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226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还有昆仑。

  门派虽伤过她,也成就了她,每一个从弟子堂走出来的人,都以“昆仑剑修”的出身为荣。

  两百年后,她疑心师父的下落不明与门派有关。

  她是追求纯粹与极致的人,以为快剑能斩一切,却似乎永远注定与交织难明的爱憎为伴。

  侍剑奴盯住了澜沧山上悬浮的鸳鸯剑阵。

  假如她方才所见不是幻觉,那么当年澜沧掌门的道心应该还镶在上面,她今天死也要扒开鸳鸯剑阵看上一眼。

  与她同时动的是奚平。

  他碎了凝、凝了又碎,这会儿可能都已经有点习惯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紧追而至,隐骨催生身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刚开始,他那神识从陆地被吹到百里外,又风筝似的乱飞了半天,才艰难地长回几根指骨。被侍剑奴一巴掌扇碎后,不到片刻光景,他已经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及至回到最危险的半岛上,奚平双手已经完全长了回来。

  他落地的瞬间,不成型的神识中就骤然伸出一双修长的腿骨,堪堪将他撑了起来,十步之内,经脉几乎勾连完毕,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真元。这一散一聚之间,真元比之前境界提升了一成,到了升灵中期。而先前将他砸得稀碎的两剑也归入了他百骸,再使出来,就彻底是他自己的“气死师父剑”了,而且因他是被剑从内而外打碎的,这“气死师父剑”第三式和第四式远比其他得心应手。

  奚平在自己裸奔之前一道符咒给自己穿了件障眼法的衣服,另一道符咒召回了照庭和芥子。

  紧接着,所有陆吾船上的飞鸿机都收到了太岁的消息:“熄火,走!”

  陆吾立刻将仅剩的灵石全部填进了防护法阵中,新镀月金的大蒸汽船在机械动力和灵石的双重推动下,冲开了浪花翻涌的大运河。

  其他船回过味来,忙也紧跟着四散奔逃。

  奚平一道灵气打在水中,大网似的铺开,给乱蹿的商船指路,防止它们仓促间相撞。细密的剑气在低空处格挡着天上漏下来的杀招。

  天上,侍剑奴大战鸳鸯剑阵,侍剑奴动起手来向来是旁若无人,眼里只剩下一个鸳鸯剑阵。那毕竟是月满级的镇山神器,剑光撕裂了她的身体,露出里面刻满法阵与铭文的骨玉,那上面伤痕累累,恰如满目疮痍的南阖半岛。

  地上,奚平恨不能趁机将南阖半岛连人带地皮一起揭下来,卷成个毯子打包扔出去。

  侍剑奴那剑疯子不管不顾,执意要从鸳鸯剑阵中穿过,竟要伸手去抓主剑。

  剑阵中,主剑是阵眼所在,哪能被她那么轻易抓住,鸳鸯剑阵方才四散的剑气全指向了她,要给这胆敢挑战月满神器的后辈点颜色看看。

  “轰”一声巨响,奚平整个木了一下,一刹那还以为自己被那镇山神器劈死了。

  然而随即,他新生的颈椎“喀拉”一下合回了原位,属于他自己的脸皮盖上 了那总想教他成神的骨。奚平五官恢复,六感回归,猛一抬头,见侍剑奴巨大的身体尘埃一样淹没在鸳鸯剑阵的剑光中。

  可是下一刻,比熔金炉还刺眼的剑光中陡然飞出一道霜,闪电似的弹向鸳鸯剑阵,将剑阵周遭的几柄大剑弹出了原有轨道!

  侍剑奴的身影重新出现,此时她皮肉已经尽去,光秃秃的偶身暴露于剑光之下。

  她是个骨玉、灵石和少量人骨撑起来的怪物。这身体全然抛弃了人形,为剑而生,耸起的肩宽大得异常,眼珠已经飞了。那空洞洞的眼眶也是骨玉雕的,她当初可能是为图省事,完全没给自己弄出正常人眉弓眼窝的起伏,那处只是一个平板简洁的圆环。

  里面射出的锋利目光仍盯着剑阵主剑。

  晚霜过处,炎热的南阖半岛上仿佛刮起了极北的白毛风,那剑遇到强敌尤其兴奋,让人不寒而栗的战意四下弥散,一刹那,汹汹的鸳鸯剑阵竟微微有退缩之意。

  也是,鸳鸯剑阵主剑的质料金圣,相传只是个靠剑成神的懦夫。

  奚平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懂事的奚悦给他看过的一本书,上面描述“侍剑半偶”,说他们“可日行千里,不知疲惫,一息尚存,杀敌不止”。

  那时他还只是个肤浅的小青年,扫了一眼就被丑得肝胆俱裂,不耐烦地把奚悦轰走了。

  而今他目睹侍剑奴真人,终于发现,对美丑的评判是如此虚妄狭隘的自以为是,折射的都不过是自己的欲望和恐惧。一个让人恐惧的人,她的丑陋是伟大的一部分。

  侍剑奴一声怒吼,晚霜再次冲向鸳鸯剑阵。

  奚平预料这一剑必惊天地,本想一掌将一支船队弹进南海,可电光石火间,他灵感陡然预警,奚平余光瞥见西方海面上升起冷冷的光。

  剑阵和晚霜短兵相接,情急之下,奚平弹出一把纸人飞到半空挡住了泄露的剑气。同时,他脖子后面好像被女鬼吹过,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掌中照庭止不住地震颤。

  那是月光……不是天上月,是银月轮。

  “小心!”

  他的声音没来得及穿过飞沙走石,悬无已经老远瞥见半岛和南海上那些快得不正常的半仙船。

  他微抬起下巴,淡淡地瞄了一眼与鸳鸯剑阵战得不可开交的侍剑奴:“邪祟。”

  随着他的话音,银月轮险恶的光落了下来。

  不好!

  就在这时,奚平掌中照庭脱手而出。

  奚平下意识地捞了一把,竟没抓住。

  他蓦然抬头,眼中映出道极清冷的剑光,转瞬洒满了南海。

  海水暴涨,剑光过处,无数冰山平地而起,被银月轮的光照得光怪陆离。

  那些冰山却并不是完全透明的,里面冻住了一道一道漩涡般的剑痕,层层叠叠,将银月轮的光消弭的消弭、折走的折走,一丝都没有漏到海面和地面上。

  奚平整个人几乎晃了一下。

  他顺着照庭的剑光望去,看见一个身着书生式浅灰长袍的人从云上走来,远远地朝悬无一拱手:“悬无长老,玄隐山南矿撤矿工和侨民,船上修士皆为开明司属下,并非邪祟,烦请放行。”

  奚平在入海口,无数冰山严严实实地挡在他和悬无之间。

  支修轻飘飘地落在一座离他很近的尖顶冰山上,没回头。有照庭碎片,他能准确无误地锁定奚平方向,背在身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照庭剑鞘上敲着。

  像奚平这种灵感偏向附在听力上的升灵,如果他想,能在飓风中听见百里外的小鱼打嗝的声音。

  他听出了师父敲的是指蜜音——不是当年潜修寺那驴唇不对马嘴的旧版本,他居然学会了最新的:离开这,什么都别管。

  奚平闭了闭眼,脸上露出个半酸不苦的无奈笑容。

  他是惯于控场的,一见这架势就明白怎么回事。

  升格仙器意外在南阖亮相,王格罗宝惊愕之余,肯定是在后面推了一把,第一时间把情况传得满世界都是。

  别人倒罢了,昆仑掌门那脑子长了心魔种的,肯定会想将侍剑奴一起埋在南阖回收晚霜。另一方面,因导灵金在南阖现身,他还会叫上凌云和三岳一起过来。

  而在楚蜀两国看来,昆仑三大蝉蜕都在南阖,谁能不忌惮?

  来肯定是要来,但悬无和凌云山的人必定会带上各自的镇山神器——悬无已经到了,凌云与昆仑位置远些,估计也就是慢一步。

  银月轮、九龙鼎、鸳鸯剑阵齐聚此处,再加上互相提防的昆仑和侍剑奴,这几方本来可以各怀鬼胎地来一场拉锯,而且一时半会不敢往不知深浅的南宛国内闯。

  偏偏支修来了。

  司命长老那乌鸦嘴一语成谶——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难道他看不明白?不是说好了,他绝不可以搀和南阖的事吗?

  太岁要是那么容易死,早八百年前就被灵山压碎在海底了!他怎么跟“恐高”的照庭一样多此一举。

  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师父啊?

  支修又敲了敲剑鞘:听话。

  逆徒不动,可能是不认识这俩字。

  支修深吸一口气:来都来了,还能怎样。本来就打不过,你别让我分神。

  这话果然就戳中了奚平的死穴,下一刻,支修感觉到照庭那碎片飞快地离开原地,在冰山掩护下落到了一艘跑出去老远的船上……感觉气息不同平常,应该是隐骨还没完全长回来。

  支修抚摸照庭剑鞘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暗叹了口气:一步一个粉身碎骨,为何要走上这样的道啊。

  随后他放下心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悬无。

  这是悬无第一次公开露出他纸面具下的脸,他身后缀着一轮“银月”,嫦娥似的,雪白雪白地挂在半空,打量着支修。

  “支……静斋。名门之后,当初没经过正经弟子选拔,就破格入了玄隐内门,被玄隐山四大话事人之一收为亲传弟子……唯一一个。从升灵到蝉蜕,快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用楚国人特有的、略有些硬的口音,一字一顿地说着宛语,“谁听了不说你是个完人。”

  支修淡淡地说道:“世上没有完人,悬无长老过誉。”

  “可是老天已经这样眷顾你——你们,”悬无轻声说道,“阁下还是不领情,竟在灵山长出邪树,欺师灭祖——”

  悬无话音刚落,便听“哗啦”一声,南海上冒出一轮巨大的月影,转眼烤化了满目冰川。

  魏诚响此时眼观六路,冒着被大能剁成馅的风险,在刀风与剑雨中将神识铺展到最大,给陆吾开路。

  两道人影突然落到她面前,比神识收得还快。

  魏诚响本能地退出三尺远才看清来人,一愣:“你……”

  她眼前是两个没戴任何灵相面具的小白脸奚平——其中一个比另一个脸更白一些。

  那脸色更白的将另一个奚平往她跟前一推:“纸人,替我带走。”

  魏诚响:“啊?”

  纸人只有在注入神识时才有点用,奚平眼下哪有余力分神?

  奚平伸手一抹,那纸人的脑袋就变成了透明的,魏诚响震惊地发现,纸人竟有残缺的灵台,上面悬着一片残剑:“这是……”

  “我身上最重的东西,”奚平正色道,“交给你,替我和这些人一起带走……阿响,你是我认识过的最靠谱的朋友。”

  话没说完,他已经不见了,消失在了影子里。

  三哥留下的分骨符给了他一点多余的神通,让他可以短暂地割掉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感谢鸳鸯剑阵将他砸到了升灵中期,修为不白长,他眼下可以承受将灵台割掉一角,潜回去找他一把年纪还任性的混蛋师父。

第222章 有憾生(三十四)

  本命神通这玩意跟修士所走的“道”密不可分。

  灵山正统出身的,本人再不是东西,神通也都光明正大的,斗起来都是真刀真枪的大场面。走歪门邪道的就不同了,感谢余尝兄,《去伪存真书》应该改名叫偷鸡摸狗大全,此时再好用也没有了。

  奚平将纸人和照庭碎片交给魏诚响带走,自己从行船与无数人影子里穿过,冷静得像刚嗑完几罐子清心丹。

  即使修为跳涨,他也没资格搀和进蝉蜕和月满级的争斗里……别说升灵中期,就以在场这几位的战斗力,个别废物蝉蜕来了都得靠边站着。

  这一次,他来做藏在暗处的影子。

  奚平猜悬无第一不知道侍剑奴和昆仑之间的裂痕,第二没料到他师父会来,不然那白毛不会这么早到,没有哪个铁头傻狗会正面往剑修的凶器上撞。

  那老鬼虽然是三岳仅次于项荣的高手,客观上,修为肯定比刚蝉蜕的剑修高不少。但三岳的优势在“符法铭”。其中,法阵和铭文都需要事先布置,客场碰上强敌很难临阵发挥;而符咒一道虽然手段花里胡哨,在同阶修士面前,杀伤力难免逊色,近距离遭遇一力破十会的剑修是弱势,悬无的修为顶多能发挥六七成。

  只是悬无有银月轮,支修却还得顾忌没来得及撤走的凡人和低阶修士。

  好在悬无会以己度人。

  东衡三岳一向认为,只要至高无上的仙山稳,镇得住秩序,凡人自然能找活路。仙山正统确实会顾念众生,好比牧场也要尽心保护圈养的牲畜,但牧场主为牛羊舍身就太荒谬了。

  悬无用凡人牵制支修,但打心眼里不认为凡人有多重要,因此不会可着满地商船痛下杀手,他会把握“分寸”,避免彻底激怒眼前剑修,将那些不值钱的“把柄”一扔,跟银月轮对着砍。

  因此,眼下两位蝉蜕高手都想拖:支修想拖住银月轮,让徒弟尽量把人带离战场;悬无想拖到昆仑和凌云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