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 第30章

作者:吾九殿 标签: 天作之和 东方玄幻 甜文 玄幻灵异

  他不知道的呀!

  ……仇家一直都给他安排得最好的,哪怕是小时候玩的木鸢,都会想方设法把反震削减到最小。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人用的老古董那么差劲!后面飞都飞起来了,哪里有回头的说法……

  惶急之下,少年清亮的声音又委屈又亲昵。

  就像被苍鹰压迫到巢穴死角后的小雏鸟,企图以撒娇的方式逃过一劫……再、再不济也要到厚厚的羽被上去吧!

  图勒巫师不为所动。

  他没给不乖的小少爷辩解和求饶的机会。

  屋子里火光熊熊。

  彩绘铜盆的薪木在燃烧,雪原未尽的彩旗在燃烧,图勒巫师银灰的眼眸也在燃烧……崩裂的、焦黑的木鸢残骸……涌出的鲜血、破碎的脏腑……纤瘦的手指向下垂落、蝶翼般的眼睫阖合……

  ——任性惯了的小少爷得完完整整,记下这个教训。

  宽袍袖口的金丝、坎肩的莲花云纹、淡黄的细雪原羊毛……不同的布料坠堆在一起,被照出比往常更加浓重鲜明的色彩。

  一声尖叫。

  仇薄灯被图勒巫师逼得下意识睁开眼。

  火光跳跃,照亮他骤然放大的瞳孔。

  ……………………

  夜幕降临圣雪山,山巅漏出些许橙黄的火光。

  这里是鹰巢。

  它高高耸立在漆黑的崖壁顶端,图勒巫师切断了与之相通的悬道。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够抵达这里。漆黑的夜,恐怖的风暴。强气流猛地卷起皎洁的白雪,将它重重拍向坚硬的石壁,叫它破碎成一团团白雾。

  ……尖叫破碎。

  呼喊破碎。抽泣破碎。

  仇家宠溺无度,舍不得苛责半句的小少爷为他的任性付出了惨重代价。

  他漂亮的脊骨没有在驾驶木鸢极限拉升时,被恐怖的冲击力拍碎;他纤细的腰肢没有在危险的折转时,被巨大的反震拧断;他纤瘦的手指没有在最后凤头杆断裂时,被无数锋利的木屑划得鲜血淋漓……

  但他吃大苦头了。

  天大的苦头。

  ……素白的手被迫一会离开镜面,指尖徒劳地划过雕刻镂空的青铜花纹。一会又猛地压紧镜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仇薄灯每根骨头都在战栗、颤抖。

  图勒巫师不让他转头,不让他呼喊,不让他求饶。

  连哭都不被允许。

  小少爷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个调都发不完整。上一个音节刚刚涌出咽喉,就被下一个音节撞碎。他的指尖、腕骨、胳膊肘、肩膀……全都用力地,死命地绷紧,全都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可是没有用。

  他几次以手肘抵住镜面想要撑起身,又因汗水,打着滑向下跌落。直到这个时候,鹰巢冷酷的主人才勉强给了他一点仁慈……成年男性的手垫在他的额头前,不至于让他磕伤自己。

  仇薄灯一点都不想要这份假惺惺的仁慈!

  他呜咽着。

  整间屋子都是叮叮咚咚的声响。

  珠链与珠链碰撞、珠子与珠子碰撞、珠子与青铜的镜面碰撞。亮红的珊瑚、苍碧的松石、灿金的蜜蜡、皎洁的图珠……跳跃着,摇晃着,闪烁着,发出激越的声音,碎了一镜面儿的流光。

  中间夹杂珠子与红玉戒的碰撞声。

  又清又亮。

  每响一次,少年脖颈的绯红就深一分。

  他无力地抠住冰冷的镂空雕兽纹,想要将它整个儿扯翻……青铜太沉太重了,他根本就只扯不动。但惩戒者没有饶过他企图逃避的挣扎。

  一声又长又尖的风啸。

  屋外,鹰巢的雪顶被整个掀起。

  圣雪山太高了,主峰与诸多次峰之间的海拔差,造成了可怕的、恐怖的旋涡运动。这一次,强劲的气流把洁白的积雪高高地、高高地卷起来。卷到顶了,再重重地、重重地掼到深黑的山石上。

  一声闷响。

  山顶炸出一圈白茫茫的雪尘。

  风稍微平缓。

  身娇体贵的小少爷却已经被彻底粉碎了。

  他向后仰着脖颈。

  漂亮的黑瞳溃散得没有一个焦点,嫣红的唇瓣分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却吐出不一丝声儿……图勒巫师揽着他,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细密密的吻,把他吻得回过神,发出细碎的呜咽。

  彩绘铜盆里,冷云杉木燃烧,爆出小小的火花。墙壁上平钉的兽皮,瑰丽的花纹被热浪扭曲,仿佛跟影子一起摇曳了起来。

  ………………

  鹰巢里的火在燃烧。

  山脚下的火也在燃烧。

  不是敌人驾驶木鸢放的火,是成堆成堆的篝火。尽管白日里受到了袭击,但图勒部族的年轻姑娘们和小伙子们,仍旧在篝火边手拉手,旋转,跳舞,他们正在举行冬牧成功的祭祀,以及……

  首巫大人的共毡礼宴。

  这回,再没有半个人反对首巫大人和一个中原少爷举行共毡礼了。

  木鸢身披火旗,拔地而起的一刻,图勒族人虔诚地认定,首巫大人带回来的阿尔兰,是从中原飞来圣雪山的凤凰,是图勒神赐予部族的奇迹。于是……他们为首巫大人举行了最隆重的共毡礼。

  祭祀与盛典,将持续一整个极星时。

  这是古老的天象纪时,隆冬的极光从正东升起,在十个白昼与十个黑夜里,环绕圣雪山,绕行一圈,最终降落在正西的地平线。

  它将带来“死亡也无法分割的永恒”。

  仇薄灯不知道这些。

  他脸颊紧贴着镜面,呵出白茫茫的雾气。他羞耻得每根骨头都在发颤,想闭上眼,却被逼得不得不睁眼……图勒巫师扣着少年纤细的手指、手肘与肩角,逼娇纵任性的小少爷看清楚。

  他不是他自己的,是他的。

  一骨一肉,全是他的。

  不可以受伤,不可以破碎,不可以坠落。

  隐隐约约间,少年冰雪般的肌肤上,浮起与图勒巫师类似的金色经文……哪怕是许则勒,对四方部族的了解,都浮于表面……真正可怕的巫师能通过头发、血液与名姓下咒,远隔千里,叫身体健康的武士暴毙。

  最古老的传说里,最强大的巫师,甚至拥有终止死亡,溯回生命的禁忌力量。

  小少爷逃不掉了。

  他不再属于中原,也不再属于世家。

  ——以性命以姓名为枷锁,他彻底成为图勒巫师的所有物。

  仇薄灯不知道这些,他只抽噎着,被图勒巫师攥住手指,在白雾蒙蒙,模糊一片的镜面上写……

  一个名词,一个专属格,一个名词。

  ……薄灯……是……阿洛的。

  最后一个字母落下。

  男人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用力揽进怀抱。

第31章 镯链

  白玛回环纹路的栽绒毯铺上了图勒巫师带回来的兽皮——是雪原最凶狠的野兽,巴固黑虎。它体格庞大,巅峰的雄虎王甚至敢袭击落单的猛犸,深黑的皮毛半叠起来,犹自无法在屋内平展。

  一只素白如雪、腕骨清丽的手陷在沉黑的虎皮里。

  掌指小丘微微浮起,纤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虚脱无力地搭在虎皮的银灰纹理中……仇薄灯把脸颊靠在小臂上,濡湿浓密的睫毛下覆。

  他累坏了。

  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雪原之鹰则在给自己娇气的雏鸟梳理羽毛。

  先前跪坐时还好,一旦躺下,那些漂亮的发辫就让小少爷遭了罪——他几乎是立刻就被硌得叫起疼来了。图勒巫师将他抱起来时,他还靠在图勒巫师的臂膀上,委屈地掉眼泪。

  图勒巫师揽着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明显余怒未消,没有松开的打算。

  仇薄灯一叠声儿喊他。

  又委屈又可怜。

  最终,娇气得隔十层衾被放粒珠子都睡不好的小少爷,如愿以偿,有了喘息之机。

  图勒巫师把他放到柔软的虎皮上,低头给他拆起发辫……编进漂亮珠宝的发辫,雨披一样,披在仇薄灯右边肩膀上。束在辫稍的镂空银珠被取下,再往上,是一粒莹润的天青石,接下来,是一颗椭圆的珊瑚珠……

  少年发质太好,又柔韧,又黑亮。

  发珠一拆下,青丝便流水般散开,就连寻常人编发会留下的弯曲波纹都没见到。

  只是有些发辫被汗水浸湿了,解开后,一缕一缕,沾着男人的指节,缱绻一般。图勒巫师将它们在指节处绕上几圈,才松开,拨到左边。

  若是往常,图勒巫师这么拨弄,仇薄灯铁定要一巴掌把他拍开。

  但现在……

  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随便他。

  仇薄灯恨不得图勒巫师解发辨的时间长点再长点,解上十天半个月最好。

  他累到这么一小会功夫,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只是……叮当,一声清脆的声响,最后一粒玛瑙珠落进摆在一旁的红木匣子里。

  “别……”

  小少爷小小地哀求。

  他是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带茧的指腹落到湿润的脖颈侧,缓慢地、不轻不重地向下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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