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清越
彦子瞻的眼前迅速聚集起雾气,他咬着牙,说:“你骗我。”
虽然他总是跟自己说章凌域只是拿他寻开心,拿他当个新鲜玩意,只是无聊了同他玩玩,可他自己自嘲自叹是一回事,亲耳听到章凌域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可他执拗地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你骗我。”他又说了一遍。
章凌域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眸子里没有爱意,只有同情和怜悯。
“你真可怜。竟然会相信我会对你付出真感情。”章凌域笑道,“你只是个戏子而已,我怎么可能爱上你这样的人。我还了你的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那熟悉的话落在耳中,又残酷又刺耳。
彦子瞻越过栏杆拉住他的衣袖,对他道:“章凌域……”
章凌域怔了怔,恍惚间想起,这还是彦子瞻第一次这样喊他。
彦子瞻吸了吸鼻子,对他道:“我告诉你,我每一次登台,最欢喜时候,便是你来看我的时候。他们都说戏子无情,可我有情,从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开始,我的心就到了你那里。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高攀也好,不知廉耻也好,我就是喜欢你。他们笑我是下三滥,笑我不自量力,可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
“你因为宋小姐的事情怪罪我,我很难过,那阵子我总是在自责,怪我自己为什么没有送她回去,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如果我不走,她也许就不会遭到那样的毒手。”他已经化好了妆,本不该哭的,可他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很羡慕她,她那么漂亮,那么高贵,她有很好的家世,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爱你,风风光光地嫁给你。可我什么都没有,我那么卑微,谁都看不入眼,但我比她更爱你……”
“如果你死,我会陪着你一起去死。”彦子瞻道,“我就是这样喜欢你,如果你不要这份情,你当初就不该靠近我,你靠近了,又对我说是假的,我不接受。”
“走吧。”章凌域捉住他的手,将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指掰开,“别来了。”
章凌域的手温暖又宽厚,可彦子瞻被他抓着,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朝章凌域的双眼看过去,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便也渴望这能从章凌域眼里看到一点点的真情。
但他失望了。
那双眼睛很好看,可唯独没有对他的爱意。
他霎时间心领神会,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炸响,虽然不大,却足以击溃他所有费力建筑的城墙。
“你真的……只是为了偿还么?”他艰难地开口,问他。
“是。”
“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
“没有。”章凌域认真地说,“一次也没有。”
彦子瞻捂住胸口,他来时那颗扑通扑通跳得几乎要失控的心脏,现在已经平静了下去,像是死了一样。
身后的日本兵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彦子瞻虽然听不懂,却也猜得出,自己该走了。
他似是不愿意相信,对着章凌域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看得起我过?”
章凌域眨了眨眼,那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说出不是两个字。
可他的理智还是要先于身体一步,对他道:“是。”
彦子瞻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他本来还准备继续苟延残喘,多说几句爱他的话,现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么。
一个人怎么可能转了性,爱上一个自己根本看不起的人呢。
酒楼那一次,那人带着怒意的“贱人”、“下贱”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他扶着栏杆重新站起身来,那单薄的身体现在却有些摇摇欲坠。
章凌域硬下心肠来不看他,自顾自地扭开头去。
彦子瞻迈着步子离开了这里,他告诉自己,自己还得登台,还得唱戏,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原来,这场情爱,只是还债而已啊。
可是将军,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走到拐角的地方,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章凌域所在的牢房一眼,突然笑了。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动人心魄得很。
戏班子是重新组建的,找的其他戏台班子的人凑到一起,虽比不得原来的好,却也聊胜于无。
戏服是他最爱的一套,从梨园里翻找出来的,当初逃难的时候没来得及带走,现在却正好能派上用场。
敲锣打鼓,伴着鼓乐声,他一步一步走上了戏台。
他台下的观众是日本人,为首的正是那个爱听戏的麻生。
彦子瞻将流云袖一展,将早已烂熟于胸的戏文唱了出来。
昔日杨贵妃盛宠一时,霓裳羽衣动京华,名扬天下。
贵妃醉酒本是极美之态,贵妃酒入愁肠,春情炽然,眉目之间勾人无比。
可这样的美人,最后也不过落了个身死马嵬坡的下场,红颜身死,家国破碎,从极盛到极衰的大唐,饱受战火蹂躏,与如今的潭州又有何不同。
他悲从中来,便双目含泪,泪入酒中。
他是戏子,可他也有情。
他从未生过叛国之心,也从未想过要当敌军眼前献媚的无耻之人。
除却家国之情,他又有他的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