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98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奚平:“永春锦一般生在哪?宛楚阖三国似乎都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因为早没了。”林炽注视着遥远的地平线,那里已经露出了一线天。

  着囚服的镀月峰主轻声说道,“永春锦啊……是一种很娇贵的树,只生在百丈以上、灵气充裕的高山上,不能随便移栽。要是拿到污浊尘世中,哪怕是放在青矿田里也种不活。春来琼花如雪,开过春夏两季,等秋霜落下,晚秋红复苏,就又在霜雪中穿上了‘红裙’,一年四季颜色秀于周遭,木材珍贵,扎眼。永春锦所在之处必有祥瑞与仙草,很容易找到……也很容易毁光。”

  奚平:“……”

  难怪三岳的悬无都说永春锦木是“老物件”,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庆幸转生木好养活,什么犄角旮旯都能长。

  奚平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你那根笔岂不是……”

  再也做不出一样的了?

  “没什么,那根笔用了永春锦,我本想给她取名叫做‘惠湘君’,后来没好意思,因为它是个废物。”

  林炽大概是活太久了,不管说什么都慢吞吞的,同他那被秋杀砍得破破烂烂的青鸾一样。

  东行奔着朝阳,烧着残余的暮气。

  “它可以将灵气通入草木,扫去草木中的神识遗迹。只要修为够,还可以让方圆百里内的草木都随心而动……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当时如果有这个,或许就可以把永春锦是她伴生木的事瞒住了。”林炽道,“不过已经没用了,我做出那支笔的时候她已经被剔了仙骨走了。我没有你那样的急智,只会马后炮,拿它来幻想光阴倒流罢了……这回用了就用了,也算它没白来世上走一遭。”

  惠湘君也有上古魔神传承,她是因此被剔的灵骨?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奚平等了半晌,林炽却不再往下说了,他也不好追问——他还记得陶县时他提到惠湘君时林炽那个表情。

  青鸾又飞了一会儿,周围浮烟和浓雾就散了,看见了玄隐三十六峰的轮廓。

  林炽便说道:“我虽然会尽量避开人,但玄隐山可是有星辰海,还有镇山大阵,我也不知道三位长老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你确定不走吗?你冒险上玄隐山干什么?”

  奚平心说:监视那三个老不死的反应。

  嘴上却道:“我想看看我师父。”

  对不住了师尊,反正烟花那事也欠一顿臭揍呢,虱子多不痒账多了不愁吧。

  林炽丝毫没怀疑他的鬼话,镀月峰主以诚待人,别人说什么都信,闻言很温柔地感慨道:“果然亲传弟子就是不一样,镀月峰上就没有……唉,我会从飞琼峰上过,只是雪山封山了,支将军还未出关,你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到。”

  那不是正好么——奚平刚想说什么,灵台忽然被人扣响,阿响的声音传来:“叔,你见过这个吗?”

  魏诚响独自留在了陶县。

  一个是破法镯找不着了——按理说,以半仙的灵感,无论是认她为主的仙器还是她自己的断肢,都应该很容易锁定,但那破法脾气实在是太大了。主人临阵强行抛弃它这事可能把那镯子激怒了,破法挟着魏诚响的断肢一起“私奔”,不知所踪。

  另一个也是她认为陶县的乱局有她之过,她得留下帮着安置那些被这事影响的楚民。这姑娘是傻童生养大的榆木君子,小时候还叛逆过,越大越照着她爷爷长,一个铜子的账也不会赖,奚平劝不动她,只好随她去。

  透过转生木,奚平看见魏诚响抓着一个孩子的小手,那孩子手背上起了一小块鱼鳞似的硬痂,乍一看跟纹了个满月似的。

  “这是员外家的孩子,零花钱多,没事老来买银盘彩,我认识他,大集之前他手上没这个。”魏诚响沉声道,“这不是凡人伤病……我觉得里面有三岳银月轮的气息。”

  奚平一皱眉,没见过,便以自己神识为媒介,叫她问林炽。

  林炽仔细听完,叹了口气,说道:“魏小兄弟感觉没错,确实是受银月轮影响。”

  魏诚响问道:“请问林峰主,可会危及性命?”

  “难说,玄隐山劫钟非万不得已,绝不能越过潜修寺——五年前,三长老携劫钟下了一次无渡海,至今长老们还在闭关休养,蝉蜕尚且如此,别说凡人。”林炽沉声道,“银月轮也是一样,这回因为秋杀现身凡间,祸事恐怕不止这一样……”

  他话没说完,突然被钟声打断。

  此时青鸾仙器已经进入玄隐山脉,奚平顿时有不祥的预感:“什么动静?”

  “主峰传来的,”林炽喃喃道,“司礼赵长老出关了……你这来得也太不巧了。”

  奚平:“……”

  与此同时,他心里无来由地“咯噔”一下,灵感分明被触动,却没有指向。

  奚平蓦地朝东南方向望去:三哥是不是已经到无渡海了,他干什么了?!

  五年前。

  玄隐山三大蝉蜕长老在无渡海,将一个相信他们才肯乖乖投入星石、任凭剔骨的筑基弟子神识打碎,只剩下一具半步升灵的诡异躯壳。

  魔神的传承至此中断,无渡海底的魔种也一并沉寂了下去,浩劫尘埃落定。

  赵隐打碎星石后,顺手一掌朝奚平的身体拍了过去。

  只听“呛”一声,那气息黯淡的躯壳眉心弹出一道剑风——照庭碎片的遗韵,微弱却锋利。

  补天剑因太早触碰到蝉蜕境而碎,剑意融入天地,残留人间的剑风刚好刮破了赵隐那一掌,也刮开了司命的眼。

  章珏闪身挡在奚平之前,雪白的瞳孔睁开,一下震开赵隐,厉声道:“赵师兄,他犯了什么天条,你还觉得不够吗?”

  赵隐回过神来,倏地缩回手,长袖被照庭碎片撕开了一条寸余的裂口,手背上见了血。

  他悚然一惊,冷汗涔涔。

  赵隐神色几变,片刻后敛去杀意,低声道:“惭愧,劫钟离开灵山确实凶险……我竟不觉心神动摇,方才又因魔神遗物生了忧惧,险些移了心性,多谢章师兄。”

  章珏冷冷地说道:“你回去闭关吧。”

  林宗仪重新封住了嘴。

  三人重新把封魔印封死,临走,章珏长老犹豫了一下,本想将照庭的碎片从尸体上拔走,伸手盖在奚平额头上的时候,灵感却忽然被触动。

  司命大长老眼前忽然出现了星轨混乱的星辰海,里面缠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时看不分明,只觉得照庭在抗拒他。章珏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撤回了手。

  大道三千,天留一线。

  也许照庭的碎片就是那一线吧,只是不知道指向哪,司命看不清了。

  章珏一挥手,地面洞开,将奚平的尸身收殓进去。随后封魔印落下,无渡海一片死寂,重新成为人间禁地,只剩那些半死不活的转生木。

  转生木是一种“不成材”的树,柔软的木质用指甲能掐出印来,不防蛀,也不大耐腐蚀,除了别无选择的穷人没人愿意用,常做些不值钱的摆件、祭祀之物。可是它不挑地方,冷点热点都不在乎,江边、山上、旷野、甚至废弃的屋檐上,都能生根发芽,野火与天雷也烧不尽。

  在空旷贫瘠的无渡海底,倒伏枯萎的转生木很快从烂根中滋出新芽,不依不饶地挣扎着、长着,五年,竟又成了林。

  从地底伸出的树枝就这么一寸一寸地,将被章珏埋进土里的人托了起来。

  周楹见到奚平时,那尸身的四肢被柔软如柳条的树枝缠着、裹着,大概是因为身体曾在瞬息间跨过一个大境界,他那头发比周楹印象中长了半尺有余,同树叶一起,帘幕似的垂下来。

  那片转生木林好像将整个无渡海底残存的灵气都掘地三尺地挖来了,供养着这具半步升灵的躯体,它们固执地不相信自己会死,也不相信这人会死。

  它们随风随水、天生地长,不听任何规训,只认自己的道理。

  草木有根,果然比容易浮动的人心坚定得多。

  周楹方才碰到那具身体,周围转生木就无风自动地“哗啦”一声,随即,奚平的眉心蓦地飞出一道剑光。

  大概是没感觉出什么恶意,照庭只是警告性地轻轻一扫,但那毕竟也是照庭。

  周楹手心里顿时血流如注,他眼都没眨,执意将那具身体从树枝中间“摘”了下来,手一直在颤——不是疼,是那具身体竟还有余温。

  血从他掌心顺着手腕滴到地上,被满地横七竖八的转生木吸了进去。刹那间,整个无渡海“嗡”一声,满地的封魔铭文被伏魔人的血脉惊醒了,周楹目光一沉。

  当年周氏祖宗能找到魔种,将那东西放出来,他也可以。

  他曾在封魔印下关了二十年,对这里每一个铭文都熟悉得像是自己的手足。

  他可以……让魔物现世,从里面毁了封魔印,趁乱把人带走。

第86章 羁旅客(三)

  “他们仗势欺人,是不是?”周楹自言自语地对奚平的身体说道,“为什么?”

  空荡荡的躯体没有回答。

  周楹忽然笑了:“仙门……仙门……”

  假如奚平因无渡海魔物而死,那么他死得再光明正大也没有了,玄隐山不会隐瞒这件事。此时看见转生木难舍难分地缠着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楹灵骨被封在祭坛上时,大概听魔物提起过转生木林里的上古大能之骨。那时他只当是个逸闻,一听就过了,不料多年后,它竟以这种方式纠缠住他。

  原来他从未逃离过无渡海。

  望川的轻烟时聚时散,如影随形,散开时如云雾,聚集时,里面会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落在周楹身边,比他从树上放下来的那个更像活人。

  周楹没回头,冷冷地说:“滚。”

  望川的烟被他惊散了。

  望川会随使用者化形,这多此一举的特性让轻烟裹着周楹下无渡海时,几乎给了他错觉,好像领路的就是士庸本人,又不知在哪淘气闯了祸,拉他去救命。只要他去得及时,就能全须全尾地在初十之前把人给侯府还回去。

  来不及确实遗憾,但也什么,错过了老太太的寿辰,大不了让那小子自己扮上,给老人家补一出,反正他也不要脸。

  然而……

  “在陶县帮我拿到望川的真是你吗?你要是还有一点灵在人世,给哥一点反应好吗?”

  可是周楹在一地封魔印中等了不知多久,周遭只有寂静。

  半步升灵的躯壳一直有灵气供养的话,保持原貌,甚至有余温、有心跳都是正常的。然而周楹感觉不到一丝属于奚平的气息,那具身体是“空”的,神识碎得无影无踪,只有那谁靠近砍谁的剑意还有点活气。

  周楹闭上眼。

  “怪我当年没把那张征选帖拦下来,是吧?没事……没事,怪就怪吧,反正你在我这向来是有脾气就闹。”他跟尸体轻声商量道,“哥给你砸了这鬼地方,带你回家,你到时候托个梦给我好不好?”

  空壳不言不语。

  “两句话也不行吗?”

  连转生木们也不动了。

  周楹像是谈判失败,有点无奈,轻轻把那具温暖的身体放进树丛中,他用力在奚平头顶揉搓了一下:“混账。”

  然后他沿着封魔印往前走去。

  刻铭文跟写字不一样,谁刻都得按制,绝对不能发挥自己的“字体”。有时候肉眼看一模一样的两个铭文,可能因为哪一笔稍长一分,或者干脆是摆放位置不同,作用就完全相反。所以满地的铭文字看着都像一母所生。

  像封魔印这种罕见的一等铭,当世许多自称铭文高手的——比如三岳倒阴阳之类的水货——别说伸脚踩,从上面三丈高的地方飞过去他们都不敢,周楹却浑不在意。

  世上只有一种人眼里,铭文是不同的。

  端睿大长公主问过,顶级灵感的人,眼中所见世界是什么样的。

  就是这样的:在他听来,别人的瞳孔变化、血流、心跳,嘈杂得像拿着大喇叭嘶吼自己的欲求;开了灵窍后,修士们探出的神识与流转的灵感对他来说都是可见的;在他眼里,所有铭文字都是立体、动态的。

  哪怕周楹一个铭文也不认识,也不用担心乱动会把什么炸了——他能“看见”铭文和周遭是怎么相冲相融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跟着无渡海底的魔物学铭文,在这方面,什么魔也骗不了他。

  周楹径直走向当年被三大长老封印的魔种,危险的一等铭文在他脚下纹丝不动,仿佛只是地上的花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