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柴帽双全
众人动作间,乔祯听到了一道水声,像是鱼尾拍打浪花的声音,可这声响远比一般的要大,河道内不该有那么大的鱼,乔祯连忙又跑回岸边,看到了一条正在隐入水中的蛇尾。
“那跳河之人在哪儿?”谢云澜问着乔祯。
乔祯将谢云澜带过去,指着那被绑在屋中的男人道:“是他,名叫孙伍。”
谢云澜打量着他,孙伍脸颊两侧都是巴掌印,八成是同僚想要叫醒他,但显而易见的失败了。孙伍此刻被捆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可他的眼神仍然呆呆地望着屋外的雨,透着一股迫切和渴望,像是想要浸没其中。
“能叫醒吗?”谢云澜转头看向身旁的沈凡。
沈凡没答话,他独自走上前去,低头看了孙伍片刻,摊开五指,燃起魂火。
火光映照进孙伍呆愣的瞳孔,驱散了那一层凡人不可见的阴翳,孙伍眼中那种对水的痴狂慢慢消失,他瞳孔重新聚焦,片刻后,望望四周,又望望自己身上的绳索,茫然道:“怎么了?”
其他人也想知道怎么了,可没听说化蛇还有这种不用照面,就能诱着人往水里跳的能力啊。
谢云澜倒是知道化蛇有一些魅惑的能力,但这能力本身就不是很强,而且眼下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孙伍当时离岸又那么远,它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化蛇做的。”沈凡看着屋外,说,“是雨。”
“雨?”谢云澜不解道。
这雨已经下了四天,现在的雨势比之前都要小一些,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出事?
“雨中有怨气,数量少时没什么影响,但是雨越下越多,积攒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影响人的神智。”沈凡说。
这怨气的来源是化蛇,溺死之人所成的妖物,也因此,被这雨中怨气所影响的人,会发了疯似的往河里跳。
沈凡:“现在怨气还不是太多,只有个别魂火较弱的人会受到影响,但是继续积累下去,正常人也难以幸免。”
谢云澜神色一变:“有什么办法阻止?”
沈凡望着雨幕,说:“怨气来源于雨水,不接触雨水可以延缓减轻这种症状,但是雨一直在下,整座城都笼罩在怨气之中,再过一段时间,即便完全不接触雨水,也会被怨气影响。唯一的办法是让雨停,怨气不再增加,情况便会慢慢好转。”
所以还是要找到化蛇,谢云澜思量片刻,决定让外边的人先都撤回来,化蛇不主动现身,光靠官兵盯守是几乎找不到的,而眼下的情况,将人放在外面太过危险,一但有人身死,那化蛇的怨气便会再次增加,雨势随之增大,恶性循环,受雨水影响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谢云澜决定做得很果断,然而,在清晨时分,雨势还是增大了。
手下的人过了一会儿才报上来消息,出事的不是官兵,官兵们在夜里就都撤了回来,这回溺死的一户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就在昨夜,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投河自尽了。
这女子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连出门都很少,家里人更不敢让她淋雨,可怨气还是影响到了她。
虽说这大抵是她魂火太弱的缘故,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城中百姓有近十万,像这名女子这样,体弱多病的不知凡几,这只是第一个,雨继续下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城外堤坝驻守的官兵跑回来汇报:“谢大人,江堤南侧破了道小口子!”
谢云澜眉头紧皱着,水位分明还没到警戒线,江堤怎么会出问题?
他问道:“不是去年才加固过吗?”
“是才加固过……”官兵支吾了一下,说,“这雨下了那么多天,许是砂土有些松动了。”
“许鑫呢?”谢云澜又问,江堤那边一直是许鑫负责的。
“许大人已经在带人修补江堤了,就是那边人手不太够。”官兵回道。
谢云澜便调派了一批人手过去,他又唤来属下,问:“云袖有什么动作?”
属下摇摇头:“她一直待在彩云舫中,门都没出过。”
这倒也正常,云袖知道谢云澜一定在怀疑自己,所以这时候她会格外谨慎,不会轻举妄动,但谢云澜没时间再等了,他回忆着前几次与云袖的对话,回忆着对方的神情和举动,突然心生一计,他对属下吩咐了一番。
属下不解其意,但还是领命照办。
第54章
彩云舫。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几个姑娘聚在窗边抱怨着,这雨已经下了四天,好不容易昨天变小了一点,有雨停的征兆,哪料到今早就又下大了,也不知道还得下到什么时候,她们的衣服都晾不干了。
云袖也坐在其中,她没有说话,其他姐妹聊天时,她一直看着窗外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彩云舫营业的时间,其他姑娘们起身去做上台的准备,云袖还怔怔的坐在原位,有个姐妹叫了一下她,她方才回过神来。
“云袖姐姐,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姐妹问道,她注意到了云袖眉眼间的忧虑。
云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回道:“没有,只是在想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迟早会停的。”姐妹不在意道。官府并没有说明这雨与化蛇的联系,她只当这是一场寻常的夏雨。
云袖展颜笑了下,没说话。
她跟着其他人一起回房准备,照例登台表演。她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弹的曲目已经烂熟于心,即便她心思不在此处,也不会出差错。
台下坐着一桌桌宾客,在靠近云袖那一边,坐着两个男人,他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话。
“听说了没有,河里又死人了。”
“有吗?没听说啊。”
“官府压着不让说,”男人压低音量,但因为距离太近,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到云袖耳中,“是城南一户人家的女儿,昨夜也不知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跳河自尽了。”
“跳河自尽?是被什么负心汉给伤了?”
“哪来的负心汉?我听说那女子连个相好都没有,而且白日里也很正常,完全没有寻死的倾向。”
“那是因为什么?这么一个大活人,自尽得有个理由啊。”
“就是没有理由才奇怪!我听人说啊,这说不定跟水里那妖物有关,你想想,否则一个大姑娘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寻死?还偏偏是跳河溺死这种方式?”
“不应该啊,谢大人昨天不是刚带兵围捕过那妖物吗,听说还将其重伤了呢,这妖物哪来的能力再害人?”
“就是重伤了才要再害人,那些妖怪什么的不都是靠人的精气修炼的?它昨天元气大伤,不得再弄几个人补补?”
同伴一听顿觉十分有道理,应道:“那这么说,还得有人再遭殃?”
“可不是吗?那妖物逃窜在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遇害!”
“当”一声,和谐的乐曲声中突兀的传来一道杂音,像是弹错了弦。
一旁的姐妹冲云袖递了个眼神,云袖连忙端正心思,重新找准音律,这一段小插曲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下台之后,那与云袖交好的姐妹特地找到云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的曲子都会出错?”
云袖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昨日落水可能受了凉,状态不好,你帮我去跟妈妈说声吧,今晚我不接客了,回房休息休息。”
“好,那你记得好好休息,可别发展成风寒了。”姐妹叮嘱道。
云袖应了一声,独自回房了。
另一边,那两名刚刚在台下谈话的男子在听完曲后,一个继续留在彩云舫中,与其他客人一起,饮酒作乐,另一个则冒雨跑回了太守府,他对谢云澜禀告道:“侯爷,话都放出去了。”
“她什么反应?”谢云澜问。
男子道:“她弹错了音,下台后说身体不舒服,直接回房休息去了。”
谢云澜用食指轻点了几下桌案,吩咐道:“继续去盯着她,盯紧点,注意一切从彩云舫离开的人。”
“是。”男子领命离去。
男子走后,王泰忍不住问:“侯爷,你特地把昨夜有人遇害的消息告诉云袖干嘛?”
这个消息是封锁的,谢云澜特地吩咐过不要声张。雨会导致人心神失常往河里跳的事,虽说传出去百姓们多少也会有个预警,但这个预警的作用并不大,怨气的影响不会因为预警就消失,反倒会因为人心惶惶,加速扩大这种影响。
谢云澜向沈凡询问过,越是恐慌,魂火越是容易动摇,也越是容易被怨气所侵,跳入河中成为下一名冤魂。
因此谢云澜权衡过后,选择了按下此事,只用要搜捕化蛇的名义,吩咐百姓近日最好不要出门,并且在城中各处河道,都拉起了绳网,防止有人靠近。
可既然要按下此事,又为什么要特地去跟云袖说呢?还是用这样的方式,王泰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谢云澜的用意。
谢云澜瞥他一眼,懒得解释,他还在思量下一步的计划。
可沈凡也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告诉云袖?”
谢云澜便耐心的解释起来:“你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去彩云舫时,说到化蛇已经害了不下三十条性命时,云袖神情的变化?”
沈凡回忆了一下,云袖当时似乎是很惊愕的神情,像是不敢置信。
“对。”谢云澜分析道,“她一直在我们面前演戏,但那一刻的惊愕,我觉得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确实不知道化蛇已经害了那么多人,我猜她一定不怎么赞同此事,所以叫人把又有无辜之人遇害的消息告诉她,来激一激她。”
王泰听明白了:“被激之下,她可能会冒险跟同伙联系,我们只要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到对方,侯爷,你这招引蛇出洞用得真高啊!”
谢云澜神色淡然,并不在乎王泰的夸奖。
直到沈凡也夸了一句:“计划不错。”
谢云澜神色仍是淡然,可微微上翘的嘴角暴露出了他真实的内心。
子夜时分,在彩云舫盯守的人传来消息。
“侯爷,云袖动了!她打扮成侍女,悄悄从彩云舫的侧门离开了!”
谢云澜立刻起身,对沈凡说:“我们走!”
云袖极有可能是去见化蛇,又或者心魔附身之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寻常人可以对付的,必须带上沈凡。
暗夜跟踪不方便打伞,谢云澜为沈凡戴好防水的雨披,他自己则轻装简行,只穿了身便于行动的武袍。
云袖警戒心很强,她出门后并不直接去目的地,而是在街上东拐西绕了一阵,若是一般人,被她这样绕来绕去,稍有不慎就会跟丢目标,又或者不小心暴露自己,然而谢云澜派来的是一名极擅长侦查隐匿的属下,这名属下在军中就经常做暗探,敌军的兵马布置都能摸的清清楚楚,跟踪一名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更不在话下。
云袖最后来到了一座拱桥,她去了拱桥下方的桥洞处,属下原本要跟上去,正好谢云澜来了,便停下简单汇报了一下。
谢云澜应道:“好,你先回去,下面我自己来。”
跟踪人数不宜过多,他加上沈凡,两个人正好。
属下应声离开,谢云澜则带着沈凡,从另一侧,贴着石桥的壁垒,悄悄的向桥洞靠近。
夜里昏暗,雨又淅淅沥沥的下,这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云袖浑然不觉,有两个人正躲在他身后不远处,那石桥的桥墩后。
接近到一定距离谢云澜便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已经足够看清,再靠近容易暴露。
云袖手里提着个小篮子,站在水边,一边等待一边观察四周,神情有些焦急。
谢云澜屏息静气,他默数着时间,大约一炷香后,河水里传来哗啦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浮出水面。
片刻后,水里钻出一名女子,正是徐丽娘!
谢云澜瞳孔一缩,考虑片刻后,按捺着没动。
“丽娘!”云袖瞧见这徐丽娘模样的化蛇,神情一喜,但在看清化蛇身上那些伤处时,又黯淡下来。
她蹲下身,拉过化蛇那焦黑的五指,怜惜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从带来的小篮子里翻找片刻,翻出一瓶药膏,细细地帮化蛇涂抹起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