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光船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文裔惨白的足背在手里微微动了一动,却是血脉跳动,王谢两只眼睛睁大了,放手,起身,骈指探向苏文裔脖颈,沉声道:“拿药来。”
依然给苏文裔卸了下巴,灌进大约两三口,放下碗。
“可以给他擦擦身体,记住千万不能移动。”王谢退后一步,几乎坐在地上,此刻方觉得筋疲力尽。
床上苏文裔呼吸平稳,脸色虽然还是惨白,但已经没有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药,每次就两三口的量,绝不能多。”王谢说着,够到了酒,冲了冲自己双手,反复捻揉拍打,“江叔,你也来,不然过阵子十指胀痛。”
“好。”
“叫人在旁边守着,听见他肠鸣排气,就将汤药兑上一半水,加少许糯米和盐,煮粥,要软烂,要稀不要稠,也是隔一个时辰喂上两三口,记住,千万不要移动!”王谢郑重强调了两遍。
“好。”
看看天色将明,王谢晃晃悠悠站起来往外走:“江叔,我回去歇一会,不用管我,您也歇会罢,大家过去看一看,也各自去忙罢。”
屋外苏掌柜等人,夜里得知凶险,一颗心险些从胸口跳出来,好容易王谢发了话,道过谢争着凑到床前。
江海连忙将王谢的吩咐说了一遍,苏氏不放心,便要先守着丈夫,几人商议轮班不提。
王谢一脚深一脚浅回房,比燕华往日起身的时间还早点,燕华迷迷糊糊听见动静,紧张问了声“谁”,王谢嘟囔一句“是我”,然后就一头栽到床上,哼哼着诉苦:“燕华,我给少掌柜按脚底按了快一个时辰没停手,手指头又木了,疼……”
燕华心疼地摸索到他的手,细细按摩起来:“少爷,再歇会吧。”
“嗯,燕华陪我再睡一会。”王谢说着闭了眼,往燕华身边挤挤。
原来累极了的少爷也会撒娇啊。燕华在黑暗中勾起唇角,红着脸,摸索着给自家少爷掖掖被子,又细心按摩起了少爷的手。
一觉醒来,王谢先是觉得双手被束缚着,于是挣脱开,睁眼,看到的是身旁燕华拥被而坐,两手空空,还留着抓握的姿势,面上愕然和紧张并存。王谢连忙把手又伸过去,道:“燕华,我醒了。”说着握住燕华双手,凑到对方耳畔,“你一直给我按摩,是不是?燕华真好,谢谢。”
燕华果不其然脸上一红,王谢暗乐,燕华脸皮薄,每次这样靠近了说话都脸红,甚是可爱。
“少爷,起身么?”
“嗯。”王谢看眼滴漏,自己睡了一个多时辰,还不算晚。
小厮还在门外候着,看见王谢开门,赶紧行礼,转身下去,不一时送洗漱之物过来,跟着问是不是和苏掌柜一起用饭。
王谢连忙答应这就过去,跟燕华到厅里一看,好么,全家除了苏氏和江海,都在,不敢惊动谢少爷,就等他醒呢。王谢一边道谢一边问苏文裔的情况,早有小丫头上来说,少掌柜一直睡得安稳,也喂过一次汤药。
王谢见众人眼睛是红的,眼圈是黑的,感叹了一下家和万事兴,顺便将昨夜的险情说说,苏文裔这条命暂时是没问题了,虽然吐出了淤血,但是失血实在太多,要想缓过来,只能靠养,估计今夜之前,若能肠鸣排气,明日清醒的可能性很大。
这已经是天大的希望了,大家不住道谢。王谢又问有没有报官,苏掌柜为难道:“东方管事已经报官了,但是文裔始终昏迷,这事一时也没有头绪。”
王谢也只能叹息。
用过不算早的早饭,王谢便要告辞。苏掌柜怕极了昨夜之事,实在是不愿放人,苦苦说了半晌,王谢想想,也担心有个万一,写封信叫小厮送到康安堂,顺便带些药回来,自己安心在苏家住了。
小厮回来不久,忽然有人拜访,苏掌柜一看认识,一位是洛大夫,另一位便是日前给苏文裔看过诊的大夫之一,姓裴,裴大夫年纪也不小了,六十多岁,清矍消瘦,看着仙风道骨的一个人,便是他给开的“三味吊命汤”。
普通吊命汤,只用老参一味,加水煎成,三味则是从皇家流传出来的方子,效力自不必说。
裴大夫见了苏掌柜,拱手行礼,声称想看看苏少掌柜病体,并向王谢请教。
苏掌柜请遍医馆之事,春城人家略有耳闻。面对失血过多,内腑受损,万里有一治醒了还是废人的苏文裔,裴大夫也是束手无策,然而今早叫小僮去药铺取些药材,小僮正进的康安堂,就听见洛大夫在说,苏少掌柜绝对能痊愈。
小僮回来当笑话说了,裴大夫自然不信服,亲身去了趟药铺。正赶上苏掌柜家小厮在抓药,裴大夫一问,小厮虽然不懂药理,好歹还是能将王谢昨天下午的话重复一遍,裴大夫心里好奇得很,正好洛大夫想去看看师父,便一起过来了。
有大夫过来看病人,不算坏事,但问题苏文裔是由王谢看诊,从死治到生的,苏掌柜还没有换一位大夫的打算,迟疑了下,叫小厮进去通报一声。
小厮没多大工夫就回转,说谢少爷请两位稍等,练过功就来,要是急事,就直接到后院找他。
练功?两人一听,不约而同想去看看。
到了后院,见一人负手而立,面前一个人缓缓打着拳,看见有人过来,站着的那人向大家略微一点头,又继续看打拳了。洛大夫在裴大夫耳边介绍,站着的是王谢,打拳的是王谢家的燕华——洛大夫起初也只道燕华是个小厮,可是接触多了,隐隐觉得不像,就王谢待燕华的紧张劲儿,说是尊长又没那么敬,说是朋友又没那么有进退,王谢一直说燕华是家人,他就点头应着了。
裴大夫很客气的对苏掌柜说,一会自己上前请教,苏掌柜不必陪着。苏掌柜虽然觉得不合适,想想三个大夫在一起,定是讨论医道,自己又不懂,便告了罪离开,两位大夫,连同裴大夫带着的小僮儿,肩并肩欣赏燕华打拳。
原来是王谢看院子还算宽阔,土地也够平整,想着练功不可一日间断,领过燕华,叫他继续使那套养身功法。燕华当然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当下依言而为,打起拳来。
裴大夫也听过谢少爷“美名”,现在这么一看,是位年青公子哥儿,风度翩翩,笑容和煦,气质又颇沉稳,胸中自有丘壑的样子,只是精神略显疲倦。再看燕华,一下子就认出燕华眼疾腿疾,双手问题更不必说,可是气色颇佳。他动作虽慢,一招一式甚是流畅,隐隐有种韵律,裴大夫看着看着,忽然目光不可置信地一震,再看向王谢时,眼中已经多了深思。
燕华听到有人过来,但是王谢没动,也没叫停,便一直打完一趟拳,收势,伸出手去,接到了熟悉的手巾。
王谢也很满意燕华这一习惯动作,等燕华擦完脸,收回手巾,这才向裴大夫行了礼,洛大夫在旁介绍后,几人便都到王谢屋里坐了。
裴大夫先开口道:“听闻谢少爷妙手回春,老朽特来请教。”
王谢赶快说“不敢当”,心里猜测这位是上门探讨来的,还是不服过来挑刺的。
裴大夫捻须微笑道:“前夜老朽也曾为苏少掌柜诊过脉,确实是力有不逮,谢少爷仅凭一人之力,便扭转乾坤,且听说日后不留隐疾,可是真的?”
王谢斟酌着道:“现下苏少掌柜尚未清醒,若是清醒过来,在下确实有几分把握。”
“老朽能否见一见病人?”裴大夫道,“因为谢少爷手段高超,所用药物也非同一般,听闻一些手段超出了常规……咳,老朽实在想长长见识。”
按理说裴大夫这么大年纪,很清楚别家的病人自己不该看,可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儿眼巴巴望着你,还真是不好拒绝。
王谢没多想便答应了,回头问燕华要不要一起去,顺带着提示:屋里全是血腥。燕华赶紧摇头,王谢于是叫昨天那个小厮过来陪他聊天,洛大夫听说屋里有血,吓得腿软,也留了下来。
苏文裔旁边守着的人换了,还是小舅子江海,见到王谢过来,急忙让到床边。
裴大夫的确见多识广,对着满屋血腥味连眉毛都不皱一下,捏了脉验看,果然脉象虽然微弱但是平稳,又看看头面上的针痕,若非外伤包扎得严严实实,简直要解开绷带了,过一晌,赞道:“果然高妙。却不知哪位前辈名师,教出谢少爷这样的高徒?”
此话一出,就连江海都竖耳朵听起来。
王谢淡淡笑道:“家师声名不显,在下暂时不能告知,裴先生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