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洗猫匠人
“绾儿,你妹妹如今也大了,在她的婚事上,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该上点心。”
我闻言一惊,“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婚姻大事自然有我爹和夫人您做主,我能做的,无非是去庙里观里祈福的时候,给缦儿加一柱香罢了。”
“话虽如此说,”夫人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仿佛在说着什么为难的事,“绾儿啊,你也知道……”
“哎哟我们绾儿同这说了半宿的话,累得快支不住了,有什么话来日再说吧,啊!”姨娘慌慌张张地过来拉我袖子想走。
我见她们神色反常,不觉心中起疑。
便拂开姨娘的手转身问道:“夫人,您是有什么要说的?”
“绾儿啊,你也知道,缦儿和你不一样,从小到大被我宠得不成样子,她爹的意思呢,以咱们崔家的地位,要将红缦许给将来的太子的。如今朝廷里得势的皇子,无非就是燕王和梁王了。也不是我要说到你的痛处,燕王这孩子虽好,将来也是做不得太子的……”
我奇道:“夫人怎么知道,我夫君当不上太子?”
姨娘忙在我身边附和道:“就是就是,你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娘儿俩好。平日里对我们欺压惯了的,我看燕王就很好,燕王好得很……”姨娘犹自胡说着。
夫人打断她道:“这谁能成为东宫之主,说到底还得看谁推举,谁辅佐。你父亲他素来不太喜欢六皇子,绾儿啊,你别忘心里去,你从小吃苦,嫁个王爷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人啊,要是享了越格的福分反而不美。但是缦儿,缦儿的前途也是你父亲的官途啊。绾儿啊,梁王给他母亲蓉妃守孝三年了,现在也到了娶妃的时候了……”
“夫人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心中越发诧异。
“你难道不知?”夫人忽然看向了姨娘。
我娘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眼珠转了转,讪笑着道:“这朝廷里的事,我们这些娘儿们哪里清楚,夫人把绾儿都问糊涂了。绾儿,快!”娘扯着我的袖子,把我生拽了出去,“绾儿歇着去了。”
我好生奇怪地随着娘出去,只听夫人在后面喊:“这也是老爷的意思,绾儿,好歹说服梁王,你妹妹的一辈子可就握在你手上了……”
娘一边紧紧抓着我胳膊,一边咬着牙说道:“呸,她也算是一品诰命夫人,不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有事来求着我们娘俩,还这么鼻孔朝天的……”
我实在听得难受,便岔开话头问她道:“娘,别骂了,夫人说的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姨娘冷笑了几声,便开始了更难听的谩骂。
我知道从娘口中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便携了茯苓回房休息。
我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漆黑一片,只觉这一年的光景彷如梦境。刚刚嫁给刘珩的时候,我是没有半点欢喜的,只有怕。
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背负着的叫宿命的东西,仿佛按照既有的轨道把我拉向深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我一眼就能看到渊底嶙峋的、尖利如刀的岩石,但我只能下落,下落,直到身体被刺穿,直到万劫不复。
后来,我渐渐有了愤怒,伴随愤怒的,还有一种叫怨恨的情绪,我把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发泄在了刘珩身上,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尤其在今天这样的夜晚,我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抛弃我的,给我带来悲惨生活的,并不仅仅是同刘珩的婚姻。也许,从一开始,我的父母兄妹,就打算将我丢弃在泥沼之中,目送着我沉沦。
我不知围绕着这场婚姻的还有些什么阴谋,也不太想搞清楚了。
有什么东西在压抑着我的胸口,我开始呼吸困难,从小,我常常会混淆梦境与现实,而那些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也常常由于痛苦和压抑的情绪而裂成碎片,所以,我总会丢失一些重要的记忆,以至于对目前狼狈的状态拼凑不出一个完全的恶因。
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熟悉的味道,吹着熟悉的风,我开始想起一些细碎的,从前的事,不知是梦是醒,那些记忆真实而生动。
其实,在嫁给刘珩之前,我见过他的。
不是那些剑刃饮血的噩梦,不是上一世的破碎记忆,而是想起来让人嘴角翘0起,有些暖意的幼年记忆。
我恍然意识到,尽管出于无意,但我对刘珩的记忆搜索似乎有些刻意,刻意到忽略了其他人的身影。
那年我十岁,夏初至,微风徐徐,河畔青柳。
崔嵬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坐在庭中发呆。恰逢我和丫鬟在水边纳凉,见他时而沉沉思索,时而面露笑意,时而摇头叹气,颇感有趣。
我悄悄潜过去,轻轻敲他后脑问道:“哥哥可是在学堂被先生骂了有什么难处,说出来给我听听。”
崔嵬这人直0肠子,不爱扯谎,他看了我一眼讪讪地道:“过些日子便是端阳节了,圣上要亲临学堂督导皇子们读书,太傅说圣上这些日子龙颜不悦,让我们各自回家想想办法,怎样让圣上展露笑容。让我背书就罢了,还要费心思想这些,真真难为人。”
“哥哥是陪皇子读书,取得皇帝的青睐是他们必备的本事,太傅这么教没什么错。只是为难了你这将军家的孩子。”
我父亲自来严厉,不管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少能见他展露笑容。因此崔嵬在这些事上没有半点想法。
这倒合了我的心意,我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后,大摇大摆地在崔嵬面前转了一圈道:“哥哥如果带我去学堂玩,我就帮你想办法。”
崔嵬急得跳了起来:“那怎么行,从没见过女孩子去学堂的!”
我指了指陪在他身边背着书筐掌墨的书童,“把你的衣服给我。明日我就穿这身衣服,不乱讲话,保证不给哥哥惹麻烦!”
第二天一早,我便换了书童的衣服,和崔嵬一起去学堂,说真的,对于怎么哄得皇帝开心这件事,我也没什么主意。我只是想同崔嵬去凑热闹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崔嵬这人随便应付一下也不会把我怎样。
我这个直0肠子的兄弟一路上黑着一张脸,好不担忧,不断教育我:“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这是骗人,不诚实。”
我想把他的书筐抢过来,他一定要自己背着。
“哥,你这样显得不真实,书筐都是书童背的,你快给我吧,没多重。”
“不行。”崔嵬冷冷地说道。
算了,我也不跟他多费口舌,崔嵬从来说一不二的,只做他认为对的事。
为防止崔嵬继续训我,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什么诚不诚实的,咱们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崔黛绾骗人,崔嵬是帮凶。”
“谁是帮凶?”说话间我们俩已经走到官学门口,不知谁家的小公子冲了出来,一把揽住崔嵬的脖子。
这小公子白纱中单外面套着淡青色的半臂锦,腰间嵌着蓝宝石的银柄龙纹佩刀森森地泛着寒光,看着好不清爽,一张脸蛋白0皙干净,黑眼珠透着精明狡黠,是个文弱的俊美少年。
他一手搭在崔嵬肩上,一边微微笑着打量我。
我暗暗吃惊,这个人,我在哪里见过。
崔嵬慌慌张张地跟我说:“这是六皇子。”
“我叫刘珩。”刘珩声音清脆干净,“这书童以前来过吗?”
“没……没有,蚍蜉病了,让他来顶替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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