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混元三喜
却见银绒长长地松了口气,欢喜道:“那太好了!我也不想做你的灵宠。”结了主仆契,便失了自由身,他一只乡下小妖,还是更想自由自在地做只野狐狸。
“……”城阳牧秋被噎了一下,“既如此,你好生修炼,待到重新练出完整妖丹,可再选一些功法、珍宝,便自行离去吧。”
银绒:“我有句话想问你——”
城阳牧秋猝然打断他:“不可,你休要提双修之事!绝不可能!”
银绒呆呆地动了动头顶一对毛绒绒的狐耳:“啊,我是想问你……认得这个吗?”
说着,他举起一只布偶娃娃。
那娃娃头圆身子胖,憨态可掬,半新不旧的,还有缝补的痕迹,脸上有一对五彩斑斓的黑色玳瑁纽扣……虽然从来没见过,城阳牧秋却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而且那对纽扣眼睛,莫名地符合他的审美,看着很顺眼,于是难得耐心地问:“这是哪来的?”
“是我最喜欢的布偶娃娃,我曾经给你看过的,你还……”银绒眼珠一转,变换了一下说法,“是我相好缝的,好看吗?”
城阳牧秋的耐心登时告罄,凉凉道:“丑死了。”
银绒眨巴眨巴琥珀色的大眼睛,观察自家炉鼎的神情,好像是实打实的厌恶,不似作伪,一般来说,自己是绝对不会嫌弃自己的作品的……
那布偶娃娃忽然被弹飞出去,城阳老祖却正襟危坐在案牍前,面不改色地说:“下次,那么丑的东西就别拿出来碍眼,你有闲工夫,正经修炼才是正事。”
……证实了,他绝对失忆了。
银绒在心里叹口气:连亲手缝制的布偶娃娃也一并看不顺眼,那娃娃明明和他满院子的人偶傀儡一样可爱啊!只能说明城阳老祖厌屋及乌,竟讨厌自己到这种程度!
罢了,看来双修已经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里也不现实,还是加紧时间修炼,按着城阳掌门的意思,早日离开太微境,免得彼此碍眼。
只是,被圈养在这里日日背书、修炼,也太枯燥了,银绒无聊得直掉毛。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双修已经指日可待,而结束圈养,出门撒欢的日子,已近在眼前了。
又过了半月,城阳老祖亲口吩咐银绒:“最近有件小事,叫做‘师门大比’,几家门派都会派弟子进入秘境切磋,如今太微派也在遴选,演武台常有弟子比试,你拿着我的令牌,有空可以去那里练练手。”
第三十三章
银绒兴奋极了。
任蘅皋居再大再漂亮,他住了小半年,天天对着阴晴不定的面瘫仙尊,也有些腻烦,听了他的“赦令”,便马不停蹄地冲出去撒欢。
太微山大得超乎了银绒的想象。
他不会御剑,也不像其他禽鸟类的妖族可以飞,只能坐船走水路。
雾敛峰是一座双峰,其中半座作为太微山主峰,另外半座整个都是城阳掌门的私人领地“蘅皋居”。
一条奈离河悬在蘅皋居之外,傀儡仆从们专门找出了一条小舟,引着银绒上了船。
银绒其实有一点怕水,即便变成了少年模样,也还是潜意识怕弄湿了毛毛,一路都没有捉弄傀儡,保持着双手扒住船舷的姿势,乖得不行。
奈离河直通双峰另一侧,从漂浮的河道上向下俯瞰,可见瑰丽壮阔的山峦、建筑,存放历代掌门英灵牌位和内门弟子魂灯的参横殿便在其中,这是银绒第一次参观主峰,看得目不暇接,不过,演武台并不在雾敛峰,他该怎么下去呢?
银绒问:“傀儡兄,接下来的路还是你送我吗?你会不会飞呀,还是会御剑?”
傀儡:“……”
傀儡自然不会说话,可小舟划到奈离河尽头的时候,却没有停,而是滑出河流,继续浮在空中,由傀儡摇着,飘然而去。
城阳牧秋那句“练练手”,说得实在轻描淡写,好像给了自家孩子两块铜板,嘱咐他去买半瓶醋似的简单,可实际上,落到演武台的时候,银绒才见识到,什么叫天下第一仙门。
师门大比即将开始,所以演武台设定了新规则,最近一个月,为筑基以上,金丹以下的优秀弟子开拓了一片比武场。
筑基以下的弟子们,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银绒这种只有半颗妖丹的小妖,就更不用提,难怪需要腰牌。
但银绒出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验证自己如今的修为能到什么水平,是否可与太微境内门弟子一战,而是放风。
他就疯狂想放风。
只要离开蘅皋居就行,出来看别人打架也是好的。
但甫一落地,就不是他看别人,而是别人看他。
这比武是一对一的形式,演武台内有无数个小擂台,都是单独的芥子空间,进入擂台便与外面的环境隔绝,而更多的人都在外围选择对手,银绒出现之后,众人便不再随意找对手,而是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
银绒被看得压力山大,换做从前,他被这么多太微境内门的天之骄子包围着,跑也跑不掉,非害怕得原地化作小狐狸,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不可。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也是只见过世面的狐了——连他们太微境的头头都睡过了,还怕什么——于是淡定地吩咐傀儡仆从:“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逛逛。”
傀儡得到的命令只是送银绒出来,并不用一直盯着他,闻言听话地退下了。
银绒觉得,一定是傀儡太扎眼,长得那么别出心裁,带着一股浓郁的阴间风味,众弟子们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掌门仙尊座下的侍从。
可即便把傀儡打发走了,又换了几个地方,银绒还是走到哪儿,被瞩目到哪儿,还能听到嗡嗡嗡的议论声,搞得他总怀疑自己的狐狸尾巴是不是露了出来,但不应该啊!城阳衡亲手给的腰牌,绝对能掩盖住妖气,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正常的小弟子啊!就连衣服,也不是平时那套红裘,而是太微境的弟子服,怎么看都是扔到人堆里认不出来的那种!
直到一个穿外门弟子服的青年大着胆子上前搭讪:“这位师弟,看着眼生,也是准备参加师门大比的吗?要不要同我切磋切磋?”
银绒没兴趣比武:“不了,我肯定打不过你。”
那青年红了脸,急道:“那我也可以教你!”
“……谢谢,不用。”银绒一头雾水,抬腿就走。
又被几个年轻弟子问东问西地拦住几回,银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被人盯着看。
啧,都怪自己生的太风流倜傥。
真是在蘅皋居住久了,日久天长地被那面瘫老祖嫌弃,都忘了自己多么讨人喜欢!
与此同时,蘅皋居内。
城阳牧秋正保持着打坐盘息的姿势,看一面镜子。
这镜子唤作“碧海金镜”,是一个可以看到太微山内各个角落的法宝,原意是用来监督弟子们有无好生修炼,随着太微派重建,徒弟又收徒弟,慢慢开支散叶,城阳牧秋便也不用诸事亲力亲为,这镜子已好久不用了。
银绒自打在蘅皋居住下,还是第一次独自下山,城阳牧秋雷打不动的挥剑、读书、调息……一样也做不下去,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担心小狐狸精闯祸。
“那小东西在本尊眼皮子底下也敢去药田撒欢儿,不盯着不行。”城阳老祖说得有理有据,只是,这蘅皋居除了他自己,再没一个喘气的,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
然后一打开碧海金镜,便看到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弟子,正在和小狐狸精搭讪。
城阳牧秋:“…………”
银绒拒绝了第一个搭讪的登徒子,可而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城阳牧秋“啪”的一声合上镜子,若非碧海金镜是天级法宝,这么大的动作,非被摔碎了不可。
城阳牧秋抬腿就走,但即将飞离时,又黑着脸折返回来——他堂堂掌门,平白无故地去筑基期小徒孙们中间做什么?
城阳老祖重新回去打坐,试图将内息运行一个小周天,然后好去照例挥剑,或是研读一本新功法,奈何,小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无法静下心来,又重新打开了碧海金镜。
镜中的银绒这回居然回应了一个年轻弟子!还对他笑!
城阳牧秋眉头一跳,动静很大地调整了镜子的角度,拉近了“镜头”,以便看得更清楚。
原来是郗元明的亲传弟子,叫清田的。
清田恭恭敬敬地朝着银绒深施一礼:“胡公子,家师特意嘱咐过,您是值得敬重的前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您若有什么吩咐,只要弟子帮得上忙,尽可讲,不要客气。”
银绒向来恩怨分明,记仇也记恩,别人敬他一尺,他就要敬人一丈,便笑着问:“你的师父是谁?”
碧海金镜另一头的城阳牧秋倒是渐渐放松下来——没想到阿鹤调教徒弟还可以,清田这孩子倒挺有礼貌,不像那些登徒子似的,见到漂亮少年就没皮没脸地往上凑,不知羞耻。
演武台内,清田报了师门,银绒还真不客气地提了个要求:“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两人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么,便结伴离去,留下一众不明真相的小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
“那个漂亮少年是哪一峰的弟子啊?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是不是外门弟子?这么俊俏,不应该都没印象啊。”
“别说咱们太微派里没见过,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像天上仙人座下的童子似的,让我有种想顶礼膜拜的冲动。”
“可拉到吧,还顶礼膜拜?你刚才眼睛都看直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你想的绝对不是正经的膜拜。”
“诸位莫吵,没人觉得这个少年来历不一般吗?连清田师兄都对他另眼相看,不是那种对美人儿的倾慕,而是毕恭毕敬。”
关于这位“空降的美貌少年”的流言如潮水般飞速传遍了演武台,不得不说人多力量大,最后还真有好事者扒出了一个惊天大料:那少年名叫胡银绒,不是别人,正是掌门仙尊曾经抱着的那只妖狐!
“不是说掌门师祖很快就会扔了那只狐吗?竟然真的养起来了!还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儿来演武台,什么意思,不会是参加师门大比吧?”
这种猜测一出,众人立即各怀心思。
修为比较高的无所谓,甚至跃跃欲试地期盼着与那小美人儿共同御敌、历练,修为低的本来也没抱希望参加大比,仍旧沉醉于银绒的美貌,对之前的惊鸿一瞥津津乐道,但一些修为不上不下的弟子,便有了危机感:师门大比名额就那么多,大家都是按着比武排名决定能不能参加,掌门仙尊忽然安排一只小狐狸进来做什么?空降了一个,岂不是就要挤掉他们的名额?
但朝雨道君在众人心中乃是天神一般不可亵渎的强大存在,没人敢置喙他老人家的决定,便有人暗搓搓地恶意揣测银绒。
“也许是他自己偷着跑出来的。”
“是来炫耀老祖的恩宠吧?”
“掌门仙尊最厌恶这种粗鄙肤浅的人,经过这一遭,说不定回去就会被厌弃了。”
“长得漂亮又如何?再漂亮也是妖,也许只是师祖他老人家看在景掌教的面子上收下的——谁都知道,景掌教隔三差五就要谏言,求师祖在身边放个喘气的东西。”
……
银绒不知道关于自己的讨论已经甚嚣尘上,正忐忑而兴奋地跟着清田,来到了戒律堂。
“关押的兔子精就在这里,和你描述的差不多,但是不是它,我也不敢保证。”清田说,“我跟管事的说好了,你可以进去看望,但不能逗留太久。”
银绒感动道:“谢谢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清田恭恭敬敬地说:“不敢不敢,我就不进去了,替你们在门口守着。”
戒律堂的“牢房”,比银绒想象的条件要好不少,与其说是牢房,还不如说是一间比较小的厢房,打扫得很干净,一张单人床榻,一个装满了鲜嫩青草的食盆,以及……一只肥硕的大白兔子。
罗北不可置信地竖起长耳朵,三瓣嘴激动地蠕动了半晌,“砰”一声化作人形,朝着银绒飞扑过来:“银绒儿!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活着见到你呜呜呜呜!”
银绒差点没被这个长耳朵壮汉勒死,费力地拨开他:“先放开我……”
“说来话长,”银绒松了口气,把那日分别之后的事情,简明扼要地长话短说一番,又问,“你受了什么折磨没有?你看起来……”
“憔悴”俩字儿怎么也说不出来,银绒最后实话实说,“好像胖了不少。”
罗北猛男嘤嘤:“他们把我关在这里,说什么要等掌门仙尊亲自处置,可等了将近半年,也没人来处置我,戒律堂的人既不敢擅自处理我,也不敢放了我,所以好吃好喝不让走,我能不胖么,呜呜呜呜。”
银绒被这位兔耳朵壮汉哭得头大,但还是记挂着他对自己的好处,耐心安慰:“他们既然没杀你,就暂时不会对你不利,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你出去。”
罗北吸了吸鼻子:“你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自然是去求自家那位前任炉鼎,总不能指望他一只小妖劫大狱,可银绒不好意思直说,总觉得城阳牧秋那么讨厌自己,未必能答应,现在平白给了他希望,再食言,罗北岂不是更难过?
于是只含糊地说:“也没什么好办法,但总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