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 第186章

作者:楚云暮 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你已料知我的疑兵之计。”

“你早就在城内各个铁铺里埋下眼线。”

“我了解你远比你了解我深。”拓跋圭轻声细语地道,“你还在此,我怎会走?纵使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又如何?谁也不能从我手中再夺走你。”

烈焰炙烤下一滴汗珠滑进眼睫,任臻绝望地闭了闭眼:“你这…疯子。”

拓跋圭缓缓地迈步走向他:“我没疯,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我都不后悔。”若非当年孤注一掷造了反,他依旧只是他身边一条狗,便是极尽讨好极尽效忠,至多也只能分享他片刻的感情,他不屑要!

任臻嗖地一声拔出刀来,举向拓跋圭,厉声道:“千古败者唯一死,我绝不为你禁脔!”

“你舍不得。”拓跋圭果然停下脚步,嘲道,“你舍不得你那些小情儿,也舍不得放弃复仇。”

话音刚落,他身形丕动,一招来回便已空手夺刃,将人制服,居高临下道:“我说过,绑着你,不肯与你动手,不过是怕伤了你。”

任臻单膝点地,新伤旧患之下汗出如浆,他强忍着分筋错骨的剧痛,抬头怒瞪:“我最后悔的就是十二年前未央宫内没有一刀杀了你!”

拓跋圭眸色一闪,还未说话忽闻街巷上有马奔驰,转眼间传令兵已滚鞍下马,跪在皇帝面前惊惶禀道:“陛下,长孙将军败了!我军已经撤退,燕凉联军大举追击,请陛下接应支援!”这话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军将一阵哗然——长孙肥带着北魏精锐铁骑主动出击,竟然不到半日就不敌溃退!

“皇上!这下当如何是好?”

“皇上!请速点兵,是战是撤,当有定夺!”

拓跋圭没有慌乱,没有异动,只是如石雕木塑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任臻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喜色,眼中的狂风暴雨再难压抑:“你觉得他们能救你?”他忽然狂笑一声,俯下身去,在他耳边凶狠地道:“我拓跋圭生平百八十战未尝败绩,此役,却为你而败,说不得,只能借你一用了。”

下一瞬间,拓跋圭忽然攥起他的手腕,右手起落,刀光一闪,血如泉涌——三截断指赫然掉落在血泊之中!

任臻不能置信地望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残缺右手——走马鲜卑的大燕皇帝,从此再握不了长枪上不得战场!他气苦愤懑到了极点,忍不住伏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拓跋圭阴冷冷地俯视着他,语气森然地道:“你逃一次我便废你一手,任臻,你尽可以再试试!”

慕容永匆匆入帐,对苻坚道:“为何扎营?今日初战告捷,为何不趁胜直下平阳!他就在城里!”

苻坚背对着他正在卸甲,四十好几的人了依旧肌肉贲张体魄雄健,望之伟岸。他草草处理了肩胛擦伤,才拉上衣襟转过身来,浓烈眉宇间隐含着沧桑疲惫:“拓跋圭也在。若是逼的狗急跳墙,魏军撤离平阳,你我要这空城何用?最好的解决之道是围城缺一,逼拓跋圭坐下来和我们谈判。”

慕容永颓然地坐下,狠狠地搓了搓脸,他自然知道苻坚说的有理,然而这几个月来抛下所有不惜一切地打这场仗,至今未救出人来,无论是心急如焚的他还是中枢空虚的帝国都已是快撑不下去了。

一时二人俱是无话,直到军营外一阵喧哗,亲兵报入:“魏军遣使!”

苻坚与慕容永齐齐站起,心中皆为一震,慕容永忙道:“带上来!”

他们都奢望来的是求和书,然而看见使者手中的那一只小小的木匣,两个人全都沉默了。苻坚定了定神,上前打开——三截断指,触目惊心。

慕容永肝胆俱裂,抽出佩刀直接抹向那魏使的脖子,狰狞道:“拓跋圭!”

那魏人自知有去无回,倒也不惧,昂头道:“敝国肯请二位退兵,如若不然,明日贵国陛下定缚在城楼之上,与平阳同为齑粉。”慕容永不待说完,已是将其一刀封喉。他惶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转向苻坚,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这会不会是那厮的诡计…是,是假的?”毕竟他们都知道拓跋圭对任臻的那点企图。

苻坚合上木匣,缓缓握紧,面色阴沉地仿佛十殿阎罗:“撤军——拓跋圭这疯子,是来真的。”他们尽可以在战场上占尽先机,却到底算错了人心——又或许拓跋圭,从来不能以常人度之。

次日黎明,燕凉联军悄然撤退,功亏一篑。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拓跋圭的疯狂与阴狠。北魏军队随即展开了战略反攻,大军离开平阳之时,拓跋圭一把火将城西十年成林凤尾森森的梧桐树海烧成了一片灰烬。在进攻燕魏边境的小城陌南之际,遭遇了守城燕将的拼命抵抗,弹尽粮绝亦誓死不降,一座方圆百里的小城足足困住了北魏的五万大军不得南下西进。拓跋圭大怒之下,将任臻五花大绑推出阵前,利刃加颈,逼迫守将开门献城。

任臻昏昏沉沉地重见天日,却不料拓跋圭会使出如此手段,当下激烈挣扎起来,可惜他口塞麻核,除了愤怒的呜咽,谁也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拓跋圭冷酷地看了他一眼,手中加力,刀锋微微入肉,割出一抹红痕,他转头大喝道:“尔等如若不降,便是谋逆弑君!待到城破,必成齑粉!”

城墙守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最后,守城将领在遥叩三首之后纵身跳下城墙,忠烈殉国——任臻紧紧闭上了双眼,在被俘九十七日后,他第一次淌下一行热泪——他甚至不记得,这边境小城的守将姓甚名谁,官居何职!是他无能之过,却教这么多人义无反顾地为他赴死!

残余燕军只得缴械投降,陌南终于告破。拓跋圭入城之后,因先前攻城牺牲颇大,军中众将皆欲复仇,便纵容麾下将投降的燕军悉数坑杀。三日之内,陌南城火光冲天,尸骨盈野,至此几成废墟。

此后魏军每一次攻城拔寨,必将被俘的西燕皇帝缚于战车之前,在刀光剑影烽火狼烟中出入如无人之境。燕军见如此阵仗,哪里还敢抵抗,只有节节败退,一路后撤。

任臻从那一日起就不肯睁眼看他,无论白天黑夜,无论身处何方,自欺欺人地将自己困死在一片蒙昧之中。拓跋圭心里却因此而涌现了一丝报复的扭曲的快感——事到如今,谁会比谁更痛?

夏去秋来,魏军不仅沿途收复了失地,甚至将战火推进至关中大地。

拓跋圭坐在虎皮座中,脸色阴霾地捻起一纸文书猛地掼在地上:“东晋不过是偏安一隅的撮尔小国罢了!谢玄以为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断了手臂的废人!只能倚仗刘裕替他打战——也敢要挟朕?!他还不是司马家的皇帝!不就是刚刚攻占了彭城,包围了广固吗?那是慕容德慕容超没用!他要灭南燕尽管灭,朕不在乎那个所谓的盟国!也不在乎千夫所指!”

崔浩低着头,暗中皱了皱眉——他觉得随着魏军在战场上的势如破竹,皇帝陛下却是越来越不对劲,从前他是城府深沉但至少表面上还礼贤下士谦和有礼,有个一国之君的风度,可如今…喜怒无常杀人无算,动辄还勃然咆哮。他是汉人,又是高门崔氏之人,与东晋王朝和王谢子弟在感情上自然有几分亲近,虽然他也不能理解,除了司马元显又平孙恩之乱的谢玄刚刚被朝廷晋封为三公,为何要言辞严厉地发来这篇照会,勒令魏军不要再以慕容冲为人质南下函谷,否则便是与北府军宣战为敌——他原以为就算东晋西燕曾有盟约,但慕容冲曾不顾东晋颜面祭出传国玉玺,两家应是暗中失和了——难道是为了维持中原均势?还是因为随着魏军铁蹄不断南侵,东晋握在手中还没捂热的洛阳感到了威胁?

无论如何,崔浩很不希望北魏这时与东晋交恶,陷入多线作战,刚欲相劝,又听拓跋圭余怒未消地拧眉自语道:“谢玄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曾经乔装出使建康大半年之久,莫不是也招惹什么瓜葛…”他猛地一捶几案,崔浩心口跟着一紧,话风一转便道:“皇上若是感到烦躁,可再服用逍遥丸?臣观皇上昨日服药后气色大佳。”所谓逍遥丸者乃江湖方式开炉炼化的丹药,作用药理与五石散类似,只是没那么霸道,可令人暂时忘忧,拓跋圭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潜藏的暴虐脾性,时不时就要狠狠发泄一番,在这当口无疑很是不利。

用过逍遥丸的拓跋圭果然平静下来,思路也开始清晰,他立即召集几大将领,商讨攻取函谷关——其实这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函谷关守将是兀烈,任臻最器重的虎贲大将,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然而几乎兵不血刃夺回函谷关后,拓跋圭盔甲未除,便阴沉沉地来到帅帐,此刻正有数位军医神色紧张地在内看症,见拓跋圭入内忙齐齐起身请安。

拓跋圭摆了摆手,拧着眉道:“怎么样?”

为首的军医忙起身道:“皮外伤,不碍性命。只是——”

拓跋圭知道他要说什么,粗鲁地打断:“死不了就行。都下去!”

为了怕任臻再逃,只要一下战场他便被四个八十八斤重的玄铁重铐锁在榻上,吃喝撒拉俱须经人之手,绝无半刻自由,看守之人共一百八十人,轮班上岗层层叠叠,互不相识,亦不许与他说一句话。

拓跋圭在一室浓厚的血气药味中上前,抬起任臻的下颚:“你真是越来越让人失望了。你教过我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生存下去总有重头再起的机会,结果居然蠢到在战场上自杀?你觉得你的命这么值钱,在你跳下战车冲向斧钺的那一瞬间,会没人拼死拦着?”

拓跋圭俯下身子,恶意地在他耳边送出气流:“我这才知道你的用处可不止在床上,只要有你在手,我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打下八百里秦川——任臻,你要不要数数有你的帮助咱们攻破了西燕多少座城池——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任臻禁闭双眼,失血过多的脸色变地更加惨白,任拓跋圭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筋络慢慢地摸到了他的右手,仿佛一条蜿蜒游走的毒蛇。“差点忘了说,在此处补给之后,魏军便要西进,下一步便到潼关了——哈,我曾在潼关给你当了好几年的看门狗,如今可算旧地重游,物是人非了。”他的目光凝结在他残缺的手掌上而变得一片晦暗,他转开眼,语气却还是阴沉不定,“你说,潼关守将敢不敢置他们皇帝的生死如儿戏?”

任臻并无反应,除了颤抖不已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恐慌——潼关是拱卫长安的最后一个雄关堡垒,潼关一破,长安再无天险,跃马可至。当初就是为了防备拓跋圭,任臻才不惜一切夺取潼关以东的函谷关以求多一道制敌防线,谁知到头来,赔进了姚嵩也防不了北魏!

“我从前对你还是太过心软,早如此——”拓跋圭忽然偏过头,“你早就是我的了。”

任臻毫无预警地闷声一呕,胃液血沫挖心掏肺一般地汹涌吐出,拓跋圭猝不及防地被呕了一身,随即推开半步,阴狠地狞笑道:“怎么?嫌我恶心?不要紧,我不嫌你,不嫌你老而无用,也不嫌你祸国殃民。”拓跋圭眯着眼,心里的怨恨阴毒几欲滔天,“姚嵩已被千军万马踩成肉泥,至于其他人,待我入主未央宫,一定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们…”

他拍了拍任臻满是秽物的脸颊,恶狠狠地道:“下一战我会亲自带着你,踏破潼关!”

任臻自始自终没有睁眼看他,连当日受辱之初的憎恨都吝于给他。没关系。拓跋圭心想,他终有一日会让他重新开眼,把脱胎换骨的拓跋圭刻入骨血!

对这么个男人,怀柔根本没用,只有比他更强更狠才能拥有——原来是他醒悟地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