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是啊,身份。皇帝喂给楚弦的东西,楚弦敢不吃吗?噎死也得吃,噎死也不敢说,我现在不想吃了,我待会儿再吃。
她迟早会变成皇帝那样的身份。
作为上位者,一味地只想着“好”,就要不顾一切去推行,根本不管庶民能否吃得下去,吃得多了是否会噎死,这能行吗?
站得太高,离庶民太远,莫说庶民不敢吭声,就算他们敢吭声,自己高高在上也未必听得见。
葡萄,要一颗一颗地吃。
喂了一颗,看看多久能咀嚼细致,多久能咽下,再想着喂下一颗。
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是楚弦故事!
她看着皇帝身边拎走楚弦的衣飞石,又看了看衣飞琥。
我也要这么一个人。
在我快要噎死人的时候,拉我一把。谢团儿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来忘了写注释了。
①出自诸葛亮答法正书
老谢:朕寓教于吃!
楚弦:【泪汪汪】
小衣:……别欺负小孩
第235章 振衣飞石(235)
衣飞石知道,皇帝书房里根本没有谢团儿的墨卷,皇帝就是信口胡诌。
贡院里发生的一切,皇帝早就知道。他知道狄琇、林质慧如何给龙幼株递小抄,也知道龙幼株如何把小抄烧成灰烬。他知道裴濮冷眼旁观,也知道狄琇对商女入贡提出了异议,贡院上下联手舞弊将两个商女名字在张榜之前划去。
甲榜张贴之前,须交皇帝过目。那时候皇帝就知道了,谢团儿乔装的身份不在其中。
皇帝压根儿就没追问这件事,挥挥手就让榜单放出去了——
龙幼株在榜。
皇帝的目的就达到了。
皇帝做事轮不到衣飞石质疑置喙,他心中也很不解,不过,他觉得皇帝总不会做错。
服侍皇帝二十多年了,衣飞石很少见到皇帝失算,事到最后,他觉得皇帝总是对的。所以衣飞石默默看着,也不吭声。
如今皇帝信口胡诌,把谢团儿夫妇骗了回去,衣飞石也不觉得皇帝哪里不妥。
他就是有些忧虑。
“陛下。”
衣飞石拍了坐在他身边的楚弦一下,楚弦就乖巧地抱着两个玉马儿,下榻施礼跑了。
谢茂剥葡萄喂衣飞石咽了,衣飞石才继续说:“保保今年虚七岁了。”
“你觉得朕应该教养保保,”谢茂将手里的葡萄剥破了,随手扔在一边,重新挑了个好的继续剥,“不该多教团儿。”
“陛下春秋鼎盛。崇慧郡主也不年轻了。”衣飞石不忍说得太深。
从前皇帝也没正经教过谢团儿什么,今天随口一句就类似“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帝王格局,连带着前边修礼的大手笔,衣飞石很担心谢团儿会错意。——皇帝欲立谢团儿为嗣女,立保保为嗣皇帝,也就是说,皇帝百年之后,继位的将是保保。
若谢团儿一直认为自己将为女帝,事到临头,皇位传给了她儿子,这其中的落差怎么算?
天家父子争权尚且血流成河,母子之间就会温柔些?衣飞石不信。
谢茂却没法儿告诉衣飞石,朕活不到你想象中的年纪。太平三十六年,朕就不在了。
那时候,十八岁的保保未必能镇得住朝局,保保的出身、血脉是他继位的硬伤。只有强调了谢团儿嗣位的合法性,身为她儿子的保保才能坐得稳江山。所以,谢茂必须一步步替谢团儿铺好路,若谢团儿根基不稳,保保更是无根之萍。
想到十年之后的死别,谢茂就升起一股离愁别绪。
重活一世又得重新忽悠朕的小衣,哪怕一切顺利不出岔子,算算日子,自重逢起,起码得三四年之后才能吃下肚……他顿时觉得,必须好好把握剩下的时光,抵死缠绵不放。
衣飞石难得多嘴劝谏了一回,皇帝不纳谏也罢了,直接就搂着亲了上来,亲得衣飞石都懵了。
“陛下……”臣说的话,您是听了还是没听?这种诀别的愁苦之情是怎么回事?
“今日想朕了没?”谢茂边亲边问。
“……想了。”
“朕亦想你。想得无心政事。”
“……”
旁边服侍的秦筝默默候在一侧,准备递水递帕子。
※
太平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五日。
殿试结束。
黎簪云毫无疑义被钦点为状元,龙幼株居次为榜眼,文诗心为探花。
据说这排名是有点水分的,原本的榜眼该是房县才子叶流亭,皇帝殿上说了,今科乃是恩科,为了成全一段风流佳话,硬生生把夹在女状元和女探花中间的男榜眼踹下二甲,将排在二甲七名上的龙幼株提了上来,让本年一甲三位进士及第的贡士,全部都是女子。
为了“成全风流佳话”硬提名次的操作,史上并非没有。皇帝非要这么干,群臣也无可指摘。
——谁让这一科男生不争气呢?若一甲中有两个男子,皇帝也不好意思这么干吧?
琼林宴那一日,龙幼株一改常态,没有穿皇帝御赐她那一身拉风的蟒袍,而是换上二品文官的官服,安安稳稳地坐在黎簪云身侧。
你们说我是文盲,没有正经出身,当不得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现在我有了,我能当了吗?
皇帝钦赐御酒。
崇慧郡主谢团儿随侍在皇帝身侧,一一垂问今科入贡的女进士,祝前程远大。
所有穿着红衣的女进士都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这位风华绝伦的郡主。她们都知道,自己能够科考,能够入朝,皆是因为这位郡主。此后一生荣华富贵,成龙成虫,也皆系于郡主一身。
与此同时。
皇四子谢泽在宫中,狠狠鞭打了一位能诗善文的侧妃。
“妇人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还不得嫁人相夫教子,难不成你也想去考科举?”谢泽挥舞着肮脏的马鞭,将齐氏身上抽出一道道血痕,眼中带着冰冷的恨意。
齐氏伏在榻上瑟瑟不能言。
门外,齐氏所生皇孙谢程跪在门前不住呼喊:“父亲,父亲饶命……”
孰料谢泽听了他的呼喊越发生气。
父亲?他在宫中做了二十年皇子,充当皇帝应付宗室的颜面,皇帝给了他什么?连个最末等的王爵都没给他!儿子们只能称呼他“父亲”,他连个“父王”都不是!
从小皇帝就偏爱谢团儿,她父王是皇帝的亲兄弟,她不止在郡主中活得风光,如今连皇子都被她比下去了!一个外嫁的郡主,堂而皇之住进宫中,儿子姓了谢,凭什么!凭什么!
谢泽一鞭一鞭抽在侧妃齐氏身上,就像是在鞭打谢团儿,鞭打趾高气扬的龙幼株,鞭打那一群不守妇道、想着入朝为官的妇人——
“打死你!打死你个贱人!”谢泽咬着牙,狠狠地挥鞭。
※
琼林宴结束之后,皇帝与崇慧郡主都回了宫中。
太极殿与醒春山房都收到了齐侧妃被鞭打的消息,谢茂吩咐道:“叫郡主处置。”
往日太后在时,后宫诸事皆太后执掌,谢泽就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鞭打妾妃。如今太后不在了,齐侧妃挨了欺负哭都没地方哭——皇四子妃都不能随便见皇帝,何况她区区一个侧妃?
就算皇帝知道了,那也是他谢泽闺帷中的私事,皇帝顶多敲打他一番,还能如何?
他又不指望皇帝给他储君之位了。
谢团儿回宫后,先问了儿女吃饭玩耍的情况,下人就来报了皇四子宫中发飙的消息。
年仅七岁的保保正在很认真地翻画本,给啃着甜糕流口水的妹妹讲故事。
他从小身体不好,不能随便奔跑玩耍,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屋子里,无聊时就听嬷嬷讲故事,大一些了,黎太傅就亲自来给他说古今故事,授以得失,五岁开蒙识字,他就很认真,因为他想自己多看些书——黎太傅不在时,他也可以自己看故事。
寻常孩子入蒙学的是幼学尔雅三百千,他最开始读的就是春秋史记,讲画本是因为他想给妹妹当老师,教妹妹认字。很可惜的是,他不到三周岁的妹妹十五娘如今只会吃、傻笑和发脾气。
“皇四叔为何鞭打小婶婶?”保保板起脸,眼中都是不忍,“阿母,你叫霞姑去给小婶婶看伤。”
“放心吧。”谢团儿才解了大衣裳,又叫狄女服侍自己重新穿上,“阿母去把她接回来。”
当天傍晚,谢团儿就带人杀到了谢泽宫中,强行把齐侧妃抬回了醒春山房。
谢泽被气得跳脚。然而,谢团儿奉命代掌六宫事,丈夫又在羽林卫供职,一句话就有无数侍卫冲上来,谢泽被她仗势行凶欺负得死死的,生生被她抢了小老婆。
他想去太极殿找皇帝告状,半道就被拦了下来,皇帝说了,此事交郡主处置。
“她是黎王府郡主,我乃皇四子。岂有臣女管皇子宫中闺帷之事?”谢泽在宫中暴跳如雷。
谢团儿正在醒春山房吃芝麻糖,闻言一愣:“我竟不知,他是挑衅还是示好?”
衣飞琥笑道:“他是个聪明人。”
谢泽气急败坏鞭挞侧妃是出自真心,被谢团儿弄走侧妃之后,略觉后怕趁机示好也是真的。
谢团儿如今还差什么?
公主身份。
※
太平二十五年,冬至。
皇帝颁旨,以黎王府崇慧郡主谢团儿为皇女,命宗正寺改玉牒皇册,上告太庙。
谢朝郊祀天地循古礼,冬至报天,夏至报地。又以太祖配天于圜丘。皇帝在冬至祭祀天神当日,颁旨改谢团儿宗谱入皇册,上告太庙,立其为皇女,——收养个皇女哪里需要这么大阵仗?
皇帝虽没有明着立谢团儿为储君,群臣也都心里有数了。
随后,皇帝让皇女谢团儿移居淳熙宫,这是孝帝为储时居住了十多年的东宫。
谢团儿移宫之时,皇四子妃莫氏亲自登门,请求把齐侧妃还回来。
——莫名其妙把人家小老婆带走,俩月都不还,你想怎样?
“泽弟宫中服侍众多,不缺一个齐氏。倒是我明年要去听事司办差,缺两个识文断字的贵女陪伴。若论身份尊贵,再没有比齐氏更好的了。”谢团儿断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