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翎
随后,那人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来盖在女子身上,便转头朝来时路走去。
女子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拢了拢身上的蓑衣,起身跟了上去。可那人走得极快,女子快步追上前去,竟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雨势渐大,女子在山间漫无目的找寻许久,终于在半山腰的山路上,遇见了一间破庙。破庙大门紧闭,已然破烂损毁,半遮半掩地挡住内部光景。女子正欲推门走进,却像是撞到某种坚实的墙壁般,险些跌倒。
这极不起眼的破庙四周,竟然被一道仙术光壁所包裹。
女子思忖片刻,女子小心隐去气息,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破庙屋顶。破庙年久失修,屋顶早已残破不堪,雨水沿着破烂的屋檐漏下去,在破庙内积起浅浅几滩积水。女子从高处向下望去,果真看见一个青年男子正依靠在破庙的角落。
正是方才救了她一命的那个陌生人。
那人阖着眼眸,面上神色平静,像是在闭目养神,却给人一种他并不怎么好受的感觉。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泛白的嘴唇紧抿成线,一动不动地斜倚在墙角,平白觉出几分脆弱。接着,他眉头忽然紧蹙一下,咬紧的牙关松了半分,像是终于忍受不住,泄出一声低吟。
不过,没有丝毫声音传递出来,那道屏障隐去了破庙内所有的响动。
那人身形陡然震颤一下,朝旁侧一歪,终于跌倒在地。他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缓慢蜷缩起四肢,单薄的身躯无声地颤抖着,像是正在经历某种极为剧烈的痛苦。
女子正看得出神,忽然,破庙中那人似有感应,转头恰好对上了女子的双眼。
那人眼中,一道道白色纹路如蛇般爬上他的双瞳。
破庙屋顶轰然坍塌,女子只觉脚下一空,便径直摔落下去。
女子滚落在一堆尘屑碎瓦当中,还未及反应,便已被人扼住了咽喉。
扼住她咽喉的那只手,纤长而苍白,消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覆盖在骨骼上,却是冰冷无比。那人低头与她对视,眼中的白痕逐渐褪去。
随后,女子脖间一松,对方放开了她。空气重新进入胸腔,她猛地咳嗽几声,方才平复下来。
对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倒向一边,不过却也不再颤抖了。
女子偏头看着身旁那张陌生的脸,试探开口:“你是……楚师兄?”
她话音落下,身旁那人却好像并未惊讶,他伸出手,轻轻揭开了覆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朗无双的脸。三年时间过去,他容貌未改,但面容却消瘦憔悴不少,还未恢复的苍白面色让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错觉。
也只是错觉而已。这具肉身下具备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
楚昀随手将那张面具丢到一边,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道:“小女子曾随师门,前往落华山拜访,与楚师兄有过一面之缘。”
楚昀思索片刻:“你是缥缈宗的人。”
女子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是。”
楚昀狐疑问:“即使如此,你为何会被缥缈宗弟子追杀?”
女子神情不自然地躲闪一下:“一言难尽。”
见她无意告知,楚昀也不再多问。破庙内沉寂片刻,女子又开口道:“楚师兄,是想去缥缈宗么?”
楚昀看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我能带楚师兄进去。”女子道,“就算是,报答楚师兄的救命之恩。”
楚昀眼神闪动一下,没有答话。
缥缈宗隐于崇山峻岭之间,周遭设有幻术结界保护,易守难攻,极为神秘。若无熟悉缥缈宗地形的弟子带路,根本无法找到。更何况,楚昀要的,是悄无声息潜入。他在这缥缈宗外的山林中已寻觅数日,依旧没有找到进入之法。
楚昀道:“你此番,不只是想带我进去吧。”
未等那女子答话,楚昀讥讽地轻笑一声:“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现今修真界谁不知道我楚昀轼师叛道,盗取乌邪兽骨,已被逐出师门。世人都是我洪水猛兽,更是花了大力气四处抓捕我。你却说要为了报答我,而将我带入缥缈宗。你就不怕我预谋不轨?”
女子神情躲闪一下,楚昀又道:“就算此事暂且不提。你修为不低,又曾与缥缈宗宗主去过落华山,在派中地位应当也低不到哪儿去。如今被缥缈宗弟子追杀,定然是触犯了门规。我方才多管闲事地救了你,按常理,你也该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而非以报恩为由,带我返回缥缈宗。唯一的可能只有,你也有某种目的,必须回到缥缈宗。你表面是替我引路,实质上是利用我护你回到缥缈宗,我说得可对?”
“是。”
楚昀轻笑一声:“姑娘,我楚昀虽然现在人人喊打,但也不绝做为祸他人之事。先前我不知你身份,贸然从缥缈宗弟子手中救下了你。可你要是不告诉我为何会被缥缈宗追杀,现在又为何要返回,我恐怕只能将你当做意图不轨之人,再将你押送到缥缈宗弟子手里了。”
“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师门的事情。”女子沉默片刻,平静开口,“他们诬陷我下毒,毒害我师叔清泽长老。我师叔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待他醒来,自可证明我的清白。我回去,正是要洗清自己的冤屈。”
楚昀敛眸思索,女子继续道:“楚师兄,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可是……真正害我师叔的人还藏身门派之中,他们迫不及待想杀我只为灭口,若我被他们抓住处死,下毒者另有其人之事便无人会信。到那时,我师叔他……”
“清泽长老,与我师父亦是故交。”楚昀低声道,“也罢,我便信你一次。毕竟,我也有紧要之事,必须去趟缥缈宗不可。”
女子试探地问:“楚师兄是为了你身上的乌邪兽骨么?”
楚昀偏头扫了她一眼,女子迟疑道:“我……我方才见楚师兄体内似乎有两股力量缠斗不休,这两股力量在楚师兄体内时日已久,尤其那股至邪之力,极为顽固霸道,与楚师兄原本的力量相斥,才会如此痛苦。缥缈宗自古修习医道,更善于压制阴邪之力。所以我猜,楚师兄是想寻求解除两股力量相争之法么?”
楚昀道:“你倒是聪慧。”
自从乌邪兽骨与他建立血契后,他才总算明白为何顾浮生当初会那般阻挠他这么做。血契建立后,他便拥有了乌邪兽骨的邪力,那股邪力让他修为一日千里,甚至拥有了驱使万兽之能。可同时,那邪力却与他体内精纯的正道修为相斥。这三年,他没有一日不被这痛苦折磨。
楚昀至今还记得初次遭受那种痛苦的感觉。那真的太疼了,就像是一把烧红了的钝刀,凌迟般一点点破开血肉,刺入灵魂深处。他疼得神志不清,连自己是谁,身在何方都忘了。
可他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开始。
楚昀并不隐瞒:“我想找的,是封印乌邪之法。”
女子惊讶道:“封印?”
“怎么?”
“我以为……”女子迟疑一下,还是没有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修真界传言,楚昀为了偷盗乌邪兽骨,才会谋害顾浮生。可他现在,却想要封印乌邪。
多少猜出了这女子话中的深意,楚昀也不做解释,只道:“缥缈宗建派已久,当年更是缥缈宗先辈将魔修驱逐关入九霄魔域。我听说,派内有许多诛邪圣物与经书典籍,想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