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如果你愿意让我帮你的话,我可以为你超度。”
“他们死了,我也不可能活过来,我姥姥也没了,我只是恨,我好恨……”
泪水越来越多,却不与河水融化,从脸上滑落之后就飘散开来,很快又变成泡沫消失。
是啊,她怎么能不恨呢?
一辈子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做人,为什么会飞来横祸,与亲人阴阳相隔?
作恶的人,死千百遍也不为过。
是不是好人就非得遭罪?
问遍苍天也没有答案,只能堕落成魔。
这样的恨,何疏也曾在梁清如身上见到过。
这个乐观勤快的小姑娘,仅仅因为加班,就被选为替身,惨死新寰大厦中,如果没有何疏等人出现,她只怕要被困在那里,生生世世重复轮回不得解脱。
她又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我没法替你承受痛苦。”
何疏只能说出这句话,很无力,却真实。
这世上没有人能替别人承受痛苦,只有当事人自己。
即便何疏能理解她的痛苦,恐怕也无法复制感受她在奈河河底的无数个日夜。
秦黄昏看着何疏双眼,那一瞬间,她居然看懂了何疏为自己难过的心情。
这个男人是能理解她的处境的,他理解自己的为难不甘和所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即便没有那场车祸,她可能也就是个平凡人,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毕生更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改造社会的伟业,但那毕竟是每个人生存的权利,她有权去憧憬去希望去努力,而不是被外来因素强行终止。
那种烈火焚烧的痛苦,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
只要灵魂不被恶念灼烧,良知就会慢慢回笼。
即便仅存不多,也能让她有种回光返照的温暖。
脸上的腐烂竟是在慢慢痊愈,脸色也由清白交加,逐渐变得正常。
“你帮我……”秦黄昏艰难道。
她下半身魂体早已被纠缠在河底成千上万怨念之中,哪怕片刻清醒,也改变不了什么,想要彻底解脱,只能是何疏出手。
“好。”何疏道。
他拿出朱砂笔,笔尖朱砂早就干涸,何疏用另一只手的罗盘尖角划开手背,笔尖蘸血。
奈河似水非水,他早已发现,这里面任何从身上流淌下来的液体,都不会融入河水,也许是因为这条河本来就是执念所化,不与外物相融。
沾了血的朱砂笔落在秦黄昏眉心。
“天地上命€€€€”
何疏刚起了个头,秦黄昏的脸色陡然一变!
不是因为她想反悔,而是因为何疏的存在本就让四周众鬼惶惶躁动,法咒一出,更是四下沸腾,大有狂澜重现,席卷而来的架势。
“小心!!!”
秦黄昏终于大喊出声,冲着何疏。
而在他身后,黑浪悄无声息接近,在水中幻化出庞大如小山的身形,将魔手伸向何疏头顶!
何疏笔尖还停在秦黄昏眉心,法咒念了一半,根本来不及回头!
那黑色在水中化开,墨水般丝丝缕缕,从背后各处过去,如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找到最佳时机,扑向心仪美味的猎物!
千钧一发,势在必得!
金光乍然大盛,烁烁闪电划破长夜!
以何疏为圆心的周身一片水域几乎被照亮,在黑暗中沉寂成千上百年的魂魄纷纷被惊醒。
无数魂魄神念,霎时间望向光源来处!
他们已经多少年不知光明滋味了!
自从没入冥河,他们就选择了与黑暗伴生,无休无止,无穷无极,除非有朝一日六合崩裂,重归混沌,几乎不会有人想起这奈河之下,还有累累白骨,千堆执念。
天地永夜,唯此刻明光九方,华灯照雪。
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忘记了自身的怨恨执念,近乎贪婪望着这灿然光芒,迫切希望哪怕能汲取一点微末的温暖!
何疏没有回头,因为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只管念咒,有我在。”
是广寒!
是消失已久的广寒!
他心潮微微澎湃,却仍将法咒继续念完。
“天地上命,有悯八方,孤魂有落,渡劫得果。今弟子何疏在此,超度有心放下执念之冤魂孤鬼,得此音者,消业解脱!”
没有朱砂,他以血为引。
随着法咒音起声落,一个血红“敕”字在秦黄昏的眉心写就,缓缓深入她的身体。
那其实已经不能算身体了,只是她执念未消的鬼体。
红光与躯体融合,逐渐绽放金光。
秦黄昏的表情开始松懈,痛苦慢慢消失,她就像失眠了几天几夜无法入眠的人,终于倦意涌来,可以睡上此生最好的一个觉了。
谢谢……
秦黄昏张了张口,朝何疏无声说出两个字。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没能早点帮到你。从今往后,再遇到需要援手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我愿,以己之力,济危纾困,让世间再少一些,像你一样无辜受难的人。”
何疏轻声道,像是对她承诺,又似对自己起誓。
好……
秦黄昏微微一笑,这些话虽是以后的承诺,却也已经抚慰到此刻的她。
如果自己能早点遇到他,如果当初没有那场飞来横祸,如果外婆还活着……
她的人生已经没有诸多如果,那些对于她而言的珍贵记忆,正随着她的消逝,化为白色泡沫,逐渐散开,变淡。
从秦黄昏的消逝开始,金光开始蔓延,许多魂魄不远反近,纷纷趋上前来。
有些反感抵制这光芒,拼命散开,也有更多的,依旧飞蛾扑火,乳燕投林!
但与此同时,何疏感觉自己周身开始发生震颤!
是这条河,发生了震动。
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推动浪潮,令整条常年平静的河流起了剧变!
水流激烈涌动,很快形成巨大漩涡,微末金光很快被漩涡吸走,原本就漆黑的河水顿时黯淡下去。
何疏能感觉到千万只手抓住他用力往下扯,想浑水摸鱼将他撕碎瓜分掉。
但另一股力量随即将那些不怀好意的鬼手撕碎!
一只手环在他的腰上,带着他往上游。
黑暗中,何疏只觉对方身体既硬且硌人,像套了一层金属,他的身躯贴在对方冷冰冰的躯壳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闭上眼。”广寒道。
何疏想也不想就闭眼,虽然睁眼也几乎看不见什么。
他很快感觉到剧烈晕眩感袭来,像人在安了马达高速旋转的木马上飞速转动,又觉得自己是一件被丢在洗衣机里的衣服,正被翻来覆去上下颠倒逼迫自己与污渍分离。
何疏差点没吐出来,这也太难受了!
他终于知道广寒为什么要让自己合上眼了,不然只会更加难受。
等脚下能踩到东西的时候,他两条腿也跟棉花似的立不起来,直接软在地上。
老天爷!
何疏趴在地上直喘气。
他根本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如果非要让他描述一下,那大概是坐完过山车又做了五十下俯卧撑然后又马上被拉去蹦极!
刚刚在水里形势紧张,他可能还没多大感觉,现在缓过神来,只觉全身骨头就像临时拼凑起来的零部件,无一不在叫嚣自己要离体而去,如果可以,他只想化为一条咸鱼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
等慢慢缓过神,他才察觉出些异样。
首先,四周并不是全然黑暗的。
远处隐隐绰绰,屋檐下灯笼摇晃,仿佛屋舍,近处树上也不知挂了什么,抬头荧光点点,但奈河却已经不在视野内了,何疏举目四望,也没看见那条阴间地标性河流。
其次,就是广寒了。
后者坐在河边石头上,双手扶膝,长枪已经不知去向,正与他四目相对。
何疏:……
何疏不说话,广寒也不吭声,好似能在那里坐到天荒地老。
只是,对方的眼神始终是落在何疏身上的。
何疏心中有点异样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只好冲对方笑了笑。
广寒微微一怔,居然也对他笑了一下。
何疏的感觉更怪了。
这真的是广寒?
乖巧版cosplay古代将军版广寒?
他清清嗓子,化解尴尬。
“你这身铠甲怪酷的,从哪弄来的?对了,我还没问你,你那时候进山神庙,到底遇到什么,后来呢,怎么会在这里?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问题一旦起了头,就会源源不断出现。
广寒歪了歪头,似乎有点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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