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27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谢茂只看了保保一次,他觉得情况还行,几个太医保住孩子性命绝对没问题。

  然而,正如衣飞石所说,给人治病绝不是大夫越多越好。

  尤其是这种小儿先天体弱的毛病,一个大夫有一个大夫的想法,两个大夫的医疗方案可能完全相左。一旦碰到孩子确实身体特别虚弱,搞不好就要断气的时候,太医就可能开按照医书脉案而言绝对不会出错的“太平方”,哪怕孩子死了,那也是病死的,不是治死的,和我开的方子无关。

  几个太医里但凡有一个开了太平方,另外几个都会有样学样,谁也不肯再努力施救——万一孩子死了,自己开的方子有了增减,和医书里记载的不一样,和同僚开的也不一样,那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谁叫你乱改方子?你有多大的本事和先贤拍板较真儿?这不,就是你开的方子才把孩子吃死了。

  衣飞石才看见身边插了桃花的粉瓶,那样清奇雅致的花样,一看就是皇帝的手笔。

  “陛下今日还有空去折桃枝?”衣飞石将插瓶拿起来,爱不释手地放在床头。

  衣飞石不肯回答,可见那孩子的情况就是真的很不好了。

  “带着花儿吧。和朕一起去看看保保。”

  谢茂明日还有大朝会,只怕忙到傍晚都不得闲,不如今天就去醒春山房看一看。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透了,皇帝突然要出门,郁从华连忙去安排坐辇,通知御前侍卫列队待命。醒春山房就在后宫之中,不必准备全部仪仗,谢茂更衣出门时,宫灯已经一一点燃,半个太极殿都烧亮了。

  御驾降临醒春山房时,太后的仪仗就停在殿前,山房里正忙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谢茂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前来迎接的媪老。

  媪老急得一连串叽里咕噜,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跟皇帝说的是土话。

  衣飞石解释道:“她说保保不大好。”

  到了保保的房间,谢茂意外地发现太后和谢团儿都在,谢团儿保保抱在怀里,不住低哄:“保保,阿娘喜欢你,阿娘不愿你离开,好保保……”

  几个太医则在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气氛不算太融洽,更像是压低了声音吵架。

  太后怒斥道:“吾不管你们怎么治!但凡他还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给他陪葬!”

  皇帝杀官员、杀宗室,凶名在外,然而,宫中皆知皇帝不会迁怒杀人。

  太后就不一样了。宫奴得罪了皇帝,她杀。宫奴没看好离家出走的郡主,她也杀。如今她说保保死了,要几个太医陪葬,谁都不觉得她是开玩笑。

  ——太后是真的会杀人的!

  几个太医全都跪在地上磕头,好些个嘴唇都是青的。

  “阿娘。”谢茂上前施礼,转身对太医说,“认真些治,去开方子吧。”

  打发了太医之后,谢茂又来劝太后:“您吓着他们,更不敢用药了。”

  “不敢用药就都跟着去!”太后不知为何那么大的脾气,谢茂正惊讶,就听见太后指着谢团儿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说,“你出生的时候,比那孩子还不如几分!也不见当时的太医怎么着急,你不也好好儿地长大了?可见就是他们不尽心!”

  谢茂哭笑不得,那能比么?他是个穿越货啊!还是个会《采元补天诀》的穿越货。

  太医用药只能调理已发的病症,补弱则是个极其艰难的过程,他刚来时就察觉到身体太虚弱,立刻保住了仅存的那一点儿先天气,就这样还是花了三十年时间才恢复健康。保保确实比他刚出生时健康,所以他判断太医能保得住,哪晓得又有太平方误事。

  “抱孩子给朕瞧瞧。”谢茂转身,问抱着孩子不住喃喃的谢团儿。

  因保保身体太差,几个太医日夜不分地照顾着,谢团儿又产后体弱,亟需休养,所以,她和保保住在山房两端。赵云霞要谢团儿坐两个月子,她不能出门,保保更是虚弱,也不能被抱去看她。母子两个还是生产之后头一次见面。

  谢团儿抱着孩子没有流泪,眼底烧着血丝,也不肯把孩子交给褓母,亲自抱到皇帝身边。

  孩子呼吸很轻,轻而艰难。

  “肺上的毛病?”谢茂一边问,一边伸出手,轻轻抚摸孩子鼻下的气息。

  他的修行体系中,看诊是看气,并不切脉。两个世界规则不同,他自己都没能修出真气,也不认为自己的知识能够作用于这个世界的人体上。不过,也总有一些细微的相似之处。

  “太医说是肺经上的毛病,我……也没听懂。”谢团儿低声道,将孩子抱紧。

  谢茂摸了孩子微弱的气息,又抚了抚他脑袋上荏弱的黄毛,打开他紧攥的双手,看了看手心。

  五个太医这会儿都已经写了方子过来,呈递御前。谢茂看不出好坏,但是,五个太医中,只有赵云霞和陆太医的方子有增减不同,其余三个太医开出来的方子简直是商量好的小抄。

  谢茂知道陆太医是个好大夫,前两世他的几个皇子生病,也都是陆太医给看好的,至于赵云霞,那是杏林遗珠,医术比陆太医还好,只是前世没能为他所用。

  斟酌片刻之后,谢茂吩咐道:“照陆太医的方子用药。”

  说话的瞬间,他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手指在孩子唇上轻轻一抹,一缕看不见的微光飞逝婴孩体内。

  衣飞石似有所觉,警惕地抬头,四下看了一眼。

  《箭术九说》,几近于道。

  十多年来,衣飞石将之修近大成。不过,几近于道,仍不是道。

  在谢茂将苦修多年的一点灵犀飞入保保灵台时,衣飞石敏锐地察觉到,屋子里发生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

  两个世界不同,规则所限,谢茂也修不出半点真气。不过,他刚才将《采元补天诀》用一点灵犀的方式印入保保灵台。

  不必保保开蒙懂事,法诀就会成为他的本能,自动在他小小的体内运转,补益他先天不足的身体。

  灵犀除了传授功诀共享秘密,其余没什么用处,可是,它是谢茂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修出的能力,十多年来修得还挺费劲,平白全部给了个不知道会不会长歪的小屁孩,谢茂还是觉得略有些肉疼。

  候在殿外的宫监立刻领了方子去煎药,赵云霞与陆太医都松了口气。

  不等药端来,谢团儿就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呼吸渐渐平缓,任谁也想不到皇帝摸一摸孩子就能治病,她只是难得一回迷信地想,太后给孩子起名叫保保,说是上苍保佑,祖宗保佑。她低头亲了亲孩子荏弱幼嫩的小脸,低声道:“陛下保佑,娘娘保佑。保保。”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她挣命生下来的孩子,能够无病无灾地活下去!

  药端来了,熬成小小两勺,谢团儿亲自喂孩子喝下。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退热睡着了。

  “你照顾保保。”谢茂指点陆太医,又交代赵云霞,“你仍是照顾郡主。”

  至于剩下三个喜欢联手开太平方的太医,谢茂将方子扔在他们脸上,说:“朕今日不想杀人,各领二十板子回家去吧。”

  谢茂一向不反对臣下存点私心,自保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当这一点儿私心和自保浮于水面之上,耽误了谢茂的事,甚至让他不得不亲自出面收拾残局时,他就不那么乐意了。

  皇帝不乐意了,总会有人倒霉。

第183章 振衣飞石(183)

  陈琦所患风痹之症日益严重,告假的日子终于变得比入宫值守的日子还多。

  他的病情超出了谢茂的预料,吴善琏与单学礼目前都还是内阁的中坚,谢茂暂时不想让这二人跟着陈琦告老,可是,若陈琦退了,以年资论,必然是吴善琏接任首辅——当然,皇帝直接指认简拔新首辅也未尝不可,但是,这种直接指派不合常情,吴善琏与单学礼若在阁,未必对新首辅服气,也很容易让吴善琏与单学礼觉得没面子,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这种事情任是谢茂也没办法,扣了半天脑袋,只有一个字,拖。

  风痹是吧?在家养着叫太医治呀!你陈琦要是乞骸骨回老家了,朕难道还能拨个太医跟你回老家去?总而言之,病得起不来也要在首辅之位上占着位置,给你批半年假,好不了再批半年,反正半年半年地休呗,只要没病死了,就得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钉着。

  朝臣对皇帝这个操作甚为惊讶,对吴善琏就难免抱着几分同情:皇帝是有多讨厌你呀?

  吴善琏性情耿介刚烈,还带了一点儿古板,特别容易想不开。一边念着皇帝圣恩不能心存怨望,一边又确实忍不住想,皇帝就这么讨厌我,我就真的做不得首辅?——陈琦还好端端地在府上养着病,太平二十年刚入冬,吴善琏就生了一场大病,没撑过冬至就病逝了。

  毕竟吴善琏年纪大了,老人病熬不过冬天也是常理,谢茂与朝臣们都没想过他是被气死的。

  丧报进宫之后,该治丧治丧,该议谥号议谥号,谢茂也不吝啬几个禄米,给吴善琏荫封子孙,孝子扶灵还乡后,在老家凿碑立牌坊,正是生前风光死后哀荣,朝臣觉得皇帝与吴阁老君臣相得,吴家后人觉得皇帝圣恩浩荡,谁都不能体会吴阁老的憋屈——

  生闷气把自己气死了,同僚、子孙愣是没一个人看出来,这也是一大奇事。

  单学礼就和吴善琏不同,他这人心思活泛想得开,因与林附殷有亲,自知与首辅之位无缘,一向没什么妄想。他是天官飞升入阁,论资历,和黎洵也就是前后脚的事。聊一聊年师,黎洵比他还早三年。所以,他特别想得开。

  陈琦常年告假,单学礼自动退让,黎洵在内阁就成了没有首辅之名的实际首辅。

  这一年,黎洵孙女与黎王府世子谢圆大婚成礼,皇帝让常年守着东皇阁的黎簪云进了上书房。

  如今皇三子、皇四子年纪都大了,上书房的师傅们主要给小皇孙们讲学,然而,哪怕有内阁“首辅”,黎王府姻亲的双重身份挡着,黎簪云进上书房一事还是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弹劾的折子刷刷刷叠了几箩筐,看得黎洵头大无比,恨不得叫女儿回家老实待着去。

  “这是冲着小黎爱卿?还是冲着黎爱卿?”

  谢茂喜欢坐在内阁聊天,这会儿就在陡然暴增的弹劾折子边上翻看,“叫小黎爱卿到上书房给皇孙们授课,这是朕的旨意。这么多人不满呐。”

  他翻了几本,也不见得多生气,反而还笑了笑,说道:“说辞也不新鲜。无非是女子入朝乃牝鸡司晨,眼看就要国破家亡了——有这本事,怎么不同太后说去?”

  十多年前,太后还年轻健康的时候,但凡皇帝不在京中,就是太后监国,谁又敢吭一声气了?

  黎簪云就是黎洵的女儿,他实在不方便说话,只能沉默回避。

  单学礼则是林党中最先向太后投诚的老狗腿之一,才想拿易经讲一讲天地阴阳的道理,给皇帝找一点理论支撑,皇帝已哂笑道:“朕竟想不到,朝中还有这样迂腐祸国之论。折子这么多,朕无暇一一驳斥,老大人们政事繁琐,也不必为了这些玩意儿花费心思,朕看,不如从礼部挑人上来,就和他们好好论一论礼嘛——”

  挑人上来,上哪儿来?

  文华殿里坐着的四位阁老都紧了紧神,眼巴巴地看着谢茂。

  谢茂直接就点名道:“朕记得南郡神童百里爱卿,本经就是《礼记》吧?文老尚书在世时,还夸他学得明白。如今是在礼部任何职?”

  百里简是东胜党文宗费涓的关门弟子,在仕林名声极大。

  他出身蛮地,却能在中原领袖群伦,十七岁时一甲状元及第,是继赵良安之后的又一名谢朝神童。

  加之本身师门也很给力,短短十年之间,就混进礼部晋了五品官,谁也不觉得扎眼。

  十年前南明派折戟沉沙,为南明派充当马前卒的东胜党却意外地不曾伤筋动骨。

  ——东胜党的中坚都是前朝党争的受害者,南明派搞事的时候,这些人不是藏得极深,就是还在流徙途中没能被捞回来,想牵连也牵连不上。

  一个延续了百余年出了无数大儒文宗的顶级学宗,只要朝廷不曾掘其根苗,坏其道统,下旨永不录用其学派子弟,那么,它本身的恢复能力就会极其可怕。随着百里简在京中声名鹊起,皇帝私底下还通过襄国公府给费涓拨了个太医,原本还有几分踌躇的东胜党就迅速杀了回来。

  南明派已经彻底边缘化了,这一回东胜党以费涓一脉为首,抱的是谢朝最粗的金大腿——皇帝。

  如今的内阁末席李玑,就是礼部出身的东胜党人,费涓的得意门生。

  百里简是李玑的小师弟。皇帝要挑小师弟“上来”,李玑连忙答道:“回陛下的话,百里简目下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任郎中。”

  “这衙门差事也不着急的嘛。叫他来看折子,好好给朕与这群迂腐之人论一论礼。”谢茂拍板道。

  仪制清吏司掌管朝廷诸礼,主官就是五品郎中,不是闲差散官,还真不是闲职。然而,皇帝非要说人家衙门差事不着急,臣下谁敢犟嘴说不啊,他挺忙的?说不得皇帝就正中下怀,行啊,那叫他直接内阁行走吧,另外找个人顶他礼部的缺——找谁哭去?

  和内阁闲扯完毕,谢茂回太极殿换了常服,就从密道回襄国公府了。

  这两日衣飞石休沐。

  一条密道走了十多年,谢茂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儿要拐弯,从观云小楼出来时,衣飞石已经摆膳等着了。衣飞石等他时一向虔诚,不会另外找事情消磨时光,就是认认真真地等着。

  谢茂看着衣飞石脊背挺直端坐案边的身影,脸上不知不觉带上笑容:“免礼,免礼。”

  相伴二十年了,皇帝叫免,衣飞石也不坚持跪下磕头,仍是躬身谢了谢,就上前服侍皇帝更衣脱靴,亲手递了湿毛巾,问候道:“陛下在宫中用过膳了么?”

  “没用,朕想与你一起。”谢茂换了松快的燕居服,仰头就倒在衣飞石怀里。

  衣飞石拆了他发髻上的簪子,替他揉按头顶穴位,问道:“陛下乏了么?先吃一碗粥,歇个午再起来?”

  衣飞石熏衣爱用青柏香,闻着就是一片苍翠青森的味道,不过,谢茂仍是能在衣香之下,闻到独属于衣飞石体香。体香这个东西很玄妙,有时候离得近了才能闻到,有时候极亲近的人才能闻到。

  谢茂觉得衣飞石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挨得近了,闻着就特别舒适惬意。

  他跟衣飞石一说,把衣飞石弄懵逼了,味道?汗味吗?当天晚上,衣飞石在盥室里洗了半天都不肯出来,找了十多个服侍他盥洗的宫婢,一个个凑近了闻,从腋窝闻到脚丫子,把下人也弄懵逼了,再三保证绝对给他洗干净了,绝对不臭,衣飞石才将信将疑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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