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44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有这两个羽林卫的耳报神盯着,池王妃与谢沄也没法儿和谢洛说太多私话。

  谢洛却从当日直接举报兄姐谋逆之后,就彻底抱紧了皇帝大腿,一心只做“直臣”。莫沙云和辛吹在门口守着,他就敢直接对母亲和兄长说:“我今日奉旨去探望真熙郡主。”

  他在皇帝面前称呼谢娴为阿姊,那是因为皇帝一口一个“你姐姐”,他不能逆着皇帝口风来。当着家人的面,谢娴对他而言就只是“真熙郡主”,他根本不肯承认谢娴是他的姐姐。

  池王妃与谢沄都有些迷茫,皇帝突然间叫谢洛去探望谢娴,这是怎么个安排?

  谢洛见他们不解,直接问道:“母妃,大哥,我要那日父亲病重时喝过的汤药。”

  池王妃失声道:“什么?!”

  “我要那一日父亲病重不起、弥留之时,喝过的‘汤药’。”谢洛准确地重复了一遍。

  谢茁根本就没有生过病,他死于鸩毒。

  此事池王妃清楚,谢沄夫妇清楚,谢洛也清楚。谢茁临死之前唯一喝过的汤药,就是毒药。

  皇帝不会无的放矢,突然叫谢洛去“探望”谢娴,其中的用意非常明显。

  谢洛顶冠上的空心白玉簪里也藏着见血封喉的剧毒,领旨之后,他本想用此剧毒送谢娴上路,然而,回了长山王府,看着上下缟素的故居,看着陡然间憔悴了许多的池王妃与谢沄,谢洛改主意了。

  ——他要用当日毒死谢茁的药,去毒死谢娴!

  父王死于此,不孝女亦死于此!

  一年半以前,听事司密使登门告知谢茁与池氏,说谢娴、谢泓密谋弑君失败,要求即刻软禁谢泓等候处置,那时候池王妃就知道谢泓、谢娴都必死无疑。她已经接受了谢娴必死的现实。

  和谢洛的心态转变一样,自从谢茁仰药自尽之后,她对儿女的疼就变成了隐隐的恨。

  可她毕竟还是个母亲。丧子丧夫之后,眼见又要丧女,这毒死女儿的药还是小儿子亲自送去的……如此人伦惨剧,池王妃心里实在承受不住。

  池王妃坐在椅上紧紧握住扶手,半晌才艰难地说:“她……是你姐姐。”

  “母亲!”世子妃夏氏紧张地按住婆母的胳膊。

  莫沙云和辛吹都很恭敬地站在门口,有意无意地守着谢洛揣在怀里的御赐黄皮本子,并不太在乎长山王府一家说了什么。

  他们是羽林卫,奉命守那个御赐的本子,又不是听事司,才懒得管人家家中的阴私秘密。

  然而,他们往门前一站,就代表着皇帝的威仪,代表着皇权在俯视着长山王府。

  池王妃陡然惊醒!叫谢洛去赐死谢娴,是皇帝的旨意。皇帝让谢洛、谢娴姐弟二人骨肉相残,她难道还能抗旨不许么?若非皇帝顾忌颇多,整个长山王府都要满门死绝了!

  她颓然耷下双肩,吩咐谢洛稍等片刻,回内寝妆匣里取出一只装胭脂的瓷扣,交给谢洛。

  “兑二钱黄酒。”池王妃沙哑着嗓音,向儿子交代毒死女儿的方法。

  谢洛体谅池王妃舐犊情深,可他半点儿都不可怜害死了父王的谢娴。

  辞出长山王府之后,谢洛在前往长公主府的途中,经过了一家酒楼,他专门让王府家奴去打了一壶上好的黄酒。

  他不会用衣家的酒毒死谢娴。

  倘若用衣家亲自送来的黄酒鸩杀了谢娴,他这差事就算是办砸了。

  池王妃只认为皇帝是用骨肉相残惩戒谢娴,谢洛则认为皇帝不至于那么无聊。真要用骨肉相残之痛折磨谢娴,怎么也轮不到做弟弟的谢洛去赐死。

  谢娴是必然要死的。可是,他这个姐姐,只要能活着就绝不会自杀。

  衣家不至于事到如今还疼惜这个祸家的媳妇,可是,不管由衣尚予还是衣长宁下令赐死谢娴,对她留下的三个孩子都太过残忍了。祖父、父亲下令杀了生母,这仇报不报?若不报仇,心中恨不恨?偏偏他们的前程都在衣家,都要依靠父祖,一旦心中存了疙瘩,一辈子就彻底废了。

  与其让衣尚予、衣长宁亲手杀了谢娴,不如由他来动手。

  至少,日后谢娴留下的三个孩子得知真相之后,要记恨的也是他这个已然出继的舅舅。谢洛却是理直气壮的。谢娴害死了父王谢茁,他代表长山王府清理门户,她的孩子凭什么记恨?

  谢洛琢磨来琢磨去,觉得皇帝到底还是在替衣家设想。

  说皇帝是可怜三个孩子?谢洛不信。明明就是为了襄国公,为了保全衣家的下一代。

  想到这里,谢洛又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黄皮本子,皇帝究竟写了什么?

  他一摸怀里的本子,辛吹就紧张。莫沙云上前施礼,尽量客气地说:“王爷,圣人当面交代了差事,您亦当面听闻。这本子里的御笔,只有真熙郡主能看——为什么只有真熙郡主能看,您比卑职聪明,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因为谢娴马上就要被赐死了,所以,这本子上的御笔只有谢娴才能看。

  若有人“不慎”看见了死人才能知道的秘密,王爷觉得,皇帝会不会杀人灭口呢?

  谢洛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就算想看,也得找一个不为人知的机会。现在莫沙云和辛吹盯得这么紧,他不要命了才会去动这本子的主意!

  想来想去,谢洛干脆把怀里的本子掏出来塞给莫沙云。这烫手的玩意儿,本王不管了。

  “卑职先替王爷收着。”莫沙云也松了口气。东西在他手里,他才最放心。

  纯王半点儿不老实,一会儿就心动地摸一下,摸得他和辛吹都不敢眨眼,就怕一时不慎把差事办砸了。这可是要赔命的差事!

  纯王府的车驾抵达长公主府后,吃了个不硬不软的闭门羹。

  谢洛不能说自己是奉旨前来,莫沙云连忙掏出自己的羽林卫腰牌,说道:“有差事。”

  衣飞石在羽林卫掌权十多年,羽林卫和衣家那就是自己人的关系。何况,莫沙云是衣飞石心腹之一,衣家不少老卒都认识他,这才往里跑了一趟替谢洛通传。

  谢洛虽贵为王爷,衣尚予也不会亲自来接待他,负责出面招待的是镇国公府世子衣飞珀。

  叙礼寒暄之后,谢洛看着衣飞珀不知道该怎么说。

  ——衣飞珀并不知道一年半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长街杀人时,衣飞珀正守在衙门里睡大头觉,等他次日闻讯回家时,该收拾灭口的线索早就被衣尚予打扫干净了,连皇帝和衣飞石都回宫去了。他若是去问衣尚予,衣尚予想着杀鸡儆猴告诫小辈,也未必不肯告诉他,可是,他没有问。

  他回家一趟去给衣尚予请了安,衣尚予没主动告诉他,他就不闻不问又回衙门去了。

  自从黎王府解禁,衣飞珀被黎王踢断腿之后,他就变得很沉默无谓。哪怕养好了腿伤,他依然像一个游离的病汉,常常混在衙门里吃喝睡觉。找外室是不敢了,可是,他也不关心谢团儿,甚至不理会自己先天不足的儿子,只管混吃等死。

  去年衣长安死了,衣长宁也称病不出,衣尚予才叫衣飞珀从衙门搬了回来。

  “你来看娴郡主?”衣飞珀叫几个仆妇来领路,“她一直身体不好,见她得问问长宁。”

  莫沙云与衣长宁是羽林卫同僚,曾经共事,关系还算亲密,熟知衣长宁的脾性,忙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下人。若没有他的腰牌,只怕谢洛进了长公主府的大门,也还是见不到谢娴。

  衣飞珀陪着坐了一会儿,衣长宁终于来了。

  乍一见面,谢洛与莫沙云、辛吹都差点没把衣长宁认出来。

  旁人憔悴是瘦弱,衣长宁却是一种苍白的虚肥,他寻死撞墙时太过用力,头颅上开了很深的一个洞,那一片始终长不出头发来,哪怕束起发髻尽力填补了,曾受伤的地方也带了点怪异的秃颓。

  最让人难以辨认的,却是他彻底变化的气质。

  曾经的衣长宁精神奕奕、灿若暖阳,如今的他却似一截在水中泡胀的枯木,阴冷、肿胀、腐朽,有着一触即溃的冷硬,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不劳烦小叔了。”衣长宁来了就赶衣飞珀走。

  衣飞珀也不理会他,只和谢洛、莫沙云客套了两句,半点不好奇、不留恋地走了。

  衣长宁也不理会谢洛,问莫沙云:“二叔有吩咐?”

  “纯王爷奉旨探望真熙郡主。”莫沙云连忙解释。衣长宁是知情人,可以直说。

  衣长宁沉默片刻,又问道:“二叔没有吩咐么?”

  有吩咐那也不是吩咐你的。作为曾经的同僚,莫沙云很同情衣长宁,可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摇摇头。衣长宁很失望地侧了侧身,半晌才说道:“我带你们去吧。”

  谢娴被软禁在一个孤独的小院里,没有封门封墙,防守却极其森严。

  莫沙云和辛吹都老实地不去张望,衣长宁亲自带着,一行人才顺利进了门。

  谢娴只能待在屋子里。房间不算逼仄,内屋是床,外间是榻,有书橱、琴案,临窗的茶几上还摆了针线绣绷子,仔细看,窗户却只能半开。

  谢洛进门时,谢娴正在裁衣裳,看尺寸,是七、八岁孩童的衣裳。

  “二郎,你……终于肯来看我啦。”谢娴眼底只有衣长宁,又惊又喜。

  她放下手里的剪子,小心翼翼走到衣长宁跟前,看着衣长宁憔悴的模样,不自觉泪盈于睫:“你怎么……这样了?祖父、二叔责罚你了吗?你……”

  衣长宁看着她目光冷漠,说:“你不必再演了。”转身走了出去。

  谢娴着急想追,她在这里憋着装了一年多贤妻慈母,就是为了哄衣长宁回心转意。

  只要衣长宁愿意救她,只要衣长宁去求了衣飞石,她觉得她能活下去的!

  就算不去求衣飞石,这个小院儿的护卫都听衣长宁吩咐,她的“病死”本来就有猫腻不能见光,只要衣长宁肯给她找个替死鬼,皇帝难道还能亲自来验明正身?金蝉脱壳并不难做!

  她给衣长宁生了两个儿子,聪儿哲儿都那么优秀可爱,她认为哪怕是为了孩子,衣长宁也得让她两分。衣家不都是痴心种子吗?衣尚予为了马氏都肯和文帝拒婚对抗,衣长宁难道不能为她找一条活路?

  她曾听说贫家曾有母亲身患重病,给遗下的两个孩子做了几百件衣裳,一年四季各两套,从孩提时到成人,慈母之心遍传八方,当地将其记入县志。她这一年来都在给三个孩子做衣裳,努力展示自己母亲的身份,正是为了逼迫衣长宁念着孩子对她让步。

  然而,衣长宁根本不来看她。自从那日杀她未遂之后,衣长宁就一次都不曾再来!

  “二郎……”

  谢娴追到门口,被谢洛死死拽住了胳膊,用力搡回了屋内。

  她从未把谢洛放在眼里,突然被弟弟拦住了去路,还被推倒在地上,这才发现记忆中温软无害的弟弟眼底透着冷漠的杀机。

  谢娴已经知道谢洛突然出现的理由,却本能地抗拒,问道:“你来做什么!”

  “奉旨探病。”

  谢洛往前走一步,背后的莫沙云、辛吹跟进来,锁上了房门。

  谢洛亲自提着那壶黄酒,在谢洛屋内找了个茶杯子,倒上浅浅一抿,随后掺入瓷扣中的毒药。他用手指将毒酒搅拌化开,轻声告诉谢娴:“父王去时,喝的就是这药。”

  谢娴看着他当面调制毒酒,吓得嘴唇不住抽搐,左顾右看想要逃出去,又知道绝出不去。

  “洛儿,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姐姐……”

  谢洛却丝毫不与她废话,一把揪住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瞬间就将一头青丝拆开。

  谢娴爬起来欲跑,被他一脚踩住长发,纤弱娇媚的身躯生生又被扯了回去。

  谢娴吓得眼泪簌簌落下:“洛儿……”

  谢洛用脚踩住她的头发,一只手捏开她的颌骨,另一只手端着毒酒,一仰而入。

  谢娴拼命想要把毒酒吐出来,然而,男女之间力气差异太大,谢洛捏着她下巴,她连动都动不了,没多久毒酒就顺着喉管滑入食道。

  莫沙云不知道那毒酒是怎么个发作方式,万一见血封喉,谢娴眨眼就死了,皇帝交代的差事怎么办?他连忙掏出替谢洛保管的黄皮本子:“纯王爷,这……”

  谢洛将那本子接过来,面朝背封摊开,只将皇帝御笔亲书的几行朱批露给谢娴看。

  莫沙云与辛吹都在谢洛背后,三人都只能看见本子的黄皮,看不见里边的内容。

  “这是圣人交代必要给你知晓的。你看清楚了么?”谢洛问。

  谢娴原本在疯狂挣扎,看见那本子里的御笔丹砂之后,整个人就似痴了,呆呆地看着不动。

  “这不是真的……”

  谢娴脸上浮起似哭似笑的表情,用手轻轻抚摸那几行字迹,眼神似无比珍爱又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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