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七
柏易点头,但仍然背对着严凌,不愿意转过去:“对,我生气了。”
严凌更加不解:“因为我不吃你拿给我的东西?”
柏易坐起来,他认真的看着严凌,脸上没有一丝怒色,他只是很平静地说:“你需要那些食物,不是你需要,是你的身体需要。”
“你以为你是铁打的?”柏易眉头紧皱着,他总是笑着,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因为旧伤和缺乏营养倒下去,再也起不来。”柏易堪称冷酷无情,“放心,真有那一天,我是绝对不会殉情的,我会再找个爱人。”
严凌的表情里有惊愕,他不明白柏易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平时柏易也没有这样的脾气。
而最大的问题是,他不觉得自己这样选择是错误的。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吃苦,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应该跟别人不同,尤其是这种不同建立在柏易的牺牲上。
“听我说。”严凌抓住了柏易的手,他直视着柏易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有多少东西,也不知道你藏在哪儿,那些都不重要,我不会问,也不想知道。”
“但只要是物资,就会有用完的那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们遭遇不测。”严凌握住柏易的手紧了紧,“那些东西就能救你的命。”
“现在我不吃那些不会死。”
严凌:“但如果到了绝境,没有那些东西你就会少一分生存的希望。”
柏易脸上没有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现在的情绪。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不吃我给你的食物,就是因为到了可能会来到的某一天,这些东西会是我保命的最后手段?”柏易忽然坐起来,背对着严凌。
“你帮我想好了后路。”柏易想收回手,可惜严凌的力气太大,他语气中不无嘲讽,“但你却不问我想不想要这种后路。”
柏易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滋味,他或许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愤怒。
就好像严凌一直都准备好了赴死,他从不吝啬自己这条生命。
柏易:“算了。”
他的怒火来得快去的也快,柏易很少发怒,因为他觉得情绪的变化左右不了事情的发展,愤怒和悲痛都是无能为力者最后的宣泄。
柏易深吸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睡吧。”
他看着天花板,心底一点都不平静,但从表面看起来,他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有人从后方靠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后背紧挨着对方的胸膛。
对方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
“我明白你的意思。”严凌的嘴唇亲吻着柏易颈部的皮肤。
他的声音难得温柔,亲吻缠绵细密,柏易仰起脖子,最终像是溺爱孩子的长辈一样说:“随你吧。”
他想,他不该强迫严凌,严凌有他自己的坚持,有他为人的信条。
他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
柏易翻身抱住了严凌,他在严凌的耳边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你要相信我总是在的。”
严凌的声音低沉沙哑:“我知道。”
柏易不信。
他觉得严凌似乎是个悲观主义者,一切都全往坏处想,做事前要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好。
这不是严凌的错。
只是他没有选择。
他只能在这条黑暗的隧道中,一直走下去,没有回头的机会。
第68章 末日美味珍馐(十一)
整个冬天柏易几乎都待在室内,一天只有少数时间在室外做饭,不过大约是因为保暖的衣物足够,直到初冬过去,村里都还没有冻死人。
“以前我在的城,不会发过冬的衣物下来。”郑雪让浩浩自己去玩,她则坐在柏易旁边的椅子上织毛衣,“哪有那么多衣服?现在又没人生产,前几年冬天就被搜刮的差不多了。”
“冻死的不在少数。”郑雪脸上表情麻木,并不为死去的人感到忧伤。
郑雪看着裹得跟茧一样,走路只能慢腾腾移动的浩浩,脸上终于带上了笑容,朝柏易说:“那时候我可没想到我还能有今天。”
那时候的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活到浩浩独立,但是对人类的小孩来说,从幼小到独立,需要十几年的时间。
所以她即便怀抱这样的愿望,也知道除非奇迹降临,否则难以实现。
估计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祈求,把柏易送到了她面前。
郑雪脸上带笑,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在柏易身上比了比,还赞叹道:“这毛线好,一摸就知道是好羊毛,要是织好了放商店,能卖不少钱。”
说着说着,她又叹息了一声,现在已经没有货币了,人们用物资或水交换,有时候也用人。
没过几天,郑雪就把毛衣织好了,还催促柏易上身试试:“哪里不合适好改。”
柏易也是忽然发现,郑雪是在用她自己的方法“报答”他。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被报答的地方,但也还是接受了郑雪的好意。
当天气暖和一点,能够长时间在外头走动以后,严凌就带着人出去了,除了原本的那几个之外,还从新来的人里挑了几个年轻人,只留下叶明和冯云在村里看顾其他人。
“不能等开春?”柏易眉头微皱。
严凌伸手抹平了柏易的眉间,他认真道:“趁着其他人还没活动出去最好。”
柏易叹气道:“那好,你注意安全,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就撤,别让我担心。”
严凌没有表情,但看着柏易的目光却十足温柔缠绵,他极轻地“嗯”了一声,临走的时候,还给了柏易一把小手|枪,这把枪很袖珍,如果不十分近距离,是绝不可能打伤人的。
纪念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严凌对柏易说:“这是我的第一把枪。”
那时候他被亡命徒的队伍收留了,作为一个新人,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枪,这把小|□□还是他自己找到的,也是这把枪,保住了他的命。
柏易拿着枪的手紧了紧,认真道:“我会珍惜的。”
然后两人相视无言,沉默片刻后,严凌抿着唇说:“我走了。”
柏易表现的很平静,他微笑着,表情温柔,好像严凌不是出去搜寻物资,只是出去转一圈就回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末日后的每一片荒地焦土都充斥着危机。
柏易很想跟着严凌一起去,可惜他的腿不允许,平时暖和还好,只要在室外多逗留两个小时,他的枪伤就疼的难以抑制。
而且严凌也不答应。
严凌看起来冷漠无情,但其实是个很好商量的人,一般这个好商量的人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方都当自己没听到。
严凌一走,柏易就彻底找不到事干了,多数时间他都在仓库里和人们一起烤火,喝点热水,不过他不爱跟他们闲聊,从来都是面带微笑的安静听着。
这样做的坏处是,现在所有人都很喜欢他,于是每次他过去,都有人找他说话。
多是抱怨,传播负能量,柏易听了几天,实在忍受不了才不再去仓库。
他宁愿在房间里待着,多看几本书。
以前他是从不以此为苦的,人际关系一直是他手里的一把武器。
社会由人组成,只要把跟人的关系打好了,一切困难就能迎刃而解。
所以柏易愿意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无论这些人做的是什么工作,身处什么社会阶级,他都能用同样的笑脸去散发善意。
但是现在,他竟然觉得累了。
——冬天更冷了,初冬过去,深冬来临,阳光越来越少,原本就昏暗的光线再也没有出现过,每天都是阴天,哪怕穿着厚重的棉服或是羽绒服,那股寒气都要侵入骨髓。
柏易躺在一个人睡的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觉,他的手脚冰凉,因为冷而头痛,头部胀痛不止,哪怕睡前灌了热水袋放进被窝,要不了一个小时就凉了。
每到这个时候,柏易就会格外想念严凌。
严凌火气重,他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暖和的,他可以紧紧抱着严凌,两人肌肤相贴,温暖舒适。
但是严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柏易担心极了。
这个天气无法长途跋涉,甚至不能在室外久待。
“他们可能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柏易跟叶明分析,“如果他们走的远,就地停下来等冬天过去,比往回赶安全。”
叶明也这么想:“我们以前冬天就是,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就靠手里的物资撑,反正这个天气谁都动不了,安全。”
柏易不知道是在安慰叶明还是在安慰自己,他说:“他们不会有事的。”
叶明也跟着点头:“对,严凌不管什么时候都特别冷静,从来不上头,绝对不会有事。”
他们只能这么想。
可日子往前过一天,柏易的担忧就扩大一分,但无论他如何担忧,他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唯有等待。
然而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熬的事。
谁也不知道会等多久,也不知道最后等到一个什么样的消息。
冬天就在柏易的忧虑中一天天过去。
当第一缕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人们就知道,冬天过去,春天到了。
可惜春天并不会带给人们生机。
整片大地上依旧没有一颗活树,土地依旧无法耕种,还是那么死气沉沉。
唯一的好消息是,水井的水位一直没有下降,开春后甚至上涨了不少。
这大约是近年来最好的消息了,一时之间人们奔走相告,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嘴角咧开到了极致,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似乎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几不可见的希望。
长久的末日几乎打垮了所有人的信心。
末日的第一年,人们都觉得这只是天灾,天灾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水灾地震,过个几年就好了,然而接下来的第二年第三年,每一年的情况越发严重,有不少人渴死饿死冻死,或是被龙卷风吹上了天,再也不知道在哪儿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