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24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奚平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万一有漏网的呢?”

  “内门有一深渊,名叫‘星辰海’,可以窥见天机。”苏准笑道,“你没有听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奚平:“不对啊苏长老,那南阖北进的时候,‘恢恢天网’怎么什么都没说?”

  苏准:“……”

  苏长老在天机阁积威甚重,时隔多年,居然重温了被打破砂锅的小崽子问得哑口无言的尴尬,噎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地说道:“澜沧剑派……是当年五大门派之一,并非邪修。”

  奚平有时候犯浑,故意不听别人说话,倒也不是真听不懂那些弦外之音。

  苏长老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几大门派分庭抗礼、和谐共处。“天网恢恢”当然不会互相网,因为大家都是“天”。

  邪修是靠“窃天时”修炼的,人人得而诛之,为什么这样损人不利己呢?因为他们没有灵石。

  灵石都在“天”手里。

  “修炼方法祸国殃民”和“不是名门正派出身”其实是一个意思,只是前者听着更理直气壮一点。

  不过历来如此,这也不关他的事。

  这些念头只一闪,就被奚平丢在了一边,他问:“别的倒没什么……可是长老,那邪修真的死了吗?”

  “自然,”苏长老从小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他,“我不反对你们了解邪修,你要是有心将来进天机阁,多看看也不错。”

  说完,苏长老拍拍他,自己拿了几本书走了。

  奚平定睛一看,那小册子封皮上写着三个字:《邪祟谱》。

  那是天机阁出品,里面图文并茂,描绘的是近五百年来,天机阁抓的最罪大恶极的妖邪,奚平一目十行地翻过去,见除了个别开窍期的修士还能保持完整人形外,其他的像什么的都有,反正不像人。

  他还以为自己翻开了什么三流的鬼怪志异。

  近五百年,修为能达到筑基中后期的邪修一只手能数过来,里面没有升灵。

  按照苏长老的说法,如果那太岁没死,内门一定能监控到。

  但……

  头天夜里,奚平用血连了驯龙锁,相当于他有一点意识是留在半偶身上的。然后他“梦见”半偶看见睡着后的“自己”鬼上身似的站了起来,去了后院!

  “梦”里的一切细节都太清楚了,他醒来后仍心惊胆战。

  而让他确定那不是梦的,是半偶从他床上找到的树叶。

  不管半偶干过什么倒霉事,奚平都决定原谅他了——那小怪物够意思,被掐着脖子警告,居然还不管不顾地要给他通风报信……就是有点缺心眼。

  万一那夜里上了他身的鬼东西还在附近,他俩岂不是都要玩完?

  所以他几次故意发脾气打断半偶,没敢“听”。

  冷静……不能露出异状。

  奚平心里反复叮嘱着自己,将《邪祟谱》放回去,又好似不经意地随便翻了几本别的书,书上的字一个也没入他眼,他盘算着今夜要再用驯龙锁“观察”自己一次。

  实在不行,他就告诉潜修寺的管事,让他们带他去找支将军。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烟海楼的时候,奚平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他连眼都眨不了了!

  奚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将方才已经放回去的《邪祟谱》拿回到眼前,重新翻开。

  耳边……不,是他脑子里,响起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绵软口音:“别搁下啊,本座还没看完呢。”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本座有时候还真是少了几分时运。”

第20章 龙咬尾(八)

  奚平整个人都麻了。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喊他:“士庸,怎么还没去膳堂?”

  来的正是潜修寺的管事之一,新城长公主的儿子杨安礼。

  杨安礼正被不太熟的四殿下一口一个“表兄”缠着,追问开灵窍的秘诀。

  可是这玩意能有什么秘诀?玄门公认的笨办法就是罗青石的那一套——每天泡在灵石堆里磨练灵感,只要静得下心,够努力,就算资质稍微差一点,一两年也差不多能“磨”开灵窍。除此以外,虽然灵窍怎么开的都有,但总结其共性只有“机缘巧合”四个字,根本没法互相借鉴。

  杨安礼正不知怎么敷衍,一转头看见了奚平,想起刚收到母亲的传信。新城长公主把庄王大夸特夸了一番,什么“深明大义”“情深义重”,看得杨安礼一头雾水,不知三殿下给他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

  潜修寺名义上与世隔绝,管事们可没有闭目塞听,他们常年守在仙凡交界处,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杨安礼冷眼看着这些年朝局变化,一直就觉得不显山不露水的三殿下没有看起来那么情深无害。至于结不结交庄王,他还没想好,不过跟永宁侯世子结个善缘总没害处,于是和颜悦色地招呼道:“潜修寺清苦,怎么样,还能适应吗?”

  特别不能!有鬼上我的身!

  奚平的心恨不能代喉舌之职,自己跳出来嚎救命,撞得他肋骨疼。

  可他那支配不了的脸却自作主张地从容一笑,用有一点刻意的金平官话回道:“谢师兄,四殿下好——仙山灵气浓郁,比乌烟瘴气的金平强多了,哪会不适应?”

  “被说话”的奚平出离愤怒:你爷爷唱戏都不拖那么长的尾音!

  周樨假笑回礼。他方才老远看见奚平跟苏长老说话,心说这奚士庸原来不是狂悖无礼,是特别会看人下菜碟:见罗青石目下无尘,就故意激怒他引起注意,苏准是个资深人间行走,就投其所好,追着老东西问天机阁诛邪除魔的故事。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的心机一套一套的,跟那贵妃奚氏一脉相承。

  “适应就好,三殿下不放心,托我照顾你呢。”杨安礼比奚平他们大十五六岁,在凡间几乎差出一代人去,也没什么话说,简单问候完,就捡了几本书,带着周樨走了。

  奚平心恨不能跪下扒住杨师兄的大腿,身却彬彬有礼地退了半步让路,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走了。

  烟海楼安静下来,奚平没了指望。

  他对声音过耳不忘,尤其那人的宁安腔很有特点,怎么听怎么像将离他们从棺材里挖出来的那个大魔头。

  可大魔头不都让照庭片成卷了吗?

  坑人的苏长老不是刚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奚平那“叛逃”的手抬了起来,在他脸和下巴上摸了一把,摸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那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响起:“好,现在没外人了,咱们可以聊聊了。”

  奚平一点也不想跟他聊,并开始搜肠刮肚地倒腾他会的宁安脏话。

  “你在心里唤我名,就能与我对答,还记得我吗,小朋友?”那声音说,“你可以称本座为……‘太岁’。”

  虽然早有准备,奚平听见这俩字,挂在肋骨上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玄隐山那不靠谱的天网真漏了。

  此时距离晚课只有一刻,偌大烟海楼,远近无援,他被不知怎么死而复生的大魔头困在自己的身体里,能自主的只有心跳……与倒竖的汗毛。

  奚平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爹娘不可能给儿女起名叫“太岁”,这应该是个行走江湖的花名,既然这样,随便什么称呼,只要是特指对方应该都行。

  对方让他叫“太岁”,他偏不叫,奚平心说:你也配?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于是他试着在心里唤道:“这位……尊长?仙尊?魔头前辈?”

  “你这小鬼,看着莽撞,心眼倒多。”太岁果然“听”见了,笑道,“‘尊长’什么的就不必了,那是你们名门正派专属的称谓,本座不爱听。”

  行吧,那就魔头了。

  奚平随方就圆:“魔头前辈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晚辈那个什么……资质愚钝,在天灵盖上楔个孔可能都开不了窍,能办的事也实在不多,但肯定不遗余力给您办。”

  “不用怕,孩子,”太岁慈祥地说道,“本座不吃人心肝。”

  奚平:“那您想吃点什么呢?”

  太岁被他逗乐了:“那日安乐乡,本座伤在照庭之下,险些灰飞烟灭……这里头可少不了你的功劳。”

  奚平的话来得很快:“不敢当!我那会儿连自己能进潜修寺都不知道,一个凡人,懂个什么,纯粹是跟着天机阁的人瞎起哄。列祖列宗在上,我对前辈您可是毫无恶意的。不瞒您说,我近来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应该不管青红皂白地站队。天机阁就一定是好人吗?我看他们那副都统就不是什么好鸟!幸亏您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大魔头淡淡地打断他的废话:“你是想打探,本座为什么没死吧?”

  奚平磕绊都不打一个:“绝对没有,这还用打探吗?必是苍天有眼。”

  天网漏的眼。

  太岁说道:“本座机缘巧合,跟着你进了潜修寺。潜修寺虽不过是个外门,背靠玄隐山,谷中也有灵石奠基,灵气丰沛。我被他们暗算,拿他们的灵石补回元气,不过分吧?”

  奚平:“合情合理。”

  “放心,本座不会一直跟着你。一年后,你或是能进玄隐内门,或是回归凡间,玄隐山千年底蕴,还是有几个难对付的老鬼的,本座没事不会进去找事,凡间无甚助益,自然也不会相随。你我二人以一年为限,你乖乖的,不必打探本座来路,也不要声张,本座闲来无事也不会夺你的舍。借你栖身潜修寺,不会白教你担惊受怕,本座自然会教导你,保你比同窗都早开灵窍,如何?”

  奚平说:“那我可是撞大运了,魔头前辈,您要是能教我几招,让我能把天机阁那姓庞的揍一顿,我就天天给您烧香。”

  太岁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起奚平的手,将那本《邪祟谱》塞回书架。

  “身体还你,聪明孩子都知道什么时候不耍小聪明,对不对?”

  话音没落,奚平就好像在梦里一脚踩空,从万丈高空下落进现实。他的拳头一下用力过猛地握紧了,整个人几乎抽搐了一下。

  那附在他身上的魔头道:“快走吧,当心误了你那晚课。”

  奚平依言,面无异色地走出了烟海楼,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问问题。

  诸如“庞戬是什么修为” “他那杂货郎似的兜里到底有多少鸡零狗碎”“我得练多久才能捶爆庞狗的头”之类……如果说大道三千,有剑道有丹道还有炼器道,那奚平将来可能得入“暴揍庞戬道”——他就对这个特别执着。

  太岁不喜欢“聪明人”,对二傻子的容忍度倒挺高,心平气和地一一作答。

  “庞都统是灵窍圆满,灵骨已成,筑基以下无敌手。”

  “天机阁仙器资源丰富,庞都统是实际掌权人,可以随意取用。”

  “呵呵。”

  就在他听完奚平的“雄心壮志”,忍俊不禁时,奚平到了乾坤塔门口,罗青石正好迎面走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奚平心里怒骂庞戬的尾音还没消散,他就猝不及防地从怀里掏出火绒盒,要朝罗青石砸过去。

  奚平思路很清楚:喊救命肯定不靠谱,喊完把人招来,那大魔头也会占据他的喉舌把事圆过去。

  可攻击师兄不一样,苏长老讲门规的时候说了,潜修寺内禁止打架斗殴,对前辈不敬更是大罪。他拿火绒盒炸罗大个儿未遂,这么离谱的罪行肯定有资格进刑堂挨一通搜魂。

  豁出去了!

  半步邪神的大魔头,得天纵奇才的支将军才制得住,他算个什么品种的小蝼蚁?蝼蚁只有豁出去才有活路。

  无论是时机还是动作,奚平炸火绒盒的行动都出其不意到了极致。

  然而火绒盒没来得及离开他衣襟,他已经再一次地失去了身体。

  奚平听见太岁冷笑了一声,接着,一阵从骨头经脉里传来的剧烈灼痛席卷过他全身。

  身体痛苦到了一定程度,人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按说这种酷刑,肉体凡胎早该晕过去了,可他那被窃取的身体却丧失了这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