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第37章

作者:决珩 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强强 穿越重生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沈惊鹤如琢如磨的侧颜,少年长长的睫毛安静而低顺地垂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急窘迫。这本“尚书”连大诰二字恐怕都未曾出现过,又要上哪儿去找下一篇来诵读出声呢?

“怎么,有何问题么?”宋学录见沈惊鹤起身后半晌没有开口,皱起了眉头。

隐隐有几道幸灾乐祸的视线汇聚在自己身上,沈惊鹤却没有在意,他瞥了一眼将头埋得愈发低的许缙,收回目光朗声道:“无他,学生只是在酝酿心中之情罢了。下一篇的《微子之命》盛赞微子之仁德,又不乏成王之勉励,学生自觉应以更为肃敬恭谨的语调来诵读。”

闻言,宋学录板着的脸色难得露出一分笑意,“以情入声,然后通文,六皇子年纪虽幼,却是难能有此觉悟。”

有人惊异地瞪大眼瞧向沈惊鹤手中的靛蓝书本,不可置信的目光倏尔转向许缙。许缙也是一愣,苍白的面容因混杂着欣喜与惊慌而一时有几分错乱。《尚书》本就诘屈艰深,晦涩难懂,这其中随意抽出来的一篇,远处面如平湖的六皇子当真就能径自背下来吗?

在或期待忐忑或恼怒懊丧的目光中,沈惊鹤微微一笑,望着满页云雨风流的书卷抑扬顿挫地开口,“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德象贤……”

宋学录半阖着眼,面带欣赏地听着六皇子清越明朗的嗓音。沈惊鹤也是情真意切地盯着手中的书籍高声吟读,竟当真随着尚书每一页应有的排版翻页与断句。梁延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卖力而投入的表演,明明心中余怒犹燃,可是想到卷页与书声间的天渊之别,再看到眼前人一脸自然的神情,他却仍是忍不住轻抽了抽眼角。

“……弘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绥厥位,毗予一人。”

许缙呆呆地听着沈惊鹤一字不差的流利背诵,神色由最开始的惊讶再到最后的空茫,羞愧与酸涩仿佛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自己早已体无完肤的躯壳。即使面对着自己这样卑劣的陷害,那个人依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以最从容的姿态化解,恍若群山之巅冷然的皓雪,从不曾为压城黑云所玷染……

他所有的怯懦,所有的挣扎,仿佛都变作了一个巨大的笑话露出一嘴獠牙狠狠嘲笑着他。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在这等心性面前,所有的谋划与诈变都显得如此可笑与无力。

原来是他错了,他一直以来都错了……

许缙面上似悲非悲,似喜非喜,他想到假山石旁沈惊鹤扶起他的那双手,想到方才那对他最后的一声询问与随之而来的默然失望,颤抖的脸庞间写满了悔恨。

他终于知道错了,可是,却也已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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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圣诞快乐呀~

第31章

一场本应掀起轩然大波的危机就这样被消解于无形,沈惊鹤不仅没如同旁人算计好的那般被当场逐出书院,反而在宋学录临走前得到了他满含嘉许的一点头。

散课后,人群如过江之鲫一个个走出院门,唯有沈惊鹤动也未动,一直垂头端坐于原位。他信手翻着这本满篇风流的书册,翻至最后,眼神在一瞬凝固后起了微妙的变化。

梁延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的淡漠面容,微叹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事。”感受到梁延的关怀,沈惊鹤抬起眼瞄了瞄他,展颜云淡风轻一笑,“这些事早晚都会有的,往后的日子亦只会见多,不会见少,习惯了便好。”

什么叫习惯了便好?

梁延心头一痛,攥紧他的手腕,皱着眉看去,脸上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恼怒与疼惜。

他明知前路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为什么非要固执地碰了一头血还不肯停下?

梁延开口想要质问些什么,然而沈惊鹤却倏尔从他手中将手腕抽出,转身站了起来,面色无波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低头小步蹭到他们附近的许缙。

“……六皇子。”许缙绞着手指头,声若蚊蝇,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

梁延“噌”地一下站起身,长腿两步跨到许缙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两眼迸发着冰冷的怒火,低沉的声音满满皆是咬牙切齿,“你还有脸过来?”

许缙惊慌失措地想要退后,却是怎么都挣脱不开梁延的桎梏。他求救的眼神带着哀求看向沈惊鹤,沈惊鹤却是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出手拦下梁延。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沈惊鹤双眸犹如三冬凝结成冰寒的平湖,“你如今又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站到我的面前来?”

“六皇子,您、您听我解释……”许缙在梁延手下不断扭动挣扎着,泫然欲泣,“我是有苦衷的,他们拿父亲的仕途威胁我,我没有办法……”

沈惊鹤轻叹一口气,还是偏首示意梁延将他放下。梁延此时亦将怒火收敛了不少,冷嗤一声松开了手,面色却仍是一片雷霆翻涌的暗沉。

“我知道你有苦衷,也知道这并非你的本意。”沈惊鹤走近一步,直直看进许缙呆呆发愣的眼里,“然而你的苦衷就可以消弭你所曾犯下的过错么?你的并非真心也可以抵消你行动上所带给旁人的伤害么?你不是恶的主使,却因为种种在你看来可以被受伤者原谅的理由屈服沦落为恶的仆役。我理解你的立场,也同情你的际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可以轻易原谅你。”

他顿了顿,别开脑袋,目光悠悠地飞向透过白墙翠竹隐约露出的几层淡淡山峦,“你知道么,如若我没有因为喜爱背下整本《尚书》,或是如若宋学录当场下庭来查验,如今的我恐怕早已声名狼藉被赶回了宫中,一辈子都无法再踏足这座在你我心目中同样崇高的学府了。”

许缙猛地抬起头,双目惊惧地圆睁,脸上是一片惭愧与懊悔,“对不起,六皇子,我不知道……我以为他们只是想让您在课上出个丑……”

沈惊鹤勾起唇角笑了笑,神色依旧淡淡,“所以你看,不只是你有苦衷,不只是你有痛苦的遭遇。在这浩大的天地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堪的过往。有人能傲骨铮铮咬牙挺过,从不愿低头辱没自己的气节。有人却将之作为为自己的软弱怯懦辩护的借口,心怀愧疚成为一桩桩阴谋诡计的帮凶。”

“许缙,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沈惊鹤终于转回头来,淡然自若地望向他。许缙怔忪地看着眼前一袭青衫风骨孤绝的少年皇子,明明他们之间离得是多么近,他却只觉得那抹仿佛要溶进风竹间的翠色恍若在天际云端般遥远。

“你所希求的真正的尊严,其实有一刻,就把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分明是一句轻轻浅浅的话落下,许缙却整个人都犹如遭到重击般心神一震,他喃喃重复了几次,一道泪水顺着脸颊蜿蜒流下,“是我弄丢了它,是我弄丢了它……”

“走吧。”沈惊鹤面色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仍失魂落魄呢喃自语的许缙,侧首望了望从方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言的梁延,眉眼难得露出几分未掩藏好的疲惫。

闻言,梁延仿佛这才从沉思中惊醒。他仿若受到什么吸引一般伸出手想要抚平面前人紧蹙的眉关,却在指尖即将轻触的前一刹顿了顿,最终还是曲起手指默然收回。

他草草将两人桌案上的书收拾到书箧中,待得碰到那本“尚书”时,眉头一挑,带着溢于言表的嫌恶将它狠狠甩进木盒中。

“走吧。”梁延神色莫测,单手提起书箧,“这本书我今天下了学就带回去烧了,明日我从街上再给你买一本新的。”

沈惊鹤点点头道谢,和梁延一道从旁侧离开。经过仍怔怔静立于原地的许缙时,他的身形停了一瞬,最后还是不再回首地离去。

秋风将道旁的细叶吹得摇摆作响如雨声,衬着一前一后踏在落叶枯枝上的沉闷脚步声,更显得四周空旷。

同行的路上一路气氛都很沉默凝重,沈惊鹤强自按捺着走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在一处偏僻清幽的角落止住步子,转身仰首向他看去,语气带着一丝焦躁与问询,“从刚才起你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梁延见他停步,也跟着蓦地顿住步伐。他低头望向一脸认真看向自己的沈惊鹤,那双无论面对怎样的陷害刁难时都处变不惊的眸子此时是一片天空似的澄澈,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其间所藏着的关怀与无措。

就像是被鲛海湛蓝水波浸润后打捞而起的玉晶,不知是天或水倒映的晶莹,竟似云开月明下满捧星影坠怀的银镜。

美丽,却也易碎。

梁延定定地望着这双眼睛,手指用力地在身侧握紧成拳,泛白的指节突起。他迎着沈惊鹤关切的目光,像是魔怔了一般缓缓开口,嗓音带着低暗的沙哑。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回宫,不再来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