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浅
但是派去醉仙楼的探子都被挡了回来,想要直接强攻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加之那时有吴劳在侧,这件事便暂且安置了下来,没想到洛书今日自己送上门来。
在醉仙楼奈何不了他,难道在皇宫还不成?
暗处的气息知晓冉苍心意,寂静而迅速地移动,隐隐将洛书三人包围其间。洛书的目光落在千丝蛊上,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冉苍眉头一跳。
“不知楼主与我儿有何渊源?”
“渊源嘛……”洛书将手中青色的毛球挂在腰间,与草蟋蟀同一处,像是夏虫停在了一片草地上,青葱融绿的色彩明快地跳跃在黄色调的大殿里,仿若萧瑟秋日的一抹生机。
“皇帝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冉苍沉声问:“是辰儿失踪的那十年?”
洛书询问地看向冉星辰,冉星辰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洛书身边,屈膝蹲下,肩膀比洛书的略低一寸,他看向冉苍,不知心里是难过还是兴奋,声音微微发颤。
“这是我师父,洛书。”
“德皇后和你的人将我丢下落仙崖,没想到上天也看不过我浑浑噩噩,又给了我一条命。”
冉星辰没有细说什么,要说身心痛苦,除了让师父跟着难受、难道还指望冉苍又那么一丝半点的愧疚?要说其中快意,那是他所珍藏的最宝贵的一段记忆,又做什么要和冉苍分享。
只是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哪怕只是当着几个人的面,亲口说出自己是师父的弟子,竟然让他如此安心,想象中近乎于手足无措的兴奋反而淡淡,更像是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居所,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暖炉旁,于是一夜好眠。
冉苍靠坐在床榻上,周身的千丝蛊仿若流淌的鲜血。
“朕还真没想到,以为是只猫,却养了一头狼。”
洛书轻笑着摇头,“不不不,皇帝陛下,你要明白,养和养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本就打算敲骨吸髓,又怎么能做梦对方知道了真相也一直忠心耿耿。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最清楚,冉星辰被文皇后教得很好,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有怨报怨、有恩报恩,他回到皇宫之后,虽然一开始就没有对冉苍付出全心全意的信任,却也一直老实本分,不争不抢,当年为冉苍挡下的那一箭,也确确实实是穿透胸腔,擦着心脏险而又险避开。
当时他也不过是刚从崖底出来,十六七的年岁,千钧一发之间,自身的武功也只能趋势身体勉强避开要害,虽然有几分算计,没有告诉冉苍自身会武,当时也依旧是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那将命豁出去半条的挡法,也不过是因为他依稀记得,当年三人泛舟江上,那将按在头顶的大手,干燥而温暖。
若不是救出了宁恒,若不是对当年母亲的死起了疑心……
冉星辰拉住洛书的袖子,没什么辩驳的心情。说他白眼狼也好,说他心机深沉也罢,他都认了,在宫里哪里有什么全心全意的信任,若是真没有半点心机又怎么活得下去。
归根结底,准备着篡位的是他,想要冉苍死的也是他,都没什么好说的,做了就是做了。
洛书准备好的话就卡在了喉间,最终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算了。”
他捏了捏冉星辰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环视四周,每一次目光的停驻之处,都是与暗处气息的一次交锋。
一共三十二人。
后背冷汗津津。
这人究竟是谁?以他们的隐匿功夫,究竟是如何……
冉星辰站起身来,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机关驽。
洛书的三徒弟,天生体弱,不长于体术,练的是一双招子,一身骑射功夫。
冉星辰和方尚清他们不同,他自小是被捧在手心上过活,“父母宠爱”,“家庭和睦”,虽说是历经了一次生死,却也不知道仇人是谁,甚至对自己险些就要丧命这件事也没什么深刻的认识。
对于身后的刺客,怕是怕的,但是没接触过过武功,自小生活在宫里,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也是要回家,要侍卫保护,要父皇和母后为他撑腰,而不是练武,自己报复回去。
天真浪漫。
眉间含笑,眼底有光。
这种干净纯粹的孩子,没经历过近乎绝望的挣扎,天生体弱,又地位极高,不必涉足武林,自有万人相护,虽然悟性不错,但是不管怎么说,好像都没必要跟着他学武。
宫中风云变幻,自己将人留在这里当徒弟,没准反而是害了他。
当时洛书就这件事和二零八八讨论的好几次,试图将冉星辰直接送上去,但是冉星辰是系统锁定的三徒弟,不教他两个人都上不去,洛书也只好教了。
越教,越是感叹。
冉星辰被文皇后教得很好,大方有礼,一点没有沾上纨绔习气,即便是蓦然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也没有喊苦喊累。然而冉星辰到底是天生体弱,平日在宫里都是好好安置着,不让多动,而练武自然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娇贵的小太子哪里受的这样的苦,纯粹皮肉的痛苦就已经让人难以招架得住。
短短十年之内,就要将武功练得入境,说不苦简直是个笑话。
方尚清他们心中有一腔仇恨,可以咬着牙撑过去,可是冉星辰没有。
洛书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悲哀,没想到在这时候幸福反而成了枷锁。
细嫩的手指已经磨出了一层细茧,娇嫩如豆腐的皮肤也变的粗糙,浑身肌肉酸痛到难以起身,敷着草药的眼睛又麻又痒,有时候为了药效,需要几天内都戴着眼罩,
冉星辰不娇气,但是洛书不止一次站在冉星辰房间外听他低声的呜咽,不止一次在为他盖被子时擦去他腮上的泪水,不止一次听见他梦中呓语,是一声声“父皇、母后”。
他想家了。
有时候洛书感觉自己和二零八八就是两个坏人,把一个根本不需要练武的孩子压在崖底,与父母亲人分离十年。
洛书像是补偿什么似的,像是压迫似的将他的时间压迫到了极限,教他治国之道,教他帝王心法,教他排兵布阵,就算年纪还小,记不住,也要他暂且背过,在余下的日子里慢慢斟酌。
在冉星辰出崖那一天,洛书感觉自己像是放飞了一只本该自由的鸟儿,心中尽是祝福。
可是洛书没有想到,冉星辰也没有想到,原本的幸福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再回去已经是物是人非。冉星辰也好,洛书也好,本以为可能会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武功,竟然救了他这么多次命,那利箭,有一日竟然要对准当初不顾一切拼命也要回到身边人的心口。
其实洛书很庆幸,他能在一切被揭露之前出崖,更庆幸不论是冉星辰还是方尚清,他们每个人都有了除却仇恨与执念之外想要做的事情。不论是仇恨了却还是执念崩塌,接下来的应当是生无可恋,与世长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