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闪灵
难怪男生中一直传说文体楼夜里有鬼,方离这样偷偷在那里跳舞,一看到人来就逃,谁遇上了不怕啊?
方离终于低声开了口:“阮哥……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很恶心?”
他低垂着头,细瘦修长的脖颈像是快要断了一样:“阮哥你人好,就算觉得看不惯什么的,也不会真的说出来。可是我……觉得好难受啊。”
阮轻暮冷笑一声:“方离你给我听好了。一个人恶心,只会因为他真的害人,或者心肠坏。”
他声音平静,又傲气:“至于那个人怎么离经叛道,怎么特立独行,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方离摇摇头,声音哽咽了:“可我没有特立独行啊……我特别特别想,和大家一样。”
阮轻暮叹了口气:“没有关系的,就算和大家不一样,其实也没什么。”
他想了想,努力斟酌着字句:“你是只爱穿女孩子的衣服,还是……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啊?”
这些天,他和秦渊也有抽空上网搜了搜相关的知识,还是有点云山雾罩的。
性别认知障碍和异装癖,是不同的概念吧。
看方离闷着不吭声,阮轻暮又觉得后悔,赶紧挥挥手:“算了算了,当我没问。总之一句话,你无论啥样,都是我朋友。”
暗夜里,方离一动不动,半天后,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阮轻暮狐疑地低头去看,果然,微弱的月色下,方离在哭泣。
“阮哥,我……我也不知道。”他小声说,“我那个样子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是跳舞的时候。”
他狼狈地举手,擦了擦脸:“我小时候……没上过幼儿园。我妈是歌舞团跳民族舞的台柱子,一直是A角,后来因为我爸的事,才生病了。”
阮轻暮静静听着。
“不是那种身体上的病,是精神上的。”方离小声说,“我都不知道我爸长啥样,只知道他和我妈原先是舞台上的搭档,人人都说他们天作之合,特别般配。可他在我妈大肚子怀我的时候,就和团里另一个女演员好上了,被我妈抓了个正着。我妈性子烈,直接就和他离了。”
阮轻暮点头:“哦,人渣。”
“我妈生我时身材走样,加上我爸的事对她打击特大,事业就荒废了一段。结果想要振作的时候,她的A角又被那个抢我爸的女演员给抢了……从那以后,她就精神状态不好。”
阮轻暮皱眉,忽然想起了那次和方离通话时,听到的女人狂叫。
“怎么个精神不好?”
方离声音有点绝望:“狂躁和抑郁混在一起,精神病的一种。吃药后就好一点,发作起来就挺吓人。”
阮轻暮犹豫一下:“你就这么和她一起过啊?”
方离默默流着泪:“嗯,她平时能生活自理,大部分时间都挺正常的,也不到住院那么严重。”
传统歌舞团本来就效益差,正经的演出赚不到钱,越来越多的年轻舞者都外出去找活干,他那个离婚了的爸没脸见他,没过几年也从团里离职了,消失在北漂大军里。
只有他妈执拗,哪儿也不去,满心里还是过去的荣光。
就连他家邻居和她妈因为日常琐事吵架时,都会冷笑着讥讽一句:“还以为是过去呢,场场A角、花团锦簇,全团都捧着你?……”
方离发了一会儿呆,才又说:“我小时候那几年,她不服气上不了台,天天发狠去台里练功,也不送我去幼儿园。我一个人被关在家里,没玩具、没小伙伴,就只能找到我妈的化妆品玩儿,还有我妈衣柜里五颜六色的舞台服装……”
墙上是他妈过去在舞台上光彩绽放的照片,屋子里一片冷清,就只有那些东西陪着他。
照片上的妈妈笑得好温柔,跳舞的样子也超级漂亮,和平时那种歇斯底里完全不一样。
所以,跳舞才会叫一个人美起来,温柔起来吧?……
他妈一身疲惫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化着妆、跳着笨拙的舞蹈,不仅不会生气他把她的化妆品弄花、把她的漂亮演出服弄脏,反而还会抱他起来,笑吟吟地亲他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终于把那些舞跳得越来越像模像样。
而那样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好像是他能得到的极少亲情瞬间了。
阮轻暮嘴里低低咒骂了一句:“艹!”
同样是没有爹,同样只剩一个妈。可是他妈至今说起他那个死鬼老爸时,还是带着笑的,更是把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当成心尖儿一样。
方离这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啊?
“你后来专门学过跳舞吗?”他问,忽然想起了方离在运动会上超长的耐力和体力表现。
方离木然摇头:“没……但是我妈有不少舞台录像,她看到我喜欢跳舞,就很乐意把她的录像放给我看。我看得越入迷,她就越高兴,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厨做好吃的。”
阮轻暮心里的火又有点烧起来,暴躁得只想跳起来狠狠冲什么打一拳
——什么垃圾妈妈!亲妈不该是穆婉丽这样,时刻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给孩子吃吗?
“再后来,我大了一点,她就会带我去团里的练功房,她练她的,我玩我的。”方离低低说,“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而且有时候她情绪平稳的时候,也会亲自指导他一下。
也没别的小伙伴了,也没去过幼儿园。
啊……也不是完全没去过,好像曾经把他送过去一阵子。可他妈在练功房里经常忘记时间,更忘记了去接他。
再往后,不能下班的幼儿园老师不乐意,他也就被迫回了家。于是后来,他的全部幼年时光,就只有跟着他妈在团里的舞蹈室里度过了。
学的自然也都是女性的舞蹈姿势。
夜深人静,方离的声音极小,好半天,哽咽才慢慢止住了。
“阮哥……我一开始,不知道我这样很奇怪。”他抬头望着楼梯边的小窗户,就像小时候被关在家里往外看一样,“上小学的时候,我第一次进校门,就有班上的男生追着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进男厕所,就有捣蛋的男生跑过来扒我裤子。
“我很怕,就开始改……可是总是不由自主露出来。”夜色里,方离脸色惨白得像削薄的纸一样,“可是越是改,我就越、越想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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