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只不过,他怎么会先承认呢。
樊冬僵立原地。
小人鱼的两只小圆手还下意识地抓握,轻轻揪了揪他的衣领。他低头瞅向那不完全属于人类的婴儿,大约是有水的滋润,皱巴巴的皮肤已经舒展开,脸蛋儿十分可爱。只是它尾部的鱼鳞有些刺手,提醒着樊冬这并不是在原来的世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樊冬把小人鱼交给医务人员,转身拉过爱德华的手往外走。
爱德华盯着彼此交握的手掌,觉得那温度真是让人眷恋,不由得紧紧反扣樊冬的手。
樊冬回头瞪了他一眼。
爱德华心情莫名愉快。
两个人快步离开战俘营,离开驻扎地,来到黑鹰群暂时栖息的草原。爱德华看着樊冬一语不发的模样,伸手把樊冬带入怀中,深深地盯着樊冬熟悉又陌生的脸。
对上那几乎要把自己拆吞入腹的目光,樊冬睁大眼,心咯噔一跳。这种饱含侵略性的目光,他从来不曾在章擎身上见到过……
爱德华看见樊冬眼底的戒备,更为确定樊冬同样拥有另一段记忆。他只能回忆起一部分片段,但足以窥见他们之间有着怎么样的过去。想到这小混蛋明明什么都记得,却还是一门心思把他推开,爱德华恨不得扒掉他裤子打打他屁股。
可惜,舍不得。
看到樊冬的防备,爱德华只恨自己想起得太晚,晚到让樊冬必须这样小心翼翼。
记忆里的樊冬哪曾这样谨慎过,永远有人疼着他护着他,永远有人把他想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永远骄傲又肆意。
爱德华说:“我想起来了。”他俯首与樊冬对视,“我想了一部分。”
樊冬吞咽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哪一部分?”
爱德华在他眉间亲吻了一下,说:“我想起了你对我说,想要的东西,要牢牢地抓在手里。”他的声音像是一声闷雷一样响在樊冬耳边,“那时我在想,我想要你。”不希望你娶妻生子,不希望你喜欢别人,不希望——两个人之间相隔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樊冬对上爱德华专注的视线。
爱德华果然没有全部想起来,要不然他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原来,开始得那么早啊。
原来那么早以前,那家伙就已经怀着不良居心。眼前的爱德华,应该就是那家伙剥去所有伪装,剥去所有刻意,最直接、最狂热的一面吧?不用再事事隐忍,不用再藏好心事,所以可以大大方方地把这种话说出口。
那时候,章擎把话藏了那么多年。
樊冬垂下眼睫。
爱德华心中一动,俯首轻吻樊冬微启的唇。他的手掌摩挲着樊冬的后颈,细细的绒毛触感极好,让那光滑的皮肤手感更佳。一种触电般的感觉直击爱德华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个久违的吻。没有抗拒,没有挣扎,顺从得像只乖巧的小狮子。
明明亲到了人,爱德华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上回好说歹说说了那么多,居然比不过一声“冬冬”。那一个“自己”,在樊冬心里一定非常重要——
重要到令他忍不住妒忌……
对,他连自己都妒忌。
爱德华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有点儿急促,丝毫不曾放松,反倒恶意地把人禁锢在怀里。直至樊冬伸出手用力在他腰间掐了一下,他才闷笑一声,离开了樊冬被蹂躏得微微发红的唇。他恶劣地伸手捏玩着樊冬的耳垂,上瘾一般喊道:“冬冬,冬冬,冬冬。”
樊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脚蹬他:“放开我!”
爱德华顺势被樊冬“踹倒”,带着他栽入草地。翻滚了两圈,爱德华俯身亲吻着樊冬漂亮的耳朵,一下一下地喊:“冬冬,冬冬,冬冬。”
樊冬嫌他烦,抬手把他推开。
爱德华也不生气。
他问道:“你知道南海岸是怎么回事?”
樊冬说:“小学生都知道。”他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拍掉脖子上的草屑,眉头皱了皱,大方地给爱德华解释,“不就是赤潮。”赤潮是一些非常微小的藻类大规模生长引起的,这些疯狂生长的微型藻类在抢占阳光的同时,还可能堵塞鱼鳃之类的呼吸结构,让水生生物大量死亡,导致连片的海域成为“死亡之海”。
爱德华听完樊冬的说法,也皱起眉头:“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樊冬说:“具体是不是,还得去看看才知道。”说完他又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连孕妇都抓来?”
爱德华说:“南海岸的情况有点复杂。”他没有隐瞒,“刚才那对夫妇是他们选出来的‘首领’,用来推翻陛下钦定的南海岸领主。他们的先祖是人鱼王之后,不过从小就远离核心,过着普通海族的日子。人鱼族传承困难,活下来的后代一代更比一代少,他们在暴乱发生以后就被找了回来。”
樊冬点点头。原来是被叛军选定的傀儡,那就说得通了。那人鱼连怎么养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自己族中长大的人。
樊冬心里有了底,一下子蹿了起来。他说:“南海岸的赤潮,阿鸣可能有办法解决。”
爱德华说:“沈鸣?”想到沈鸣望向樊冬时的目光,爱德华心里有点不舒服。要是知道樊冬不喜欢自己也就算了,既然知道樊冬喜欢的由始至终都是“自己”,他实在不想任何人出现在他们之间!
樊冬当然听得出爱德华语气中浓浓的敌意。
他装作没发现:“他是灵草师,可以安抚躁动的灵植,说不定能控制疯长的微型藻类。”
爱德华绷着一张脸。
看起来和以前更像了。
樊冬唇角微微弯起。
也许……章擎并没有消失。他只是藏起来了,和以前一样藏起来了。藏得再好藏得再久,总会露出一点点端倪。
樊冬和爱德华回到驻扎地,医务人员们基本已经把伤员处理好了,甚至还觉得不够过瘾,去拿战俘营的人练了练手。任何实力的提升捷径都只有一个:实践。他们都积极地争取每一个练手机会!
樊冬非常满意他们的高觉悟。
爱德华只想起了他们之间一部分记忆,其他东西还是一无所知,樊冬必须要和他一起折返一趟,看看能不能彻底解决南海岸的麻烦。
盖文还没有恢复,爱德华找了另一位副手负责留守驻扎地,自己领着黑鹰军飞往南海岸。翼马载着樊冬和沈鸣遥遥领先,底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看着安宁又美丽,更显得他们一行人无比匆忙。
樊冬抱紧翼马的脖子,就着翼马的鬃毛蹭掉自己脸上的水珠子。翼马嫌弃地喷了两口气,猛地加快了速度,弄得樊冬不得不把它勒得更紧!
沈鸣:“……”
为什么感觉不管什么东西跟着樊冬,都会变得比以前活泼……
一行人日夜不停地飞行,很快抵达了南海岸。樊冬翻身下马,站在雪白的翼马身边看着悬崖底下殷红如血的浪涛。这如果是赤潮的话,波及的范围未免太大了!
樊冬望着幽深的红色海洋。
他感觉有一声声悲咽从辽阔的海面传来。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样。
不对劲,这片海不对劲!
天边黑漆漆一片,把殷红的海衬得更为狰狞可怖。在樊冬往前迈出一步时,紫色的闪电在天际掠现,仿佛要把墨黑色的苍穹撕扯开!
樊冬说:“阿鸣,你有没有听到——”他下意识地拉起沈鸣的手,却觉得触感有点不对,沈鸣的手掌没这么大,也没这么粗糙!他转头一看,身边的人居然已经换成了爱德华。
沈鸣被爱德华挤到他们身后。
樊冬:“……”
他抓着爱德华的手掌,觉得有点烫手,松也不是,握也不是。
爱德华面不改色地问:“听到什么?”
樊冬只能乖乖说:“有东西在哭。”
有东西在哭。
一声比一声高。
一声比一声惨。
“阿鸣!”樊冬回过头看向沈鸣。
沈鸣仿佛已会意,翻身跃上翼马。翼马看了眼樊冬,带着沈鸣跃起。
沈鸣定在海上,闭上双眼。
海中的藻类们十分虚弱,又躁动不已。这段时间的疯长对它们没有益处,反倒让藻类们都无法拥有足够的生存空间。它们不算灵植,沈鸣却意外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出这片海域的某个区域有东西在吸引更多藻类在这一带疯长!
沈鸣蓦然睁开眼。
在海面之上,无数微小的红色光点轻轻飘起,整个海面都映着莹亮的幽光。
樊冬眼尖地发现有一片区域没有任何光点出现。
他掏出莎纸把那块区域的位置记录下来。
爱德华问:“是那里?”
樊冬点点头:“这么大一片海域只有它这块不一样,肯定有问题。”
这时海面缓缓开出一条通道。
樊冬两眼一亮。
一条相当漂亮的美人鱼出现在通道中央,看起来大概二十三四岁,有着波浪似的长发,澄碧的蓝眸,肤白人美,十分引人注目。
海水往两边退开。
美人鱼的尾巴变成了修长白皙的双腿。
他单膝跪地,朝爱德华行礼:“爱德华统领,您又回来了。”他的语气充满崇敬,仰起头时,望向爱德华的目光满满的都是爱慕。
爱德华仿佛没有看见美人鱼眼底的钦慕,向樊冬介绍:“这是南海岸领主之子,蓝。”
樊冬“哦”地一声,见到美人的欣喜莫名少了一点儿,美人儿心有所属,不好勾搭!
爱德华向单膝跪地的美人鱼开口:“这是科林殿下。”
蓝虽然震惊于爱德华对待樊冬的态度,却还是礼数周全地向樊冬问好:“科林殿下您好。”
樊冬左看右看,还是觉得美人看起来赏心悦目,于是又兴致勃勃地朝蓝招手:“你上来,我有话要问你。”
蓝听命起身,靠着海浪的推送跃上悬崖,稳稳地落在樊冬和爱德华面前,姿态那叫一个优雅。
樊冬让蓝靠近一点,给蓝看自己手上简明的地图:“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蓝接过地图看了一会儿,悚然而惊:“这是海族禁地!”海族一般以人鱼族为尊,人鱼族生命漫长,有足够的时间去提升实力,往往都是十分强悍的。蓝作为领主之子,从小接受最严苛的教育,对整片海域早就了如指掌!
禁地!
樊冬听到这个词儿脑袋里就冒出无数剧情,所谓禁地,就是用来出事的;所谓封印,就是用来打开的——看起来那禁地已经出问题了。
樊冬望着爱德华。
爱德华皱起眉头。
南海岸领主陷入沉睡已经将近半年,这段时间全靠蓝自己撑着,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叛乱。
爱德华问蓝:“你能不能进你们的禁地?”
蓝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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