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请送命 第145章

作者:翻云袖 标签: 灵异神怪 无限流 玄幻灵异

  木妈一下子心疼得不行,心里又觉得别扭:“那他这是跟那不能说的分了?怎么着,咱们这是……要不再带他去看看医生?”

  “谁知道。”木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再说你急啥,咱们搁这儿瞎猜,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回头你把人带出去,孩子一看你带他去看医生,心里咋想。要是这事儿猜对了,好嘛,爹妈也把他当精神病;要是这事儿假的,得,家里也闹腾,他还不如一个人过。”

  木妈急得团团转,忍不住瞪起眼来:“你听着这么有主意,还在这儿说啥,支个招啊!”

  “我也没辙。”木爸一拍手,“咱孩子游泳那事儿的时候,我就算是想明白了,别瞎忙活了。”

  “那就不管了?”

  “怎么就不管了,这不管吃管穿管住嘛。”木爸悻悻道,从桌边站起来收拾碗筷,“我还洗碗呢,看你,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话,还剩半碗饭没人吃,等会还不饿得他心发慌,还好家里刚买了面条,菜也有,待会儿下午给他做牛腩面吃。”

  木妈皱起眉头:“看不出来啊,你怎么想这么开呢?”

  “还能怎么着,孩子就这么倔了,也养这么大了。”木爸漫不经心道,“难不成还给你塞回去啊,你舍得啊。”

  木妈坐立不安,听着厨房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也不再催着把水关小点,犹豫了会儿问道:“哎,你之前不是去看了,那家……那家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孩子跳了呢?”

  “有什么好说的,就人被锁在家里,然后从阳台上跳下来,摔的人都认不出来了。”木爸说,“身上还都是被他爸打出来的伤,他爸妈哭的那叫个伤心啊,说怎么就跳了呢。”

  “是啊,怎么就跳了呢。”木妈心有余悸:“唉,前两年还好好的,帮咱们抬过洗衣机呢,看着也不是个……”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木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说不出话来了。

  木爸拧上水龙头,甩甩手道:“好了,别想了,说不准就是咱们想多了,孩子就是还没玩够,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时代不同啦,咱们那套相亲都是老古板了,你看现在的小孩子,婚都没结就有孩子了,结婚两三天就离了,这哪是过日子啊,这是过家家。”

  “最好是咱们多心了。”木妈小声道,“要是那样……”她到底也是没能说下去。

  接下几天,木慈过得还算不错,他照旧健身锻炼,只是时不时从噩梦里醒来,平静的生活把所有节奏都放慢了,往昔被压抑的一切接踵而来,他有时候梦见满地尸体,忍不住凄厉地尖叫着醒来;有时候又迷失在混沌的虚无之中,被熊熊燃烧的岩浆吞噬,直到被闹钟唤醒过来。

  两位长辈却都没对木慈的异样做出什么表示,只有木妈在某天突然买回来一大桶奶粉,欲盖弥彰地说:“听说喝了牛奶睡得香。”

  于是一家三口过上睡前喝牛奶的习惯,木慈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还是脱脂的,不容易胖,不由得失笑。

  又过了两天,木慈晨跑回来,发现附近在办丧事,看花圈里摆放的遗照,样貌相当年轻,似乎跟他差不多大。

  这个年纪根本不可能是自然老死,该不会是火车……

  带着早餐回家的时候,木慈忍不住问道:“刚刚我看见附近有户人家办丧事,看着才二十多……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木爸木妈面面相觑,木爸恍然大悟:“啊,停灵七天,然后再去火葬场,也差不多,是,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怎么了?”木慈咬了一口包子,“猝死的?还是出意外了?”

  木妈木爸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嗯……”木爸想了想,“都不是,就……跳了。”

  木慈皱起眉头:“生活过得不如意?怎么年纪轻轻的想不开。”

  “是啊。”木妈心虚地喝了一口甜豆腐脑,推搡着老伴继续说下去,“就……想不开了。”

  木爸清了清嗓子,也难得有些结巴起来:“就……他对象,他爸妈不中意,把人打了,气性大,就……”

  会是火车吗?

  木慈若有所思地想,这实在有点奇怪,跟父母有口角,挨了一顿打,想不开就跳楼了,听起来不能说不合理,可似乎也多少有些牵强,于是他又问下去:“对象?”

  “是啊。”木爸含糊不清,“他找了个男的。”

  男的?那又……

  木慈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来,一时间沉默下去,不说话了。

  木妈忍不住踩了一脚丈夫,怒视着他,木爸委屈地啃着包子,又不是他想做这个坏人的。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是吧,就……又不是什么大事,是吧。”木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木慈的表情,看他始终没有反应,忍不住继续说,“其实这种事,爸妈也就是一下子心理接受不了,哪有一下子想不开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好好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木慈还是没有反应。

  木妈只好拼命暗示木爸,木爸打定主意不开口,他们俩也没了辙,早餐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直到木慈平静地吃完早饭,回房间休息。

  “这是什么意思啊?”木妈收拾着碗,小声问道,“你说孩子怎么想的?他这是觉得没所谓,还是不高兴啊?”

  木爸往嘴里又塞了一个小笼包:“我哪儿知道去。”

  “要你有什么用,就知道吃。”木妈愤愤地瞪着他。

第183章 现实(04)

  木慈曾经有过失调的日子。

  觉得自己跟世界格格不入,茫然到不知所措,每一天醒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似乎什么都想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将生存的需求降低到最后一档,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种经验虽然对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多大帮助,但多多少少稳定着木慈的情绪,在火车上时,他在深渊边缘徘徊,集中注意力,丝毫不敢放松,直到此刻,他才慢慢松懈下每一块肌肉,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跟精神在许久以前就开始悲鸣。

  回家的第五天,木慈房间的灯坏了,他出去买了一个新的重新安装,打开时像个小小的太阳。

  木慈望着那蓬勃明亮的光,璀璨夺目,让整个夜晚都为之震颤,无形的光泛着不可见的波纹层层传递而出,让他想起将死之人的目光。

  那迸发出的,强烈的求生光芒,又转瞬间熄灭。

  “啪”€€€€

  木慈关掉了灯,窗帘的缝隙便将微弱的月光透进来,隔开厚重的黑暗,被栏杆分离开的光在地上一束束散落着,如同许多脸拥挤在一起。

  火车没有告诉他们要如何在站点里生存,也没有告诉他们离开站点后如何继续生存。

  比起那触不可及的天赋,木慈能够真实意识到无法拉近差距的存在,火车将他带到比已知的宇宙更浩渺的地方去,他贫瘠而单薄的生命被灌注太多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正一点点膨胀开来,撑破肌肤,又被努力消化。

  木慈躺在床上睡去,又再一次从噩梦里醒来,月光仍然那么柔和地笼罩着他,血腥的残肢跟腥臭的气息迅速消退,如同他身上的热度,冷汗洇在竹席上,凉得让他瑟瑟发抖。

  他在凌晨两点钟冲了个澡,细微又缓慢地琢磨着。

  时间自顾自地安然走动着,不管不顾凡人的感受,木慈的生命被停止了几个月,又继续进行下去,他有时候必不可免地会想到,那可怕的经历是否是火车上一个昏昏沉沉的长梦,许多复杂的情感,不可挽回的悲痛,溢满胸膛的柔情,也不过是大脑发疯的前兆。

  他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发生过的一切。

  木慈想,他的疼痛跟孤独,他的恐惧跟无助,在这条时间线上,是根本不该存在,也不该发生的情绪。

  他被随手抽离,又再被挤压回这具毫无成长的躯体,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解释自己身上看不见的伤痕。

  也许这就是极乐岛的本意。

  有些存在永远无法抵达真实,一旦接近,就会被现实击碎,开始分崩离析,正如木慈一般。

  随着时光的悄然而逝,他在缓慢地丧失真实感,却无法告诉任何人,无法倾诉,无法找到证据,无法证明……无法证明自己并非陷入极端绝望的妄想。

  可它根本不存在于真实。

  即便木慈向任何人说出苦恼,人们也只会发出笑声,他们会捂着嘴,揶揄着这场危险的经历,一旦意识到木慈没有在开玩笑,他们觉察到了,就立刻会变得惊恐起来。

  人们对无法看见,无法验证,无法理解的东西,总难免怀抱着恶意,亦或是决绝地否定。

  将这一切的源头,称之为疯子。

  早在更久远之前,木慈追逐自己的梦想时,人们已经无法理解他毫无意义的尝试跟失败,更不要说这样血腥又残忍的经历。

  在回家的第八天,木慈开始找工作,虽然父母觉得他没必要这么心急,看上去似乎很愿意再让他在家里好吃懒做上大半年,但木慈觉得是时候了。

  火车给他的休假日,也差不多就这么长。

  家这边的生活不如大城市里那么繁忙,节奏尽管谈不上慢,可也不至于让人疲于奔命,作为过渡,木慈找了一份社区义工的活,虽然说是义工,但却有工资收入,由当地政府拨款支持,只是相较于其他工作而言,相对不多。

  观念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一旦改变,曾经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往往变得不值一提,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却又变得异常珍贵起来。

  这份工作让木慈可以跟父母待在一起,他的午餐跟晚餐都能回来吃,尽管邻里不少人心里认为他这样赚不到什么钱,没有大出息,可当面却也很难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木爸木妈倒是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工作赚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看着木慈脸上又恢复笑容,不由得松了口气。

  “多吃点。”木妈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菜,“要吃饱才有力气工作。”

  木慈轻轻应了一声,他记忆里很少有父母的变化,觉得他们似乎永远是那么年轻,偶然回来几次,也并不久留,现在住在一起,倒是慢慢意识到父母正在老去,永不弯曲的背脊变得佝偻,眼角爬上细纹,体型也变得渐渐臃肿起来,连几十斤的大米放下来,都要揉揉腰。

  他吃过饭,又午休了一段时间,才离开家门。

  当地的义工这份工作人手总是很紧缺,女孩子居多,好在这两天汇入木慈这道新鲜血液,许多对女孩子比较吃力的活都分给他,他倒是也不在意,这种程度的体力跟脑力消耗都比不过火车,人们总不会讨厌吃苦耐劳的人,关系倒是自然而然地拉近了。

  他们这批被分去福利院帮忙,女孩子们负责照顾婴幼儿或是给更大些的孩子上课,木慈则通常负责当司机跟送东西,偶尔还充当一下同事的保镖。

  木慈有时候坐在被孩子们冷落的秋千上,远远地观望着其他人跟孩子们打成一片,一种温暖而柔软的情愫如同撼动着他心底最原始的能量,让他觉得自己脱轨的世界又在这个瞬间被重新拉回到轨道上来。

  他并不过去,孩子们比大人更敏锐,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男人身上徘徊的阴影,立刻转身用大哭寻求保护者的安慰。

  时间很快来到2021年的十月,五个月的时光流淌得比木慈想得更快,他的竹席换成了厚厚的被褥,有时候天还会回暖,他被被子闷得喘不过气,梦里就如实出现熊熊燃烧的火山。

  还有左弦。

  “哎€€€€”

  木慈下意识抓住面前晃动的手,一个甜美的笑容在手掌后出现,眼前这个娃娃脸的少女是他新来的同事,姓柳,大家都叫她小柳,她笑起来满口整齐漂亮的糯米牙:“想什么呢木头,这么出神?”

  “没什么。”木慈摇摇头,“有事吗?”

  “噢……”小柳用食指挠了挠脸,抿着唇道,“就……最近不是上映了一部新的恐怖电影嘛,大家都没有空,我就想问问你……”

  她略有些害羞地看着木慈,眼睛乱转着,声音越来越小。

  “就……晚上可不可以陪我去?”

  木慈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很快在他人的眼神跟小柳的神态里意识到情况,他慢慢松开手,很轻地说道:“我有对象了。”

  这让小柳的脸瞬间煞白,她“啊”了一声,又勉强支开一个笑容:“这样啊……那确实是不太方便。”

  晚上木慈回到家里,木妈似乎早有预料,咳嗽两声,笑盈盈地问道:“要不要给你准备新衣服出门?”

  “没必要。”木慈说。

  木妈愣了愣,很快接到手机上的消息,这才明白这次的约会没能成,她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小柳这姑娘不是挺好的吗?”

  木爸默默举起手机,挡住自己的脸。

  消息又气焰汹汹地跳出来:“你家孩子都有对象了!”

  木妈怔住了,陷在沙发里,比起接受不可说的事实更为可怕的忧虑感汹涌地淹没她:“怎么什么都不对我们说呢?”

  而木慈只是按部就班地搜寻着相关的新闻,将其打印出来,张贴在自己的记事本里,他不知道火车会如何对待死去的人,只好寻找新闻上莫名其妙死亡的年轻人,老人实在是太难判断了。

  这几个月下来,倒也有不少例子。

  木慈有时候会想,如果被人看到这本记事本的话,大概会以为他是什么奇怪的变态,而实际上,他只是徒劳的,勉强的,想水里捞月般抓住过往存在的一点一滴。

  在残忍干涸的死亡之地上,也曾经开出过鲜血淋漓的爱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