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香铜臭
忽然,一个声音在寝殿中突兀地响起:“阿愫,你在干什么?”
秦愫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身后几步之外,那张熟悉的脸也与往常一般地正在对她微笑。
她立刻扑到地上抓起了那封信。魏无羡只能紧紧贴着桌角,眼睁睁地看着那封信又脱离他的视线。金光瑶似乎走近了一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温柔可亲,仿佛真的什么异样也没觉察到,没看到秦愫手里那封古怪的信,也没看到秦愫扭曲的面孔,只是在问一件添衣加食般无关紧要的小事。秦愫手里抓着信,没有答话。金光瑶又道:“你神色不太对劲,怎么啦?”
他的声音关切无比,秦愫把信举了起来,哆嗦着道:“……我见了一个人。”
金光瑶道:“什么人?”
秦愫恍若未闻,道:“这个人告诉了我一些事,还给了我这封信。”
金光瑶哑然失笑,道:“你见的是什么人?难道对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秦愫道:“他不会骗我的。他绝对不会。”
魏无羡心道:“什么人?”虽然听到了“他”,但也不知是男是女。
秦愫道:“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金光瑶道:“阿愫,你不把信给我看,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什么?”
秦愫把信递给他:“那好,你看!”
为了看清那封信,金光瑶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在秦愫手里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地扫完了这封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阴影也看不出来。而秦愫几乎是在尖叫了:“你说话啊,说话吧!快说,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
金光瑶语气笃定地道:“这不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无稽之谈,构陷之词。”
秦愫哇的哭了出来:“你骗我!事到如今了你还想骗我,我不信!”
金光瑶叹了一口气,道:“阿愫,是你让我这么说的。我真的这么说了,你又不信。真叫人为难。”
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脸:“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退到一旁,扶着柱子,忽然呕吐起来。
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内脏都吐出来。见此剧烈反应,魏无羡为之瞠目,心道:“恐怕她刚才在里间也是在吐。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金光瑶杀人分尸?可金光瑶在射日之征里杀人无数,谁都知道,而且她父亲手上人命也不少啊。难道是莫玄羽的事?不对,金光瑶没可能真和莫玄羽有什么,没准莫玄羽这个私生子被赶下金麟台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总之无论如何反应都没可能这么激烈,恶心到吐。”他虽与秦愫不熟识,但同为世家之后,也见过几次。秦愫是秦苍业的掌上明珠,为人单纯,但养尊处优,家教极好,从不曾作此种撕心裂肺的疯狂之态,真是哪里都不对劲。
金光瑶听着她的呕吐之声,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捡了起来,随手一举,在一旁的九盏莲枝灯上一点,让它们慢慢地烧了起来。
看着灰烬一点一点落到地上,他略带忧伤地道:“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作为一个丈夫,我自问待你很好,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心。”
秦愫呕不出东西了,伏在地上,呜咽道:“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宁可从来不就认识你!难怪你自从……自从……之后,就再也不……你做出这种事,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金光瑶道:“阿愫,你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今天你知道了,你才呕吐,觉得不适,可见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只是心里作怪而已。”
秦愫摇了摇头,脸色发灰道:“……你实话实话。阿松……阿松他是怎么死的?”
阿松是谁?
金光瑶怔然道:“阿松?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经清理掉为他报仇雪恨了。你忽然提他干什么?”
秦愫道:“我是知道。可我现在怀疑,我以前知道的,全都是假的。”
金光瑶脸现疲倦之色,道:“阿愫,你在想什么?阿松是我的儿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你宁可相信一个藏头藏尾的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也不肯相信我么?”
秦愫崩溃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尖声道:“就是因为是你的儿子,所以才可怕!我以为你会做什么?你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你现在还要我相信你!天哪!”
金光瑶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告诉我,今天你去见了谁?谁给你这封信的?”
秦愫抓着头发,道:“你……你想怎样?”
金光瑶道:“那个人能告诉你,就能告诉其他人。能写第一封信,就能写第二封、第三封、无数封信。你打算怎么办?任这件事被人捅出去吗?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无论是看在什么情分上,你告诉我,信里这几个人现在在哪里?叫你回来看这封信的人,是谁?”
是谁?魏无羡也很想听到秦愫说出来,究竟是谁。一个能接近仙督夫人并使她信任的人,一个揭穿了金光瑶某种不可告人之秘辛的人。信中所写一定不会是单纯的杀人放火之类的的恶事。能够令秦愫看了之后恶心或者恐惧到呕吐,并且难以启齿到就算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依旧连质问都只敢断断续续的不敢明言。但若是秦愫真的老实交代了送信人是谁,那就太蠢了。因为一旦说出来了,金光瑶除了会去对付那个人,同时也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封住秦愫的口。
好在秦愫虽然从年少时就一派天真不谙世事,甚至有些傻乎乎的,现在却已经不再信任金光瑶了。她呆呆凝视着正襟危坐在桌边的金光瑶,万人之上的仙督,她的丈夫,此时此刻,在烛光之下,依旧一派眉目如画,神色冷静。他站起身来,似乎要附身去扶她,秦愫猛地一把打开他的手,忍不住伏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金光瑶的眉尖抽了抽,道:“我真的这么让人恶心吗?”
秦愫道:“你不是人……你是个疯子!”
金光瑶看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一种悲戚的温情。他道:“阿愫,当初我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原本我也打算瞒你一辈子,不让你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已经彻底被告诉你的那个人毁了。你觉得我脏,觉得我恶心,这都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你是我的妻子,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你?”
秦愫抱头道:“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真恨不得从不认识你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当初是为什么要接近我?!”
沉默片刻,金光瑶道:“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但是当初我是真心的。”
秦愫呜咽道:“……你还在花言巧语!”
金光瑶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始终记着,你从不曾对我的出身和我的母亲说过半点什么,我这辈子都感激你,也想敬你,怜你,爱你。可是你要知道,别人不害阿松,阿松也必须死。他只能死。如果让他再继续长大,你跟我……”
提到儿子,秦愫忍无可忍,举手扇了他一耳光,道:“那这一切究竟是谁害的?!你为了这个位置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金光瑶不闪不躲,生生受了她一耳光,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殷红的掌印。
他闭上眼,片刻之后,道:“阿愫,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秦愫摇头道:“……我告诉你,让你好再去杀人灭口?”
金光瑶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看来是病糊涂了,岳丈已经外出云游修养了,这段时间我就把你也送去,和岳丈共享天伦之乐吧。我们快点处理完这件事吧,外面还有很多客人,明天还有清谈会。”
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惦记着外边的客人和明天的请谈会!
他口里说着要送秦愫去休养,手上却无视秦愫的推拒摔打,将她扶了起来,不知动了什么手脚,秦愫瞬间瘫软无力,他便这样从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妻子半抱半拖进了层层纱幔之中。纸人羡蹑手蹑脚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跟了进去。只见金光瑶把手放在一面巨大落地铜镜上,片刻之后,他的手指竟然穿进了镜子,仿佛穿透了水面。秦愫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还在流泪,眼睁睁看着丈夫把自己拖进了镜子,却说不出话也喊不出声。魏无羡心知这镜子一定只有金光瑶本人才能打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粗略一估算时间,猛地蹿了进去。
铜镜之后,是一件密室。在金光瑶进入之后,墙壁上的灯盏自燃,幽幽的光照亮了四面墙壁上形状不一的多宝格,格子里有书册,有卷轴,有宝石,有兵器。还有几样刑具,黑黝黝的铁环,尖锐的倒刺,银色的钩子,造型奇特,但光看样式,便觉森然。魏无羡心知,这多半是金光瑶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