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964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他恢复圣人记忆很多年了,当年衣飞石确实曾将记忆修为都封印在天外,不过,恢复记忆之后,他就是以圣人心境在历练成长,与从前懵懂无知的修行截然不同,效率奇高。

  就算有人在他的记忆里动过手脚,凭着这些年积攒的圣人修行,也足以让他察觉出不妥。

  “正如你所说,最完美的幻术不能指望施术者的全知全能,在于受术者的想象。”

  “我有一些互相矛盾的记忆,一时觉得是这样,一时觉得是那样,察觉到不妥时,突然之间就全部忘记了。我知道这有些不对,可我从来不愿意去想。”

  “因为,我很清楚,这世上能对我的记忆做手脚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铠铠。”

  “另外一个……”衣飞石吐出两个字,“君上。”

  他说这句话时坦然自若,口吻中也没有一丝怀怨猜忌,似乎说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可他毕竟承认自己记忆有问题,还把嫌疑人锁定到了君上身上。搁在从前,简直不可能发生!

  刘叙恩原本已经绝望了,哪晓得还有意外之喜,惊喜地抬起头,想笑又不敢显得太过分,勉强压制着自己的欢喜,继续鼓励衣飞石:“您想明白了?他有掌握世间的秘宝,想要混淆您的记忆何等容易?便是前一世将您凌迟碎剐碎尸万段,这一世,下一世,第三世,第四世……做出个笼络爱宠您的模样,刻意给您灾劫困苦,再将您救离苦海,您如何不崇拜依服他?”

  这师徒俩的对话把谢茂堵得差点心肌梗塞。

  偏偏他也隐约知道衣飞石的记忆有问题,别说衣飞石,他自己的记忆都乱七八糟!

  君上在这个问题上很难说不着首尾,现在衣飞石直言这事君上可能脱不了关系,刘叙恩马上进馋说坏话,谢茂压根儿就没有替自己辩解的发言权,只得干着急。

  ——他还高度怀疑君上不干净呢!不了解内情怎么辩解?

  这会儿只能默念“万年相守,彼此不负”八个字,这个问题上,君上总不至于撒谎骗我吧?

  让谢茂更心塞的是,衣飞石竟然也没有反驳刘叙恩那纯想象式的构陷,只说:“我的记忆有何问题,我自然会处理。你的说法却与我几种记忆都截然不同。”

  刘叙恩忙问道:“师父记忆中矛盾之处何在?何不如说来与弟子参详一二?”

  “我自然要和你辨别真伪。你今日已经来摊牌了,又有灭世、弑圣之罪,”说到这里,衣飞石口吻略带了一丝沉重,缓缓地说,“日后也不会再有自辩的机会。不如,今日就彻底说个清楚吧。”

  他这番话显然是对君上说的。

  刘叙恩杀灭了谢茂的皮囊,还意图撺掇衣飞石杀灭谢茂圣魂,此罪一。

  为了达成所谓救师的目的,掀起海族全面入侵的灾难,毁灭宇宙中90%的人类,此罪二。

  单凭这两项罪名,不管他最后是否捏碎玉简,不曾对衣飞石使用完全版的斩前尘,让谢茂留在了衣飞石的生命里,他都必死无疑。君上不可能饶恕他,衣飞石更不可能饶恕他。

  事君不忠,祸害苍生,纵空有一腔义气,留之何益?必杀之!

  刘叙恩自然是死有余辜,衣飞石此时说这番话,实际上是请君上暂时高抬贵手,让刘叙恩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行处置——起码得弄清楚,他头上的那一道疤痕,究竟从何而来?

  哪怕真是君上砍上去的。至少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君上没有现身,也没有给任何回应。

  这局面让谢茂觉得更头疼了。

  衣飞石记忆混淆,刘叙恩坚持暴君残暴害人,这俩人要用嘴讨论出一个“真相”?

  你要推论真相,起码得有完整的证据链和多方证词吧?就你们俩现在这样各执一词,面对面地互相拆台,能对出个鬼的“真相”来?

  偏偏君上的态度也很谜。君上明明什么都知道,他为什么不来解释?

  谢茂很了解衣飞石。

  只要君上肯出面解释,哪怕他指鹿为马睁眼瞎说,衣飞石也不会有任何质疑。

  那君上为什么不出面呢?

  他是不是真的心虚?真的做了对不起衣飞石的事?

  ……

  谢茂不知道君上是不是真的心虚,这剧情走向是把他弄得有点心虚了。

  “还请先生借太一镜一用。”衣飞石说。

  谢茂一愣,顿时觉得当局者迷。他总想着要找可靠的证人证据,才能证明过往的真实,可是,圣人的世界不是这么玩的。才想把太一镜挪来交给衣飞石,太一镜在遥远的星外,纹丝不动。

  这会儿谢茂就更心虚了。

  他的随身空间就是魂魄绑定的宝贝,太一镜总不可能绑定在新古时代的身体上吧?

  怎么可能肉身死了,魂魄就挪不动东西了呢?

  除非君上心虚,不肯让衣飞石和刘叙恩使用太一镜,肯定是这样!

  “这个……”谢茂将自己的魂魄上下一指,表示人死了挪不来东西,“要不让你徒弟跑一趟?”

  刘叙恩差点被他的“拙劣表演”气笑,原本想讽刺两句,想起恩师还在身边,马上告状:“师父,何曾听闻神器与肉身关联?他圣魂完整却说取不来太一镜,分明就是心虚!”

  衣飞石兜头就是一掌抽在他脸上,怒道:“你脑子被狗啃尽了?!”

  刘叙恩是半圣之身,衣飞石目前不过是个小金丹,就是拼尽全力捶杀刘叙恩,刘叙恩也不痛不痒。这一耳光没把刘叙恩打疼,主要是震惊:“师……”

  “你如今还活着,是因为君上给我一分薄面,给你我机会处理此事。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从头到尾你都杀不了君上。你所谓的‘机会’,一开始就不存在。”衣飞石道。

  他紧紧握着右手上的断骨,脸色铁青。

  衣飞石抽了刘叙恩一巴掌,刘叙恩不过清风拂面,他手上反倒骨折二十七处。

  谢茂的魂魄即刻上前,都是修士,倒也不会闹出穿身而过的蠢事,他托起衣飞石的手掌,问道:“你带着药吧?快化一颗吃了。”

  “嗯。”衣飞石在谢茂跟前很顺从,转身取水化药。

  谢茂正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刘叙恩突然问:“在师父心中,除了他,再没什么可在乎的?”

  衣飞石已经服下了两颗珍级保元丹,金丹修士的身体远比普通人无垢精纯,普通等级的药物吃着杯水车薪,如今常备的药物也都换了一批。断裂的指骨飞速痊愈,衣飞石缓缓抚摸右手。

  “庐江之畔,小师弟剖身做祭。那是小师弟自愿的,师父也不曾阻止不是吗?”

  “如今君上给师父‘薄面’,暂时不杀我,师父就感恩戴德了。等他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诬言构陷’,再将我一刀两断,师父是不是还要跪下求他责罚,对不起,课徒不谨,竟冒犯了君上,罪该万死……”

  “在您心中,我和小师弟就如此微不足道吗?师父?您也是堂堂圣人啊!”刘叙恩道。

  衣飞石返身快步走回刘叙恩身边,弯腰盯着他的双眼:“你说我限于幻阵之中,自欺欺人,自圆其说,不愿自拔。你为何不自省一二,看看是不是自己陷入了偏执不信的幻阵之中?——我的记忆有矛盾之处,你的记忆就一定没问题吗?”

  刘叙恩愣住。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记忆,他的经历宛如昨日般清晰,永世不能忘,怎么会有问题?

  衣飞石已然掏出了生死册,盘膝坐在值殿中央,说:“我有生死册,你取出白骨笔来。”

  刘叙恩下意识道:“不可!”

  “为何不可?此事欲证真伪,除了太一镜,阴司之法也可行。多年前我将黄泉白骨笔交你保管,此后只以虚笔传谕……”说到这里,衣飞石有些意外,“这记忆也有问题么?笔不在你处?”

  “笔在我处。只是白骨笔罚伪苛烈,若证明……”

  “你若害怕罚伪,我来供词。”衣飞石已翻开生死册,阴天子法相暴涨十丈,垂目盯着刘叙恩,“取笔来!”

  “恩师执掌阴庭,岂可判前供词?”

  刘叙恩倏地撕去身上法衣,白衣上前跪下:“臣刘叙恩谨奏。”

  下一秒,一支白玉色泽的御笔凌空飞出,于虚空中一寸寸变大,最终落入衣飞石手中。

  多年以来,衣飞石使用生死册时,都会有一支黄泉白骨笔的虚影出现,借此判决三界五行魂魄,真正的黄泉白骨笔则赐予了首徒刘判,刘叙恩则以此代掌阴庭,成为诸判官之首。

  若轮回池是阴天子的道基,生死册与白骨笔就是阴天子统治权力的彰显,如今二者重新回到衣飞石手里,声势远比与刘判分执浩大,刘叙恩甚至能感觉到诸天诸世界的阴魂都在嚎啕哀泣。

  阴天子当庭执判,岂不令鬼神惊泣?

  “凡臣所言,句句是实。若有矫饰,愿死御笔之下。”刘叙恩道。

  他说的话自动显示在生死册上,黄泉白骨笔的笔尖将每一个字拖过去,又缓缓飘离三分。

  白骨笔不曾判罚,证明刘叙恩发誓出于真心,并没有撒谎欺哄。但是,他具体的供述,还得一句一句说出来,呈现在生死册上,由白骨笔一字字证伪。

  谢茂在一边认真地听着。

  君上神神秘秘不肯给个痛快,衣飞石心里的秘密也不少,就他蒙在鼓里,还被各种混淆的记忆欺骗!好不容易碰上这么拉风的名场面,真想给小衣拍下来……

  于是,刚刚还想好好听真(八)相(卦)的谢茂,马上就开了小差。

  他先找到带摄像头的信息终端,打开摄录功能之后,发现框里的角度不行,完全没能拍出小衣的威严拉风,于是在值殿里飘来飘去,以专业的导演眼光去寻找最完美的拍摄角度,如果不是阴天子法相自带鬼气,谢茂简直想飘上去给后边补个光……

  刘叙恩的供词前半段与衣飞石的说辞没有很大出入,分歧在徐莲之死。

  衣飞石记忆里的徐莲也已经死了,怎么死的,他根本记不起来,有关徐莲的线索,是在不臣阵营偷袭洞府,徐莲险被杀死,君上救回徐莲之后,中间有一段很长的空白。他为什么知道徐莲死了呢?是因为在他向谢茂请罪的时候,脱口而出,说两个徒弟都已战死,只剩一个徒孙……

  “彼时君上欲渡仙魔劫,此劫数旷古未闻。他已是圣人之尊,更晋一阶,将去何处?恩师曾说,此劫难渡。圣人再晋,天道必杀之。何况,那时候他恰好心境崩溃,身染沉疴,渡劫必死。”

  “恩师又说,您与他同修一脉,若剖身替死,天道分不出死的究竟是谁,您若死了,他就能活下来。恩师不舍他殒命,甘愿替死。小师弟亦不舍恩师殒命,便……替恩师死了。”

  刘叙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呈现在生死册上,白骨笔一一点去,依然不曾判罚。

  这证明刘叙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说到这里,刘叙恩仰起头,看着高逾十丈的阴天子法相,问道:“恩师难道就不曾想过,也许从他见到您,打算传你同一门功法的时候,就已经打算拿您做渡劫替死的材料了吗?!”

  他这句话是问衣飞石,却依然被生死册记录了下来,白骨笔啪地摔落一道血痕。

  轰隆一声!

  一道暗雷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在刘叙恩的身上。

  他脱去了法衣,虽是半圣之身,身上织物却无抵御天诛的能力,顿时被烧了个衣衫褴褛。暗雷入体,刘叙恩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去。

  衣飞石低垂眼睑,看着地上的徒弟,冷冷地说:“不曾想过。”

  说起来仍是刘叙恩的表述方式有问题。他直接问衣飞石“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白骨笔无法确定他这句话的真正意图,也就无法判定真伪。可他非要问“难道不曾想过”,换种说法,就是他认为衣飞石肯定想过——白骨笔立刻判罚,认为刘叙恩这句话是假的,错误的,因为衣飞石没有想过。

  “徐莲替我剖身做祭,你是否也曾想过,我收他为徒,是为了拿他做渡劫替死的材料?”衣飞石反问道。

  刘叙恩沉默了许久,方才回答:“想过。”

  衣飞石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换了话题:“徐莲死后,君上渡劫成功了吗?”

  “没有。小师弟修为毕竟太过浅薄,骗过了天道,只将仙魔劫往后推了四百年。”

  “你头上的伤又为何?”

  问到最重要的事情上了!

  刘叙恩的伤从何而来,他曾和铠铠对过说辞,铠铠也向君上和衣飞石一五一十地招认过。

  这是整件事里,刘叙恩指控最尖锐的地方。他曾说,君上逼衣飞石替死,他获知之后,前往谢神府哀求,请求君上饶过衣飞石,君上恼羞成怒,诬陷他勾结外敌……

  “我是师父首徒,代师父执掌阴司,细想起来,与师父修法也是一脉。”

  “我想,若是杀了我,同样能削减我们这一脉的力量,虽说不是剖身做祭,约摸也能抵挡个三五年。届时他养好了伤病,或许就能自己去渡劫,不会逼着恩师替他去死。所以,我也不曾反抗,就任他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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