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186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臣家中还有次子、幼子,皆是嫡妻马氏所出。次子飞石蒙恩受封襄国公,已分府别居,臣想为幼子飞珀请封。”衣尚予一本正经地说。

  谢茂就喜欢衣尚予的懂事儿,笑道:“公爷这几日就写个折子上来,朕看一看。”

  “是。”

  ※

  除服当日,衣飞石特意告假出宫,前往家庙拜祭长兄衣飞金。

  这种日子长辈都不会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徒惹心伤。衣飞石也没有和家里打招呼,默默来上香祷祝。哪晓得刚进家庙,就看见跪在神牌前哭得花猫似的衣长宁。

  “宁儿?”衣飞石看着孩子哭就想转身,然而,这个是他的“儿子”,他不能跑。

  衣长宁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拼命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似乎不愿被人发现自己在庙中哭泣。

  “二叔。”

  衣飞石先给衣飞金上香烧纸,行了拜礼,才站在灵前问道:“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你有何事,都告诉我。”想起至今都没能完成对兄长的承诺,过继衣长宁,衣飞石心中惭愧,“我和你爹一样,总会庇护你。”

  伤心的小孩儿最不能被温柔以待,衣长宁闻言又哭得像只小花猫,只是流泪没发出声音。

  衣飞石不太适应地上前,学着皇帝摸几个郡主包包头的样子,摸了摸衣长宁的脑袋,姿势比较类似于刷马——甭管像什么,总归是渐渐地把衣长宁给安抚下来了。

  叔侄二人就坐在家庙前的踏跺上,衣长宁小声说自己哭泣的原因:“小叔……是世子了。”

  不等衣飞石皱眉,他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小叔不该做世子。阿爹不在了,祖父的爵位是该给小叔……我,二叔,我小孩子,没有资格说爵位的事……我不是想要那个爵位留在长房……”

  他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拿袖子擦了擦脸,“那是我阿爹的。现在是小叔的了。”

  “我想阿爹。”

  衣长宁伏在自己膝盖上,呜呜大哭。

  他把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衣飞石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孩子记挂眷念的不是镇国公世子带来的身份地位财富,而是那一份独属于父亲的记忆。

  如今父亲死了,父亲的世子位没有了,以后父亲所住的院子也要让给小叔叔,他不止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从前习惯的生活,失去了记忆中的一切。豪门之中的生死就是如此残酷。

  衣飞石轻轻抚摸侄儿的脑袋,说:“二叔也想你爹。”

  所以,就算陛下不同意,二叔也会过继你为嗣子。爵位给不了你,其他的都给你。

第154章 振衣飞石(154)

  如谢茂记忆中一样,太平八年入秋,天气就显得很反常,十一月,雪灾如期而至。

  神仙麦如今只在粮庄内种植,谢朝大部分麦种依然要防寒越冬,一场雪灾毁了所有,来年收获直接腰斩。受灾的地区除了北境农地,还有一些牧场马场,牲畜也冻死了不少。内阁头疼地开启赈灾机制,户部立即派官员奔赴灾区,盘查受灾情况,到了地头之后,意外地发现灾区秩序井然。

  粮食公司在谢朝三百个中县撒网试点平价粮,谢茂早有准备,粮食库存足够。

  此次受灾地区大约七十余个乡县,光是粮食公司的库存就足以支撑灾民吃喝。当地县衙等不及户部查问,直接和最近的粮食公司写了借粮契书,拿到粮食之后就宣布以工代赈,组织灾民修葺房屋换取温饱。

  比较麻烦的是大雪封道,许多牧场的牲畜都冻死不少,活下来的也都窝在一起不肯出门,牧场断了牧草,牲畜又出不了门,眼睁睁地看着牛羊马饿死。这其中,就有黑发狄人内迁之后的聚居地。

  谢茂早知道牧场会受灾,然而,他能事先安排粮食,总得找个借口才能把牧草也安排好吧?

  黑发狄人当年在保全丈雪铁骑、帮黎王收缴李家兵权时出了力,又是黎王妃母族,谢茂知恩图报,拐着弯儿想了个办法。他先是借口关心养马地,说要去北地借种重新丰盈谢马血脉,煞有介事搞了个挺大的计划,入冬之前都在囤马草豆料。

  黎洵就随口说了一句文帝朝才刚引了三百种马南下,现在咱们家马种好得很。谢茂立马就假装哎哟朕被铮臣痛斥了,既然马种才改善过,这个计划是有点浪费物资,算了,不搞了。

  黎洵整个人都不好了,臣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啊!并没有不让您借种的意思!

  根本就不想借种的谢茂就坡下驴,朝廷在北地马场囤了一批草料豆料之后,皇帝圣谕,借种计划不搞了。计划是不搞了,已经运过去囤着备用的这批草料怎么办?

  继续囤着呗。

  这年代的运输折损非常高,反正马场也要嚼用,朝廷计划这一批豆草料就留给马场慢慢吃。

  如今雪灾降下之后,北地好几个大牧场都受了灾,这一批囤下的草料就派大用场了,当地主官上报协调之后,事急赈灾,不必京城批复,郡守直接从马场调出草料,也是以工代赈的名目,征调受灾百姓押送草料扫雪清道,运送草料到受灾牧场,尽量降低牧场损失。

  林附殷在朝任内阁首辅数年,谢朝官员品性德行不敢说,敢往外放的一地牧狩大多数都是极其能实事。贪不贪苛不苛都是另外的考量,不敢办事,办不了事,头第一个就要被林首辅搞下台。

  陈琦继任首辅之后,作风比林附殷宽泛温和一些,用人方针却大体一致。

  ——不能办事只会哔哔的,在谢朝文官系统里,大多数都只能捞个散官闲差副职。

  面对天灾,有先知金手指的谢茂只需要未雨绸缪,多囤一点物资在受灾地附近,根本不必他多费心,当地官员就能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办完了。

  从前事事艰难,处处掣肘,无非都因一条,穷。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太平八年雪灾之后,刚刚过了正月,春洪又泛滥了。

  谢朝澜河下游的洪灾多在夏天发生,京城近畿往北几个州郡则偶有春洪发生,一旦冬日雪重,化雪之时,水流激增,原本干涸的河道就会洪水涌动。朝廷三令五申,不许百姓在泛滥区耕种安家,然而,百姓贪图水利与淤肥的便宜,甚至会在无水的河道上安家——又不是年年都发洪水,怕什么呀?

  上一次春洪泛滥就在七年之前,那时候还是孝帝在朝。

  正因春洪乃是偶发,当地官员对此也不是很重视,一任三年,撑死六年,两个任期内都不一定有春洪下来。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管那群屡教不改的刁钻泥腿子作甚?吃力不讨好。

  去年雪灾时,朝廷就照会易发春洪的州县注意防洪,主要清查在泛滥区和河道安家的百姓,务必尽早劝离。这事儿却极其不好做。空口白牙就叫百姓丢了家宅田地搬家,往哪儿搬?

  若遇上州县主官有魄力决断地,或威逼或利诱,百姓也给撤出来了,然而,更多的是习惯了的侥幸拖拉:也不一定就雪洪了吧?这都好几年没事了,今年就出事?天儿这么冷,老爷在家烤烤火算了……

  “渎职懒政!事儿不到头顶就不知道慌!”谢茂在内阁大发雷霆。

  太平八年雪灾的快速反应处置,让谢茂极其满意,他高高兴兴地在朝会上把各级官员夸了又夸,正旦大宴发四海升平诏书时,他还美滋滋地吹自己“孝德大功,烛明四极①”,所以群臣贤慧,治世清平,在朕的治下,百姓多享福啊。

  这才二月初,春洪的灾报就把皇帝得瑟的脸打肿了。

  ——群臣贤慧?贤慧个卵子哦!

  雪灾那是已经掉头上的灾祸,当然要赶紧捂住盖子,不然,这辛辛苦苦戴头上的乌纱帽就丢了,一不小心闹出民变,脑袋都得跟着丢。

  防治春洪嘛,这都没发生的事儿,想要防治还得花海了力气,辛苦费力不讨好,被泥腿子背后指着骂娘骂生儿子没屁眼,到后来,别说春洪,小溪都没来一条。所以,到底还是有不少官员心存侥幸,就算应差去撤了百姓,也是走走过场,反正你们爱撤不撤。

  谢茂骂的自然不会是县官乡长,哪里人祸最严重,他就骂哪个州的郡守。

  这会儿被他点名痛骂的就是黎州郡守李长宜。

  黎州东北十多个县乡是春洪易发地,当年容庆之父华林县县丞容绪岸就是在徐乡视察雪洪时,被黎州守备将军简薛诬指谋反,死于构陷。徐乡数百百姓皆因简薛杀良冒功而死。这件事因承恩侯世子杨靖而起,给谢茂惹来恁大祸事,所以,谢茂记得很清楚。

  这才短短几年,因徐乡有肥地良田,又有百姓前往开荒耕种。灾报上看到徐乡二字,谢茂就多看了一眼,发现那新任的华林县令邱某某,根本就没去徐乡过问,叫人查问再三,原来这邱某某嫌弃徐乡不吉利,生怕沾了被砍头的晦气,所以才不肯去。

  谢茂都给气笑了,那华林县令也被砍了个灭门,你邱某怎么不觉得晦气,还要去当官呢?

  黎州郡守李长宜因通行奏折上报严氏案时,就被谢茂狠狠记了一笔,这会儿黎州防灾不力,顿时就被谢茂拎出来当作典型痛骂。几位阁老都老实听着,单阁老鼻尖有细汗渗出。

  单学礼入阁之前,就任吏部尚书,黎州郡守李长宜就是他的党人,被他一手提拔。

  更倒霉的是,皇帝极其不爽那个嫌弃徐乡晦气的华林县令邱某某,骂吏部文选司狗屎糊了眼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父母的嫌弃治下‘晦气’,这是来当官的?这怕是供了个祖宗!”

  被狗屎糊了眼睛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秦南国,正是单学礼的大女婿,刚刚上任一年半。

  太惨了。

  被皇帝痛骂的官员,从郡守到县令和都单阁老脱不了干系。

  单学礼是陈琦举荐入阁,明晃晃的陈系,然而皇帝如此震怒,陈琦也不敢吭气,老老实实地听着。

  对面吴善琏与黎洵也不敢落井下石。皇帝是揪着李长宜和吏部文选司骂,可他们这边也不大干净,这春洪又分不清楚谁是哪一党,雪化了,水来了,该倒霉的都要倒霉。吴善琏与黎洵乃是乡党,靠着他俩的三两个小同乡也摊上事了。

  皇帝拍着桌子骂娘,几位阁老到底还是站不住了,纷纷跪下请罪。

  “叫李长宜上折自辩!说得明白,这黎州郡守的衙门他还能继续坐着,说不明白,叫吏部给他选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叫他养老去!”谢茂怒道。

  李长宜今年才四十二,这就养老,意思就是找个山旮旯里远远地打发了,永远别想升迁了。

  至于那个被谢茂嫌弃死了的华林县令邱某某,谢茂并未点名要如何处置。他也不需要如何处置——带累吏部文选司的长官被皇帝骂眼睛糊屎,这罪魁祸首还想好好混下去?

  向来客气温和的皇帝在内阁雷霆发作之后,内阁就雷厉风行地发照会申斥了三位郡守。

  郡守被申斥了也深觉冤枉,这么大个州郡,我还能一个县一个乡地跑不成?都怪你们地方不尽心,害老夫被皇帝、朝廷骂。一层压一层,郡守亲赴灾区,先把防灾不力的县令痛骂一顿,你断了老夫的青云路,别怪老夫绝你的富贵途!

  ※

  太平九年的春洪过去了,灾民也都重建归家了,官场所留下的后遗症却没彻底结束。

  六月,暑气炙热。

  赶在烈阳出云之前,衣长宁就骑马赶到了襄国公府。

  昨天就有羽林卫到长公主府通知衣长宁,今天是衣飞石休沐归家的日子。

  衣飞石的休沐日很固定,若没有突发状况,每旬逢八的小朝日,他必然会回襄国公府。不过,就算回了襄国公府,衣飞石也很少出门饮宴交际,他和京中同僚世家的交流,仅限于各种帖子和朝会。在京中大部分官宦人家眼中,衣家两位国公都很低调,俱是深居简出,多大的面子也轻易请不到人。

  衣尚予固然是真低调,衣飞石就是被皇帝缠得脱不开身,一旦休沐,必然在襄国公府昏天黑地。

  “二叔!”

  衣长宁进门,看见坐在书案前看帖子的衣飞石,兴奋恭敬地上前磕头施礼。

  自去年衣飞石除服,在家庙遇到哭得不成样子的衣长宁之后,叔侄二人的交往就多了起来。

  平时衣飞石会让孙崇给衣长宁送吃的玩的,做衣裳铸宝剑,从前周氏怎么对他,如今皇帝怎么对他,他就照着看顾养育衣长宁。为了教侄儿读书,他还趁着跟皇帝去内阁的机会,找单阁老介绍了一个先生,送到长公主府,教衣长宁与衣飞珀读书做文章。至于武艺,则是他亲自来教。

  他每次休沐两日,第一天上午皇帝都有小朝会,多半会耽搁到午、未时间才会到襄国公府。

  这空出来的大半个上午,从前他是用来看帖子,处理家务用的,如今就腾出来教衣长宁练武,也会和衣长宁讲一些在西北的故事,给孩子长长见识。

  衣飞珀从前也会跟着来,前两个月衣家往黎王府向大郡主放了大定,按照礼法而言,衣飞珀和谢团儿就是正经夫妻了,如今正在上窜下跳疯玩,也就不跟着衣长宁来襄国公府了。

  衣长宁本就不喜欢他跟着来。

  你抢了我爹的世子位,你什么都有了,我只有二叔,你还跟我抢,你怎么这么贪呢?

  自从衣飞珀不来之后,衣长宁每次来襄国公府都显得特别活泼兴奋。

  衣飞石也没有抬头,提笔认真回复拜帖,吩咐道:“你来了。先去换练功服,打拳热身,半个时辰桩功。”

  他这样严肃冷淡的模样,也没有让衣长宁觉得难受。

  衣长宁行了礼爬起来,很熟练地书房里沏好茶,送到衣飞石手边,看了看桌上墨池,明明还有很多,还是没事儿找事地给二叔重新研了一些磨,自认尽了弟子之份后,衣长宁才躬身退了下去。

  衣长宁才出门,衣飞石就端起他沏好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眼底微微含笑。

  “徐阳骏进京述职?”

  衣飞石看了看黎州守备将军徐阳骏送来的拜帖,觉得这时机有些怪。

  进京述职分两种,一种是朝廷针对官员的考核,三年一次,四品以上官员都要进京找吏部述职。另一种则是皇帝或内阁特召,就是朝廷有什么事儿要问你,你赶紧回京来说清楚。

  朝廷的大事通常都会岔开年份操作,比如科举与吏部考功。今年是太平九年,正经的科年,礼部举士,朝廷忙的就是开科取士这件事,吏部考功选官就不会放在同一年。当然,徐阳骏作为地方守备,他的选官考功都在兵部,由枢机处监管,和吏部考功司关系不大。可是,武官今年也不选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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