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玻璃时针
这位道友这是在做什么?没等宋沅茫然问出口,左手边的旧友渡一便也出声道:“其实梵净山亦有虚席...”
“什么?”宋沅一怔,怎么突然要谈改换师门的事情。
都出家了还来掺和什么,徐光屹目光沉沉瞪着渡一,他眼尾上扬,天生一副英俊凌厉面孔,此时更是锋芒毕露:“佛道并非一体,佛子何必非将我道之人渡走,莫非梵净山弟子当真如此凋零?”
“唉,光屹...”火气怎么一下这样旺,宋沅正待拦话,一旁渡一含笑却道。
“阿弥陀佛,其实宋道兄早与我梵净山有缘,不过当初宋道兄与凝清缘分未尽,谢道兄又多加阻拦...”
徐光屹气得想把雷暴符丢在他脸上,自己当了和尚,还想骗别人的未来道侣出家,梵净山传的什么缺德教宗,“什么有缘,当谁不知道,但凡在寺里丢了两个钱的你们都说有缘?!”
渡一拈杯一笑,端方慈悲:“善哉,说来宋道兄确是在我宗祈过几次福。”也的确是丢了几个钱,所以确实有缘。
“你你你...”
“阿弥...”
宋沅头疼不已,渡一清修多年,性子应是很温文持重的,怎么也和徐光屹争吵起来了。
最古怪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吵些什么。
实在插不进话,宋沅正待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谁知人身才往后一仰,一双若凝霜雪的手臂便乍然自他身后探来,在他颈下交叠,青袖垂落,有暗香盈,伴着一道轻柔声音响起,原先争得厉害的二人顿时沉默,齐齐望向宋沅身后。
“啊呀,我来迟了,两位哥哥争得好厉害。”
与此同时,宋沅回身,乍然见了来人面孔。
羡君颜色好,濯濯春月柳。
眼含桃花,唇若抹朱,肤若敷粉何郎,行止霞姿月韵。青衫长袖,少年模样,面若好女,正是合欢宗的飘渺香袖,宗主首徒乔渺。
“沅哥哥,许久不见,”乔渺歪了歪头,红润的唇角上挑,弯出一对柔蜜欢喜的笑眼儿,眸中波光粼粼,神色楚楚动人,“怎么不说话,怨渺渺来晚了,还是将渺渺抛之脑后了?”
他这一声叫得清亮又缠绵,顿时见宋沅神色自紧张变温和,叫徐光屹脸色不快变黑沉。
徐光屹这辈子在宋沅身上摔过的所有绊子,都必定有他乔渺一半的手笔。
余光扫见徐光屹脸色,乔渺被困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姓徐的笨货,明争不过还暗下绊子,七年脑子也就长进了这么一点儿,掉在地上都找不着。
宋沅被他容光惊了一瞬,但到底乔渺和七年前无甚分别,还是一副少年模样,叫的那声哥哥更是自然,顿时叫宋沅心软如水,轻声道:“哪里,渺渺一如初见......”
乔渺于他而言和小妹...或小弟差不多,是最不叫他感到压迫的故人了。
可不等他说完,乔渺便扶住他后脑,垂下脸轻轻将额头贴紧宋沅额头,神色转得极快,秀眉轻蹙,一脸忧虑道:“哥哥,你是不是发热了?”
眼风向下一扫,心中自有计较。
他很有分寸地退开些许,低声道:“渺渺方才身体不适才来迟了,现在又有些不适了,不若沅哥哥随我一道......”
宋沅简直感激,立时便向身旁两人告离。
好,他最体贴,怪自己愚笨,徐光屹深吸一口气,刚要起身跟上,渡一便轻轻抬手道:“徐道兄,不可鲁莽。”
徐光屹眼风如刀,口舌若剑:“合该我劝佛子,出家之人,既已顶着戒疤,便不该肖想红尘才是。”
“总不是七年前佛子带发修行的时候了。”
佛子垂眸,慈悲英俊的脸孔上依稀可见往日风流:“是也,但贫僧忘不得,七年前吊唁之时何等悲痛,举目四望,徐道兄形销骨立的模样,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徐光屹争吵余韵未过,还以为他笑话自己,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倒也记得,那时候佛子还有一头墨发,可惜形容也是憔悴不堪。”
几道孤深的影子,随宗门来,却不曾随宗门去。
渡一默了几息,密睫下眸光摇曳:“是也,如此肝肠寸断,再不能有了,嫉妒疾浊故,你我,共勉罢。”
徐光屹原本不忿地望着他面孔,正待想出几句狠话来刺一刺这几次三番搅他好事的臭和尚,猛地,灵光被他抓住,霎时像是被一桶灵泉浇了个透,醍醐灌顶好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回去后,便剃了度......”
渡一望着他紫衣上暗纹,慈悲垂怜的目光似乎透过很远,望向一个过去的失意人,如同千万个被他开解过的失意人,好半晌,佛像天成、灵台难净的佛子轻声认下。
“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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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貌若好女,钟灵毓秀的少年靠在门边,他方才不显,这会儿白净的面上反倒红扑扑的,明眸泛润,压着心绪,垂首细细将青袖折好,又摸出一把镶着碧色宝石的小镜,揽镜自顾时才脸色一变。
方才来得着急,都不知道自己仪容如此邋遢,袖子也皱,发丝也乱,亏自己还以为沅哥哥见他那模样是惊艳,其实不过是被自己小疯子似的模样吓了一跳罢。
乔渺暗自记上徐光屹一笔,这人最是善妒,打第一回 宋沅与他引荐时,他便看出徐光屹心思。
唔,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女修士。
倒也不是真的女修士,只是爱穿罗裙、淡扫娥眉,年岁颇小又生得秀气文弱,和合欢宗各有千秋的师姐妹凑在一处,便显得格外像个娇娘。
合欢宗上下美貌女子甚多,当年的宗主昏庸好色,以合欢功法御下,几大堂主皆为他姬妾,背地里还做龌龊下流的炉鼎勾当,骗来贫苦孤弱、有些修炼天赋的小女子,豢养起来供人取乐,顾者无不是身份高贵,一时权势滔天,欺男霸女,屠门取宝,作恶甚极。
乔渺便是这般失去了父母宗族,他五岁时,母亲冒死返回已被搜查过的厢房,将他藏在床下,独身返回去寻父亲尸首,最终哀鸣一声,自爆而死。
却不想他还是被合欢宗的灵犬找见了,还被咬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哭闹也哭不出,那些执事见他生得玉雪可爱,也不多想便觉是个女孩,要将他交去专司炉鼎之事的堂里讨赏。
正是路过的师尊救了他,师尊验过他灵根,便笑道他根骨绝佳,要他随自己修行。
他的师尊是青罗袖姬年青罗,生得娇艳殊丽,是那个人的姬妾之一,座下三位女弟子,也皆是美貌不俗。
入门不久,乔渺险些被发现了男子身,师姐们长叹,这才知晓为何不许男子入内门。
他与三位师姐,看似比之低微炉鼎要好,其实无甚两样,待到修成金丹,便要送与那些个表面光风霁月的大能买主了,在此之前,自然要护好处子之身。
难怪师尊总是不亲近,原来弟子在她们眼中,也不过是货物。
可又有什么办法,一日不练便是刑罚,刹那间从堂主弟子落到谁都能践踏的烂泥,看守森严至极,若是侥幸活下,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浑浑噩噩度了几年,眼见大师姐就要修成金丹。
他娇艳殊丽、看似弱不经风的师尊将他们召去,与或清冷高傲、或温柔娇美的几位堂主碎月、拥星与红幔含着笑,以四位堂主的手谕打开结界,将他们完完整整地送下了山。
那一日一定死了很多人,因为修为最高的碎月堂主都死在了那里,听闻她被身中奇毒的宗主一掌打在胸口,换了宗主一个完完整整的项上人头,最清高冷淡、郁郁寡欢的一个美人,临死前却还在笑,血染雪白齿关,攥着拥星堂主的手腕喃喃道:“正好,到了地府...我还要再杀...畜生毁我...”
可那时,自稚龄上山后再未下过山的一行弟子浑然不知山上情景,含泪朝山头磕过响头,更是不知哪里去处了。
都是无父无母的苦命女子,如今合欢宗事变,虽说消息还未传出,但合欢宗与众多商会、拍卖之所都干系匪浅,背靠买主,本身也是树大根深。
乔渺与师姐们商讨,便想向北而去,前往北方豪强女君的领地,看看能否凭修为换得姐妹们的安身之所。
为此,他们乔装打扮,掩藏修为,匆匆赶路,只敢在荒僻之处或是边野小店休息。
到底入世浅薄,一时着了见美心喜的黑店的道,好在黑店的人不曾探明他们虚实,剂量不重,麻烦的是手头的锁灵镣铐,正当她们互相配合,打算拼着力洞开牢门之时,一道温润的男子嗓音响了起来。
“道友且慢。”
乔渺等人警惕望去,见最深处的牢房里,有个看不大清的身影,似乎手脚都戴着镣铐,瞧着比他们还狼狈些。
一行人无意理会,只加快了动作,便听得那人接着道:“此地有二位金丹修士把守,便是开了牢门也难以逃脱,反倒徒费了力气。”
“难不成如你一般坐以待毙?”二师姐性子急躁,此时便顶了一句。
那人便默了。
可事实确是如他所言,有二位金丹把守,不仅没能逃出,乔渺反而还受了些伤。
一路逃窜甚是艰辛,又不可进修士商铺购买灵药,几番下来药物已是所剩无几,只能用些凡人的金创药。
几个拥星堂的师妹为他包扎,弄着弄着,眼泪就掉在白布上了。
顿时几个师姐妹都红了眼眶。
世道好不公,分明一生没做过坏事,只因是女子,平白便要遭这千般劫难、万种折磨。
大师姐哑声道:“若是护一人逃,倒有余地...日后便是他们捉人,也只知道...渺渺,你便逃去...保住一个是一个......”
这些天风餐露宿,时有不便,师姐妹们哪里还不知他真身。
举世皆知合欢宗内门皆是女子,乔渺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只需逃去,一生不再用合欢功法,便安全无忧了。
乔渺哪里不知她们一番心意,他虽身作男子,年岁也不大,但自小与师姐妹们一同长大,此刻怎可能弃之而去,蜜眸噙泪,抽抽嗒嗒地低声道:“师姐这时候...说这样话,连渺渺也不要了是么...”
大师姐也哽咽:“哪里是不要你,是实在没有办法...”
此前都是不曾下过山吃苦的娇养女子,为存活已然竭尽全力,想不到还是落入此等境地,登时便是哭作一团,惨惨戚戚。
哪里想到又横出一道温润嗓音,似乎是有些无奈又尴尬:“几位道友,在下这里还有些丹药...”
登时数对明眸便投向了他,片刻后,一只小小的玉瓶咕噜咕噜滚到她们牢前,取来倾出,果然是几颗上好的伤药。
那男子接着温声道:“诸位倒也不必烦忧,此地专是俘些年轻美貌又修为低微的男女修士送去邻近的博欢城的,我们一时之间倒无性命之忧。”
乔渺吞下丸药,仍止不住抽噎:“说得...说得轻巧,难道失了贞洁,沦为...沦为炉鼎娼妓比失了性命更好么?”
那男子默了默,才慢慢说道:“能活着便是好的...此后之事便是另说,复仇也好,更名换姓也罢,须得有一条命在,才拼得出新天。”
他这样一说,顿时叫乔渺一行人念起师尊来,原先还是吞声饮泣,不须多时便有几位姐妹凄然泪下,声极哀恸,把那男子惊了一惊,直起身来连连道歉,手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道友,道友,是在下言语失当了,大不必效那穷途之哭的。”
一听就是没和多少女子接触过的古板男人,压根经不得女人哭啼,可劝来劝去,口中连连唤的还是那句乏善可陈的道友。
“实不相瞒,在下在此正是为追查此事,只要到了博欢城,自有人将我们救出,必不会叫道友沦落风尘的。”
说话也不好听,换了旁的男人,怎么样也会生出几分柔肠,要姑娘妹妹地安慰起来了,偏他不解风情,劝了几句无用,便低声道:“或许哭出来也好些,若有旁的需在下帮忙,唤在下一声便是。”
“唤你,如何唤你?”乔渺脱口而出,转眼便想到如今处境并不是可坦诚交付的模样。
因此囚牢那一头也沉默,好半晌,传来温缓的一声。
“在下,凝清宗宋沅。”
接下来便是沉寂,倒也没问乔渺是何来处。
凝清宗的剑修,说来倒是叫人安心,凝清宗与合欢宗无甚往来,若有交集,便是常常听闻凝清宗弟子不解风情。
实在也无法,只得暂时信了他。
东方欲晓之时,他们便被逐个押出,蒙眼堵嘴闭耳,捆得结实,分别藏在狭窄的车厢中。
博欢城城如其名,是寻欢作乐的去处,不须多时,他们便到了一处充斥着脂粉香气的地界,几个高壮的哑奴解了他们的蒙眼术法便离开了。
乔渺这才见了那人模样,一件几乎难辨颜色的青衫,面上满是血污,只能看出一双眼睛还算温柔姣好。
见他尊容如此,乔渺说不出的担忧无奈,抬起下巴示意,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方眼眸弯了弯,似乎是笑了笑,随即闭上眼,不再回应。
叫人气闷。
似乎是过了许久,有人推开门,乔渺充满希望地望过去,却是一个珠光宝气、趾高气昂的紫衣少年,身旁伴着一位谄笑着的中年红衣女人。
“嗨呀,公子,上头那倾国倾城的雏儿不要,偏要挑这未经调教的烈性货,若是不小心伤了您,可叫老奴如何与那位交代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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