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这两家本来就已如履薄冰,过得战战兢兢。
若再多那么一个同样成分背景有问题的亲家,真就要活不下去了。
但真挚的感情从来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那对热恋之中的青年男女仍小心翼翼,偷偷往来着。
一张偷偷传递的纸条,一抹隔着人潮抛过来的眼神,都像苦水里的一缕甜,支撑他们走下去。
直到男方一家被关入牛棚,女方被扔到大西北改造。
至此,两人天各一方,音讯全无。
在接下来漫长岁月中,他们将对彼此的思念都化为滚烫的文字,趁着夜色,躲开人群,悄悄编织成书信。
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有时没有墨水,有时没有纸张。
于是他们就用灰烬作墨水,树皮做纸张,慢慢攒了一大箱子。
幻想着,有朝一日重逢,可以交给彼此。
然而等待太过漫长。
接下来的岁月中,不乏动荡。
稍后,女方又被换到了其他地区,懂外语的男方也因为后期打仗,被调到前线当翻译。
等一切风平浪尽之时,已经到了80年代。
开放的新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无数冤屈得到洗刷。
男方终于能堂堂正正买了车票,去记忆中反复思念了无数遍的那个地址时,却被告知:
女方虽然平/反了,但因为政策的关系,已经回不去家乡。
当地的村长看中了她,硬逼着给自己当儿媳妇。
姑娘坚决不从,就连夜逃跑了。
接下来漫长的几十年,男方开启了漫长的寻人之旅。
他曾经登过报,也努力联系到曾经跟恋人有交集的旧友,试图找到她的下落。
但姑娘十分谨慎,也怕拖累别人,逃跑之前,当真半点风声也没透露。
男方找啊找啊,从青年找到中年,又从中年到老年,一直没结果,一直没放弃。
一直到两年前,他经人介绍,参加了一档电视台举办的寻亲活动,终于找到了曾经的那个她。
曾经的少男少女此时都已白发苍苍,满面皱纹。
但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仍饱含着滚烫的爱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两人手拉手,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拥抱。
这段横跨半个多世纪的的爱情,终于得见天日。
听了这段故事,就连从不相信爱情的廖初也颇为动容。
他才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抽泣。
低头一看,果果哭得眼泪哗哗的。
“呜呜呜,爷爷奶奶好可怜!”
她年纪还小,并不懂什么运动和历史,也不明白所谓的爱情。
但长达数十年的分分合合,仍给她带来强烈的震撼。
廖初忽然想起之前宋大爷说过的一句话:
“在音乐方面有天分的人,往往共情能力都很强。”
他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现在都好啦。”
果果用力擤鼻涕,眼泪汪汪,“可是,可是……”
可是还是觉得好可怜哦!
柳太太诧异道:“这孩子真敏锐。”
再看看自家的:
倩倩正埋头狂吃,觉察到妈妈的注视后,茫然抬头,半张脸上都是点心渣子。
“啥事儿?”
柳太太:“……吃你的吧。”
都是孩子,咋差这么多?
倒是孩子她爹,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听这段故事了,仍眼眶微红。
等廖初安抚好果果之后,柳太太才继续说。
“前段时间那两位老人找到我,说想办一个传统的中式婚礼,要求一定要有四样点心,桃酥,豌豆黄,枣花酥和绿豆糕。”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一听点心名儿,廖初就对顾客的形象和口味有了大概构想:
传统,讲究,有极好的品鉴能力。
他点点头,“这四样点心没问题,不过您应该有固定合作伙伴吧?”
柳太太道:“确实,但那两位老人并不想大操大办,也已经没什么在世的亲人了,需要的量就很少……”
两人一直未婚,父母亲人或离散难寻,或早已过世。
幸存在世的兄弟姐妹和当年曾暗中帮助过他们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她以前做的庆典规模都偏向中大型,来宾加亲友起码几十人起,用到的糕点也要上千枚了,对接的糕点制作方都是走量的。
而这次需要的糕点数量太少不说,难度也大,很少有店面同时制作这四种。
分开以后,数量更不起眼,经常合作的几家都不肯接。
回清江市之前,她还曾联系过两家小型的网红复古风糕点工作室,其中一家的口味达不到两位老人的要求。
毕竟那个年代能被打上成分不好标签,都是家里有点底蕴的。
换句话说,两位老人的眼光都很高。
如今苦熬半个世纪,终于苦尽甘来,越发不肯将就。
另一家却要求将婚礼录像剪辑成他们的广告视频,两位老人都不同意。
柳太太觉得这段故事实在动人,有心替他们做到尽善尽美,回来的时候就拉了丈夫一起想办法。
然后柳溪就推荐了廖初。
正好青叶幼儿园举办亲子合唱,提供糕点的就是廖初。
柳太太把其中几款中式糕点都细细品尝了个遍,当场决定跟他合作。
她常年操办典礼,吃过的中西式糕点不计其数,有名的没名的,褒贬不一。
但今天她吃到的,完美。
她甚至能从里面品尝出对顾客的感情。
听完来龙去脉的廖初看向柳溪,“我还没有机会照顾你太太的生意,反而让你们照顾我了。”
柳溪就笑,“互惠互利呗!不过以后你再有什么好菜好饭,可得想着我们啊!”
有吃的?!
倩倩立刻抬头,“想着我们啊!”
廖初也跟着笑了,“一定。”
柳太太:“……”
这都什么亲人!
我只是你们蹭吃的工具人罢了,哼!
下午回到餐馆后,眼泪汪汪的人又多了一个。
“真的好可怜,但是也好让人感动……”
余渝拼命吸鼻子。
他毕竟是个大人了,当众哭鼻子还是有点丢脸的。
他一眼红不要紧,对面的果果吧嗒吧嗒跟着掉眼泪。
廖初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对兔子眼,真是既惨又好笑。
自从搬来绿苑区,余渝就和其他熟客一样,把廖记餐馆当成了自家食堂。
而最高兴的就数果果了。
因为舅舅要在后厨工作,等待开饭前的一段时间,她经常要自己玩,难免枯燥。
但现在不一样啦!
鱼鱼老师来啦!
廖初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吗?是值得高兴的事。”
余渝飞快地擦了下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可还是很感动啊!”
半个世纪啊!
要多么坚韧的情感,才能经得起这么多磨难。
果果洗脸一样抹了几把,把自己弄得满脸纸屑。
“果果可以去吗?”
廖初一怔,“你想去吗?”
果果点头,很认真地说:“我想抱抱爷爷奶奶。”
廖初心头一片柔软。
“那舅舅回头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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