玮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方明执受伤,是为了解春潮没错,我们也没打算推卸责任。你这明里暗里地挖苦谁呢!”
孙玮终于给了解春潮一个正眼儿:“你哥哥听不明白,你能听明白吗?”他也不等解春潮说话就又开火了:“方明执这辈子八方不靠,看着跟个活人似的,但是他就从来没正经活着过。我头一回在他身上刚刚闻到点人味儿,然后一夜之间就又死了。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因为你。”
解春潮沉默着,脸色不由更苍白了。
解云涛听不下去,脸色沉着:“孙医生,你是个好医生,我挺敬重你。但是解春潮是我弟弟,我不能看着别人无缘无故地呛他。我听你话里头这音儿,像是跟方明执挺熟,他的事你知道的不少。解春潮不爱在人家背后嚼舌头,没准方明执和解春潮之间的事儿,你比我知道得还多。但是解春潮已经准备好离婚了,不会再跟方明执瞎掺和了。你别方明执出了什么事儿就赖到解春潮身上。”
孙玮身上那点戏谑淡了,他也动了真怒:“嚼舌头?方明执也不爱嚼舌头。但是多少回了,他跟个血葫芦似的给人送到这儿来,回回都是那么一句叮嘱:死不了就谁都别告诉。我问问你,”他转向解春潮:“你俩刚结婚那会儿你有印象吧?他是不是出了三个月的差?电话他都懒得打给你一个是不是?我告诉你为什么,那时候他被人开了瓢,头一个月连他妈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是不是觉得他特无能?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压在他身上的是什么。你看你跟他结婚时间也不短了是不是?但是你对他了解多少?你从他嘴里听说过我吗?你只知道方明执是风光无限的,每日游走于衣香鬓影,大手一挥钞票刷刷地掉是吧。我告诉你根本不是,方明执一辈子活在钢丝上,我说他他一个不留心就摔得连骨头渣都没了一点不为过。
我也觉得方明执是个傻、逼,因为他一辈子没被人疼过,所以他哪知道怎么样做别人才能疼他呢?多少人图谋他算计他,他看谁都像是骗子,我猜他一开始看你也是一样的。
但是后来我就知道这个傻子准得出事儿。因为他眼睛里有活气儿了,但是是那种案板儿上的鱼使劲蹦跶那种活气儿。
那天晚上头一回,他完好无损地到我这儿来,他问我要是男的主动把孩子流了会不会落下毛病,生育能力还会不会恢复。我知道是你把孩子流了,但是我没点破,直接跟他说恢复不了。他就一直问我能不能想想办法,因为他说的那个人还很年轻,还有一辈子要过。
方明执才多大啊?但是他看谁都年轻,他自己最不年轻,最不用别人照顾,最不惹人心疼。
但是你放得开,你是正常人,爱的时候如痴如狂,不爱的时候方明执就是准备下锅的鱼,管他是清蒸还是松鼠,你没吃就是行善了是吗?”
解春潮的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消失了,他紧紧地咬着牙,想从脑子里扯出来一点逻辑,他想跟孙玮解释,他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的,但是脑子里的掺着的线团越扯越乱。
解云涛看着解春潮站不住似的,身子直往地上滑,用力把他捞进了自己怀里,朝着孙玮低吼了一声:“你少扯这些咸淡了,他怀着孩子呢!”
孙玮像是受了迎面一击,一套一套的话全卡了回去。最后他一边帮着解云涛扶解春潮,一边支支吾吾地说:“怎,怎么,这怎么……”结巴了一会儿,被一盆冷水泼醒似的,他状态转化地极快,叮嘱解云涛:“可别让他站着了,你让他坐下靠一会儿,我立马让人推担架车过来。”
解春潮靠着解云涛,眼睛一
直热热的,他闭上眼睛,却总有液体从眼角滑下去,他也知道解云涛也一样,孙玮也一样,他们都不真正了解情况,所以他们的看法本不能使他动摇,但方明执的生死未卜让他重生以来奉为圭臬的许多想法都打散成沙。
他太想寻求一个支撑。
他靠在解云涛肩上,低声问:“哥哥,是我做错了吗?”
解云涛粗声粗气地说:“别胡思乱想,不管方明执是有什么毛病,他自己不说,难道光等着别人猜吗?他这种人,自己想不通就不该坑别人。而且让这个姓孙的一说,方明执这一天到晚地出生入死似的,我才不愿意你和他在一块儿。”
解春潮心乱如麻,他努力地梳理着思绪,却被无数个死结绊住,他用力一拽,所有的思绪一瞬间全拽断了,黑暗罩下来,像是停了电。
解春潮做了一个零零碎碎的梦。
那个梦就像是个账本子,记着这辈子对他好过的那些人。
他爸妈都是普通中产,比起对解云涛,他们明显更偏向身体稍微弱一点的解春潮,家里轻活重活都不让解春潮伸手,对他的要求特别简单,活得端正。
解云涛就不用说。他不是那种情感特别外露,热衷表达的人,他很少主动关心别人,其实哪怕是对解春潮,表明看上去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认识解云涛的人都知道,他弟弟是他的心尖子。
梦里头是件关于解云涛的事发生在解春潮挺小的时候。
那会儿解春潮也就五六岁吧,还没上小学,特别喜欢电视上一个动画片,每天六点雷打不动地蹲在电视前头看。
但是有天家里头大人没在,只留了点零钱说让解云涛给解春潮弄点吃的。
解云涛这个人从小就讲究,他不上外头大街上给解春潮买零嘴凑合,而是认认真真地到菜市场去买了一把手擀面,仨鸡蛋,一个西红柿加一头大葱,学着解爸爸的样子,想给解春潮做打卤面。
解云涛那会儿也才八九岁,原先只用煤气灶煮过方便面,但是他不愿意给解春潮煮方便面,大概是觉得不健康。
鼓捣了挺长时间,解云涛端着两个碗过来,给解春潮一碗,给自己一碗。
解春潮一撇墙上挂着的圆表,都快六点了。他知道解云涛不让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就故意做出一副不爱吃的样子,挑了两筷子就说吃饱了。
解云涛挺生气地,就问他为什么不吃,他当时挺理直气壮地说:”这个面条都黏在一起了,还不如方便面好吃!”
解云涛就劝他再吃一点,别饿着肚子,解春潮到底怕他,又挑了两口。
解春潮装模作样地吃了点,就甩下筷子看电视去了。
但是那天他看了一会儿,半天没看见解云涛在跟前晃,心里头就不踏实了。电视也顾不上看,解春潮满屋子找解云涛,结果在厨房找着了。
解云涛听见解春潮过来,猛地抬着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背朝着他说:“进来干嘛?到处是油。”
解春潮听着他声音里的鼻音,吓坏了,扯着他的衣角就号:“哥哥,哥哥!”
差着三岁,解云涛比他高不少,看见他哭,忙转过身来替他擦眼泪:“你哭什么?”
嫩豆芽似的解春潮咧着大嘴,满脸的泪珠子:“我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不喜欢我了!”
解云涛愣是笑了:“你干嘛不吃面条?”
解春潮止住哭,两个眼睛都汪着泪:“我想看动画片……”
解云涛跟他说:“那你去看动画片,我重新煮一碗面条给你,你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解春潮挂在他腰上:“我要在旁边等着哥哥一起吃。”
解春潮在一边碍手碍脚,等解云涛的面条煮好了,动画片早放完了。
解春潮已经不记得面条是什么味儿的了,但是还记得当时解云涛冲他笑的时候的那种快乐。
解春潮还梦见了方爷爷,梦见了朱鹊。
梦里的每一件小事都是开心的,但是解春潮却感到很难过。
孙玮说的对,正常人是有人爱的,就知道如何去博取爱。就像解春潮自己,可能是对爱太过习以为常,去爱和去被爱都已成为了本能。
第53章 (三更)
解春潮慢慢睁开眼,四周的光线很柔和。他感觉肚子上有点凉凉的,往前一看,孙玮正在把他肚子上的耦合剂擦掉。
见他醒了,孙玮更是马不停蹄地把他的肚子擦干净,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严了,低眉顺眼地凑过来:“孩子没事儿,你别担心啊。”
解春潮脑子里面的弦还绷着,胳膊肘拄着床就要坐起来,但是他头晕得厉害,只是半坐着眼前就一阵阵打转。
“别动别动,你要去哪儿啊?”孙玮知道自己冤枉了解春潮,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奴才似的,两只手扶着解春潮重新躺下,眼睛一直在他身上逡巡。
“解云涛呢?”解春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种眩晕感明显消散了许多。
孙玮指了指隔壁:“他就在外头等你呢,送你进来检查之前我看他也累了,就找了个空病房,让他先过去休息。现在时间也还早,要我替你出去叫他吗?”
解春潮一看检测仪器的液晶屏,凌晨五点四十三。
他不敢摇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又望着天花板出神。
孙玮也不知道累,看他不睡觉,在旁边端茶倒水的,生怕他哪不舒服。
解春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孙玮是为了前一晚对他说的那些话愧疚,他也知道孙玮是为了方明执不平。
不知者无罪,解春潮不怪他。
“麻烦了您一晚上,您也休息吧。我还有事儿,一会儿就出去。”解春潮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是很坚定。
孙玮看着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要去办离婚吗?”他见解春潮不吱声,一不做二不休:“徐成跟我说了,明执最后跟他说的是你签了字,这婚就算是离了。”
解春潮垂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夜的心力交瘁,眼圈泛了红。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去离婚,满脑子都是方明执路灯光下的一扑。
孙玮很怕这时候解春潮一点头,就给方明执判了死刑,他急急忙忙地说:“不成,那可不成。方明执还没醒,法律上这个离婚必须得在双方都具有自主意识的时候办。方明执要说他没醒也能办,那他就是个法盲!”
解春潮缓慢地抬起眼睛来,很专注地看着孙玮:“你对我和方明执的事儿知道多少,为什么你觉得你可以替我们做决定?”
这是解春潮对他说过的最强硬的一句话了,孙玮不由有些窘然,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我说这话可能自私了,但是方明执到现在还在重症,能不能醒连我都不知道。重症里的人有的能出来,有的出不来。其实病的轻重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求生欲,说白了就是个念想。有的人有这个念想,哪怕只剩一口气了也能回来。我就怕方明执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念想,要是等不着,我怕他没了。”孙玮说着,眼圈也红了。
解春潮翻了个身,背朝着孙玮:“你误会了,我对他没那么重要。”
孙玮看着解春潮消瘦的背影,声音里全是对两个人的心疼:“你把孩子留着,不就是心里有他吗?”
解春潮没答话。
孙玮再开口,已经是不大相干的事:“之前也跟你介绍过,我是方明执的同校,比他高出好几个年级。他那时候在学校里也是活神仙似的,虽然比一般小本都小了好几岁,但是不仅专业课全A不说,钢琴,近身搏击,马术这些,他都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人们总觉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能把一件事做好就已经是一种优秀。可是方明执能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他人缘也好,谁不喜欢神队友呢?他好像朋友特别多,但是又好像经常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