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瑄禾
他心安理得沾着墨画了一个华山日出。
柳侯爷路过,闻到一阵墨香,转身进了书房,而沈是正沉迷作画,没注意到他。
他没见过华山,凭借着脑海里徐霞客游记的描写,随意勾勒,画到“异若龟鹤形”的时候,犹豫的两指转了下笔端,墨飞溅而出。
沈是顺着墨点望去,看到一个人,他双目泛红,额角有青筋突起,沈是有些疑惑的说:“柳侯爷寻下官有事?”
柳长泽压着颤抖的声音说:“你用的徽墨。”
沈是没忍住又转了圈笔,自豪地说:“那必须,上下观山水,左右品人文,用徽墨是文人的气节!”
柳长泽目光悠远的凝视着他脸上的墨迹,像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太傅喜欢转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因为转笔会不小心将墨溅的到处都是,太傅为人师表很注意形象,总是克制着自己,忍不住的时候,会用笔端叩两下砚台,仅有两下,多了也是不雅的习惯。
他时常会为了这点秘辛而欢喜,可如今不在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了。
他记得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才十二岁,躲在纸糊的窗旁边,挖了一个洞。他看见太傅在转一只没有染墨的毛笔,五只手指像蝴蝶一样来回起舞,而笔就像有生命一样缠着他的手,死死不放。
他很羡慕那只笔,不知道为什么。
他靠的太近了,影子投在窗上,被太傅抓了个现形。
太傅慌张的收了笔,换了支沾了墨的紫竹笔说:“是长泽吗?外面冷,进来吧。”
他不冷,但是他想进来。
四月的梨花从枝头飘落,轻轻的掉在他手上,白白软软的,他把花放在了指尖上下动了动,花没有粘着他,而是落在了地上。
他敛眸,一脚碾了上去。
太傅一见他便轻咳着掩饰,长期白到透明的脸颊,浮上了微不可见的红晕。
他鬼使神差的说:“太傅用的什么墨,这么香。”
太傅的关注点被转移,又恢复平日里不可亵渎的姿态,他说:“是徽墨,长泽会写徽字么?”
他会,所以他摇了摇头说:“不会。”
太傅轻笑起来,叫他到书案后面来,握着他的手写下了一个“徽”字,说:“你看这个字,上下观山水,左右品人文,用徽墨是文人的气节!”
他说:“记住了。”
记住了太傅的手,干燥带着一丝凉意。
......
柳长泽突然摁住了沈是的手。
灼热的快要烫伤他。
他羽睫轻颤,就着沈是的手使劲,往笔端处用力一压,便听见“咔嚓”一声,笔头和笔尖落在了书案上,染黑了那幅画。
他沉声说:“以后不要在转笔了。”
第16章 讨厌
“嗯?”沈是没反应过来。
柳长泽松开了手,莫名其妙的离去。
沈是敏锐的察觉到几分伤感,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他来不及捕捉。
他如游魂般拿起了另一只笔,继续完成自己的画作,只见,那红红的一点骄阳,被染成了团黑墨。
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沈是磨了磨牙,气的只想骂娘。
他化悲愤为力量,向外喊道:“许县丞,升堂!”
悬赏的情况比沈是预想的还要好,崇明穷苦偏僻,即使贩卖私盐,也是被人压榨,二百两白银对他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想都不敢想……
以至于所有人都抓急了眼,清完山头的,还要挨家挨户收罗。一时人人自危,闻盐丧胆,但凡家中有铁楸的,都趁夜色丢去了荒山野岭。
李捕头在东郊树林里扛着一堆铁楸问:“许县丞,老爷让我们把这些废物,带回府衙干嘛?”
许县丞一身轻便的短打,头上汗涔涔的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你们读了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李捕头满脑浆糊的摇头:“我一直搞不懂,你说悬赏这么高,老爷为什么还要给一百五十两给三大里长?”
许县丞说:“崇明那几个里长德行你不知道?万一串通来骗钱,这悬赏还有意义吗?肯定要先瓦解里长之间的结盟......”
李捕头仍是迷惑。
许县丞接着说:“你没见那三日,老爷和三大里长像藏着什么秘密似的,而且还突然带头打压起矿霸了,你若是其他里长,心里舒服吗?”
李捕头恍然大悟的说:“老爷是想,靠收买破坏里长之间的信任。”
“不全对。”许县丞轻笑:“心生猜忌,自乱阵脚。这只是第一步,最致命的是,悬赏一出,便透露出了里长和官府之间的合作关系......”
许县丞背的有些累,喘了两口气,李捕头替他拿过一些,催促道:“接着说,接着说......”
“矿霸自然觉得被出卖了,加上不知情的百姓声声讨伐,他们这么多年被里长压榨的不满一下就爆发了,内忧外患,众叛亲离,里长和矿霸的信任是彻底走到了头。”
许县丞顿了顿,向远处望了过去,这一片曾经在他心中荒芜的土地,突然割去了腐肉,冒出了新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