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 第62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无限流 玄幻灵异

第57章 收割者(25)

  母亲吞噬樊醒后吐出来的骨架,组成了一个会说话、会动弹的骷髅。骷髅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但也不失落。“缝隙”里潜藏的秘密,比骷髅所在的现实世界有趣太多。

  它跟母亲强调,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因为太过漂亮和自恋,实则不太受欢迎。自然,骷髅也并不在意恶劣的人际关系,它只向感兴趣的事物投入时间。

  母亲发现无法让自己成为樊醒这样的人,开始对制造孩子产生兴趣。而能令新生命诞生的唯有“母亲”,意志从那一刻开始,以“母亲”自居。

  它把骷髅安置在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也就是它制造出来的第一个“鸟笼”。

  能进入第一个“鸟笼”的,除了母亲,还有安流。

  骷髅知道母亲制造出了一个鱼脸的孩子,用的是骷髅曾说过的办法:孩子从海洋中诞生,借助了海洋中一种哺乳动物——海豚的孕育能力。骷髅曾疯狂地跟意志想象,在“缝隙”这种生命不灭的地方,新的生命是否也难以诞生?以寻常眼光去看,这是一件诡异的事情。但无论是“缝隙”的意志,还是骷髅,并不觉得这种想法和实践有什么不对。

  只是骷髅猜测,这些能在“缝隙”中活动的生命,仅能在“缝隙”生存。无论是安流,还是别的新的孩子,他们都没有离开“缝隙”的能力。

  母亲让骷髅给孩子起名,骷髅想了很久:叫安流吧。

  母亲把这个名字给了安流,并把露出大鱼原型的安流带到骷髅面前。安流问骷髅:你是父亲?

  骷髅慌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安流便摆动尾巴。它不是完整的人,但有比人更自由、巨大和美丽的形态。骷髅看得呆住:你真漂亮。

  安流大吃一惊。

  母亲不喜欢它的鱼脸。母亲一心想制造与樊醒一样的、符合樊醒要求的“完美”人类。即便之后见过许多人类,母亲心中也仍然认为,最完美、最好的是樊醒。

  母亲爱安流,因为它是第一个孩子。但母亲从不赞赏安流,因为它有一张鱼脸。它是异样的生命、拙劣的拼图。

  因而听见樊醒的赞美,安流惊得在半空悬停静止。它用贫瘠的语言,结结巴巴回应:骗、骗我的?

  樊醒大笑:你不知道我有多挑剔,我从不轻易夸人。

  安流落地,变化成一个只到骷髅腰部那么高的孩子。它扬起鱼脸,鱼类突起的嘴巴一张一合:“这样呢?”

  “好神奇……”樊醒用只剩骨头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太神奇了!鱼的形态和人类的身体,怎么能融合得这么好!”它说自己兴奋得毛骨悚然,说两句便手舞足蹈,在安流身边绕圈跳来蹦去。“真漂亮!真帅!独一无二!”

  安流静静站着,目光随骷髅的移动而移动。

  “你笑了吗?”骷髅高兴极了,“哦哦,原来你笑起来是这个样子!造物太神奇了!”

  虽然把骷髅关锁起来,但母亲仍然允许安流偶尔去探望。安流带来许多消息:母亲又制造了孩子……第十个孩子……第一百个孩子……但完美的人类始终没有出现。

  安流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它要照顾那些诞生之后便被母亲置之不理的弟弟与妹妹。

  母亲制造了更多的“陷空”,有更多的人落入“缝隙”。母亲观察他们,学习他们,再一次次希望落空。

  孩子的数量越来越多,母亲开始吸收吞噬这些不如它意的小东西。安流无力阻止。它只能尽全力保护孩子们,劝说他们忍耐痛楚,尽量讨母亲开心。被母亲吞噬了的小东西成为海洋里游动的水母。奇妙的是,水母们竟然学会了自我复制。水母的数量越来越多,它们在“缝隙”的每一个水体里游动、泛滥,母亲无法解释这一切,它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明白和理解,生命为何诞生,为何存在。

  在母亲失落至极、打算放弃的时候,一个孩子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起初没有人类的形态,在水中半浸半泡,拖了一根长长的、爬行动物的尾巴。粘稠的水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他几度爬起,几度跌倒,为了支撑自己迅速进化出双手。等到好不容易站起来,他察觉尾巴是个累赘,回头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尾巴。

  安流那时正和母亲在水池边打发时间。

  他们注视从水中走出来、犹豫着向他们靠近的那个人。他已经和真正的人类一模一样,高大、结实。那张在人群中因标致而显得过分醒目的脸,挂着懵懂和稚气。

  母亲在痛苦、悲哀和绝望中,无意识地,复刻了一个“樊醒”。

  第二百二十一个孩子就这样拥有了“樊醒”这个名字。

  名字是一种荣耀。母亲希望樊醒能像名字的主人一样,聪慧、能干、睿智,总之得符合完美人类的一切条件。

  骷髅说得好,是它把话讲得太满了,牛皮吹得太大了,自恋程度已经超越普通和不普通的一切人类了——总之,樊醒实在做不到。

  他从混沌中诞生,对一切无知无识,连说话都要安流一点点教导。母亲带他和安流穿梭在各个鸟笼,他饥渴地学习一切:人类说话的方式,人类的文字,人类的相处……但仍旧无法让母亲满意。

  “你们的母亲随即察觉,它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孩子。”骷髅说,“它需要的,只是一个我。”

  樊醒一下听了这么多,他麻木得近乎平静:“所以呢?”

  “安流和母亲最亲近,它发现那些不被需要的孩子,母亲正打算把它们统统吞噬,让它们回到意志之中,或者成为新的水母。”骷髅说,“以及,为了让我复活,意志可能会牺牲这个樊醒。”

  鱼干在骷髅手里挣扎:“……我,我为了……我这么好吗!”它虫子一般在骷髅手中扭动,因自己的善良和伟大而惊讶不已。

  安流就这样掳走了骷髅。骷髅对于自己能离开那个枯燥的“鸟笼”感到无比兴奋,它要求安流把它放在一个快乐丰富的地方,人必须得多。但安流没听从。它一心只想让母亲认为骷髅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放弃那些疯狂可怕的想法。

  安流不让自己得知骷髅的去向,它怕母亲会从记忆中摄取出来。随手把骷髅扔进一个鸟笼后,安流飞快溜走。

  那时候这“鸟笼”里还没有小十。笼主是个坐在麦田里编织花环的老妪。

  她和骷髅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数不尽的日月里,骷髅和老妪迎来无数的路过的历险者。“鸟笼”平和、宁静,历险者们喜欢躺在金色的麦田里伸展手脚,听老妪用含糊不清的方言说故乡的故事。

  能听懂的只有寥寥几人。大多数历险者只是短暂停留,歇息够了,骷髅和老妪送他们离开。骷髅一直想在更多的“鸟笼”里冒险,但它没有走。它躺在麦田里,麦秆从它的骨头之间钻出来,指向蓝色的天空。

  我好像生来就是这里的人!骷髅跟老妪说:婆婆,你觉得对不对?

  老妪应了,点点头。骷髅感到一种新鲜的安宁。它盘腿和老妪坐在一起,笨拙地用不灵活的手指学习编织花环,河流叮咚,秋风疏爽,草叶和花瓣穿过它空荡荡的肋骨,仿佛在它不存在的心脏上踩下脚印。

  再后来,小十来了。

  她带来了安流被惩罚、樊醒盗走深渊手记、母亲愤怒驱逐所有孩子的消息。她当然也知道骷髅的身份,但她不打算告知母亲。夺走老妪的生命后,小十成为了新的笼主。骷髅愤怒又难过,和小十大吵一架。它无力反抗小十,小十把它扔进了普拉色大陆的海洋之中,只允许它每天晚上上岸,逡巡陆地。

  “你是条好鱼啊,亲爱的。”骷髅用粘腻的甜蜜声音说,“安流,我呆在海底的时候一直在想,你帮了这么多孩子,你是否也会来找我、救我呢?毕竟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鱼干全然不记得他,也不记得它口中的往事。它沉默很久,突然问:“那你还嫌弃我?”

  骷髅为了表示亲昵,把鱼干放进自己的眼窝里:“好吧,我允许你在我的骨头之间钻一会儿。这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鱼干战战兢兢回到余洲手里。它决定以后更爱余洲一点,余洲最可爱。

  余洲翻开深渊手记:“这么说,这是你的东西?”

  骷髅:“对。”他尝试翻动,无计,“显然,它已经成为了你的东西。”

  扉页的字很漂亮,内页的记录,无论是文字还是图案,相当稚嫩笨拙。余洲隐隐有个猜测,他翻到第三页,纸页上有一个简笔线条画成的樊醒。“这是谁?”

  “是我。”骷髅说,“是意志画的我。”

  果然。余洲心头豁亮:这本手记上的字,是骷髅教母亲写下来的。“缝隙”的意志曾经努力学习过人类的文字和语言。

  余洲无法将笨拙地学习语言、书写文字的意志,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巨大身躯联系在一起。

  对渴望见识更多世界的意志,这狭长的、无边无际的“缝隙”,是否也是它的“鸟笼”?

  小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走近余洲等人,又不太乐意听骷髅讲话,干脆藏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

  “不是我的错!”鱼干游到她身边,她匆匆抬头说,“我如果不占据这个‘鸟笼’,我就没办法生存。”

  鱼干:“没人责备你。”

  小十又把脑袋藏进了水里。她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笼主,无论骷髅还是安流、樊醒,这些卑微的生命都是她豢养的鸟儿,是玩具,是用来给自己取乐的。她还想起自己的目的,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继续,无论是深渊手记,还是安流的心脏,她都没法得到。

  太阳升起来了。骷髅浑身骨头咔咔炸响,它慌里慌张跳进海里,一句“今晚再见”还没说完,便以古怪的姿势沉入海中。

  余洲把樊醒拖起来,樊醒姿势别扭地要求余洲给他一件衣服。鱼干让小十把仍在陆地上的柳英年和许青原带到这里来。小十扭扭捏捏,鱼干说:“乖哦,好吗?”

  这是它以前哄小十的时候常用的语气,小十愣一会儿,答应了。

  余洲和樊醒把获得的新信息跟柳英年、许青原交流。醒来的季春月还想再跟余洲打听孩子的事情,樊醒穿好衣服,站在她和余洲之间,不让她有发问的机会。文锋坚持认为余洲所说的只是安慰季春月的谎言,自然也不让妻子多问,示意她安静。

  季春月闭嘴不言。她耐心地站在余洲身边,等待余洲把一切她能听懂或听不懂的事情说完。

  小十看着他们忙碌。历险者正谋划如何离开这里,如何从她口中获知“鸟笼”的秘密。她没有一点儿焦虑不安,反而饶有兴味地观察。她的鸟儿们如此生机勃勃,她从这种观察中察觉新的乐趣,比让收割者去屠戮历险者更有意思。

  姜笑朝她走来,小十下意识把脑袋藏起,随即想到眼前的女孩已经看过自己什么模样。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们其实就一个目的,找到余洲和这条瘪瘪的小鱼干,然后离开‘鸟笼’。”姜笑说,“怎样才能把你知道的秘密告诉我们呢?这里确实隐藏着离开‘缝隙’,或者进入上层‘鸟笼’的办法,对吧?”她指指头顶天空。

  小十没否认:“要用安流的心脏和深渊手记来交换。”

  姜笑蹲在岸边看她:“我可以用别的秘密来交换吗?”

  小十:“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

  姜笑:“普拉色大陆的秘密呢?”

  小十笑了:“普拉色大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姜笑:“十八个营地的首领正在密谋取你而代之,你知道?”

  小十和鱼干都是一怔,鱼干赶在小十生气之前拍姜笑的脸:“你这坏孩子!开玩笑也不看场合!”它慌极了,小十并不是可以随意开玩笑的性格。

  小十一点儿没生气,她打量姜笑,从水中湿淋淋地站起来。“你从哪里听来的?”

  “胡唯一营地里那些女人说的。”姜笑微微一勾嘴角,“你只跟首领接触,但你完全不了解他们。人是不可能永远甘心被压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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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骷髅和鱼干也在追文。看到“它说自己兴奋得毛骨悚然”时,鱼干咦了一声。

  鱼干:你那时候没有毛,只有骨。

  骷髅:成语,修辞,文学手法,嗨,跟你这个小骨头说不明白。

  鱼干一下蹦起来:又说什么我不懂的孔乙己笑话!

  骷髅大惊:你连这都懂?

  鱼干:哼,当然。

  十秒钟后,鱼干:所以孔乙己是谁?我没脑子,记不住。

第58章 收割者(26)

  旋律营地。

  半个月过去,收割者仍保持静止,丝毫没有移动的征兆。营地里年纪较小的孩子们大着胆子走近,前前后后地观察。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原样,只是比之前更加和平、宁静。胡唯一仍旧是营地的首领,有人叫他老胡,有人叫他老大。他骑着马儿离开营地,在密林边缘逡巡。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但他一无所知。胡唯一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营地里呆的三年,让他的控制欲前所未有地膨胀,他受够了这种不受控制的生活。他回头对巡视的人说:“挑两个人,跟我一起去傲慢原营地找谢白。”

  那人是他亲信:“老大,我们的计划是不是得提前?”

  胡唯一:“先看看这次是什么情况。”

  那人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胡唯一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