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ightfall
“我……”邓槐灵噎住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至少你是安全的，还有你珍视的神明居的这些人。”
“邓先生，你就是个混蛋！”仿生人咬牙切齿，拽起对方手腕便往出口电梯跑，从他们进门算起，已过了四十多分钟，必须分秒必争了。
第68章 伯诺桥，05:40 pm
邓槐灵驱车驶离了花街，这是他和Rosie返回公寓的路线，一路上要穿过横贯塞西娜的那条江流，除了跨在江面上、命名为“伯诺”的拉索桥，没有其他道路可供绕行。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回家，将“术”派来的人引到空旷的地方，可每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紧紧跟随他们的五六辆车中就会蹿出一辆，以车毁人亡的架势撞向他的车，强迫邓槐灵不得改变路径。
他们几乎是被挟持着冲向桥上，“术”的用意昭然若揭。先前在风俗店，叛军没有直接开战，因为歌舞伎町是黑道的地界，黑道又是极为重视地盘划分的一群人，除非等不及，对方不会闯进风俗店动手。
邓槐灵瞥了眼后视镜，越来越多的车从分支道路转入主干道，犹如百川归海，粘在他们身后，其中不乏能藏匿士兵的大型货车：“不止两百。他们想在桥上截杀我们。”
“‘术’为什么突然派出这么多人？”Rosie不安地想回头看，被邓槐灵眼神制止了，“不知道目标是你还是我。”
“这重要么？”邓槐灵随口说道，“只要我们还一起行动，是你是我都没差别。”
Rosie闻言眨了眨眼，小声试探：“邓先生，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吗？不会再想丢掉我吧？”
“我保证不丢下你。”邓槐灵想起Rosie掉泪的场景就有点头痛，投降似的说。然而他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邓槐灵很记仇，Rosie在重大问题上的不信任让他耿耿于怀，甚至一度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这么算了。
事实证明，他不舍得就这样算了，但他仍在慎重地考虑该投入的爱意比重。投入太多会导致他对仿生人的期望也相应变高，而Rosie却无法回应；如果他不想让过量的爱毁了这段关系，便应该学着冷漠克制一些。
在得到管理员的保证后，Rosie转过脸去对着车窗玻璃，悄悄翘起了嘴角。然后他听见邓槐灵叹了口气，“现在不是你偷乐的时候。帮我在暗网上发个悬赏，坐标伯诺桥，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我们需要其他猎人的支援。”
“好的。”Rosie立即严肃起来，执行命令，“悬赏金额要填多少？”
“二十万一个叛军人头。”邓槐灵想了想，“官方价的两倍，大概会有不怕死的猎人过来。”
“可是……假设叛军有两百人，击杀一半的话，那也是很大一笔钱了。”Rosie不知道邓槐灵近段时间的财务细节，但对方不久前才购买过入城名额，恐怕存款已经见底了。
“钱只是流通工具，命可是非卖品，别心疼钱。”邓槐灵忽然变向，避开了车尾撞来的一辆越野车。刚才他再次尝试驶上另一条路，结果不出所料，又被拦了下来。
这条上桥的宽阔道路逐渐变得密不透风，以他们的这辆车为界，向前仅有零星的车流，向后则是匪夷所思的车海，仿佛一线浪潮在缓缓地朝岸边推进。
“要不要联系警方请求支援？”Rosie也注意到了身后恐怖的景象，“或者是军队����这看起来不像追杀，更像一场战争。”
“来的路上我已经联系警方了，在你说什么也不让我进神明居之前。”邓槐灵意有所指地奚落仿生人，“警方毫无动静，不过也对，政府本就想借我们的手引出‘术’，我们只是两条不值一提的鱼饵。”
他冷声道，“毕竟，要钓鱼上钩，先得等鱼咬饵；没人考虑过鱼咬了饵之后，饵料会被吃掉，就是这么一回事。”
“哪怕要被吃掉，我也会跟你在一起的，邓先生。”Rosie抓紧了怀里的战术匕首，郑重宣布。
“你打算用一柄匕首捅穿那些人吗？”邓槐灵失笑，“去，到后座下面拿点武器，当心别让跟着的那几辆车发现。”
Rosie按照对方的指点柔韧地滑下了座位，腰肢架在车中央的扶手箱上，将手伸入后座底部的缝隙，摸到一个按钮。他揿下去，座椅底部自动收起折叠，几层抽屉依次弹了出来，里面的轻武器散件幽幽反射着光亮，从步枪到手雷一应俱全。
弹药似乎也挺充足，这辆其貌不扬的旧车宛如一座移动式军火库，只需要组装起那些枪支零件，便能投入使用。
“顺口一提，我以你的名义向月野雪奈求助了，希望她能说服白石槿，派点人手过来救援。”邓槐灵说，“白石槿不会平白无故做好事，不过，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他喜欢月野雪奈。”
“什么？”Rosie正在艰难地够一支枪管，手一滑没握住，差点整个人栽下去，“白石喜欢雪奈，我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你没看出来的东西多了，邓槐灵心说。他敲了敲仿生人就在手边的腰：“不要分神，把这些武器都装好����只是赏金猎人的直觉，我并不是很确定他们的具体关系，也没抱多大期待。”
Rosie娴熟地安装了枪管，扣好固定螺栓，瞄准镜卡入皮轨，一把自动步枪快速成型。他一边组装下一把一边道：“邓先生，我记得你只用刀，为什么车里有这么多热武器？”
邓槐灵开着车，神色淡淡：“个人收藏。”他没好意思坦白这些是Rosie来了之后，专门为对方购置的。
他本人对枪没有特殊兴趣，然而看到宣传片中仿生人持枪的一幕，漫天大雨反射霓虹，落在枪管上和Rosie的发丝上时，让他莫名其妙地心中微动，联络了某个军火贩子。
“不是给我买的吗？”Rosie有点失落地说，抱着枪回到副驾上，装入弹匣。
“不是。”邓槐灵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坐稳，要上桥了。”
车内轻微颠簸，尽管路面平缓，但他们正高速向前行驶，夕阳下的江面一晃而入，占据了两侧视线。Rosie刚要凝神观察后面的叛军，车窗外倏然掠过一团黑影，他放慢了视野的帧数，辨认出那是架携带摄像头的无人机。
“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们。”Rosie注视窗外，那团黑影逐渐升空，与他们保持相同速度悬浮在挡风玻璃前方，现在邓槐灵也能看清了。
邓槐灵扫了一眼，顺便腾出手向镜头比了个中指，命令道：“Rosie，击毁它。”
这不是CyberRose生产的无人机型号，而是二区的手笔。被人窥伺的感觉很不爽，藏在“术”背后的那双眼睛不仅想置他们于死地，还怡然自得地观望着这一切。
Rosie即刻探头出窗，枪口侧抬，瞄准了那架无人机。为了预防后背可能出现的偷袭，他利用黑戒在身后设置了风障。
正在同一时刻，悬在空中的无人机也将镜头对焦了探身出来的仿生人，画面传回遥远的二区，如实显示在维克托与派珀眼前。
维克托皱紧眉眼，狭长的蓝眼睛充满敌意，画面上那张熟悉的脸映着斜阳，长发在车外风中飘飘洒洒，肆意而任性，令他恐惧，又令他憎恶万分。那人的枪口仿佛穿透了虚拟成像，在面前直指着他：“洛希……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按了按耳麦，勉强换上一副蔑视的表情，轻启薄唇，“动手。”
随着他在语音频道内掷出这两个字，重重命令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由各级指挥官执行下去。这次行动规模比“术”在主城区进行过的任何一次恐袭都要庞大，维克托与作战专家们开过多次会议，最终确定了计划与数个紧急预案，称得上天罗地网。
十年前他就为围猎洛希的那场成功行动出谋划策过，十年来他的领导才能不断提升，而洛希却一直在沉睡，绝不是他的对手。
伯诺桥上，叛军纷纷持枪上膛，子弹密集得如同蝗虫。随着第一发子弹命中邓槐灵的车尾，下一刻弹药涌来，车尾漏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车辆急震，Rosie被邓槐灵一个漂移甩得失去准心，头极重地磕在窗沿上：
“邓先生！”
“他们想打中我们的油箱。”邓槐灵冷静地控制着方向盘，又一次变向擦过了后方发射过来的破甲弹，“不这样的话，车已经爆炸了。”
“好歹开得稳一点，我没法瞄准！”枪炮声一刹那震耳欲聋，Rosie只好大喊。
“我开车就这样，自己适应！”邓槐灵吼了回去。
Rosie咬了咬牙，索性背着枪、带了弹药和匕首，反手抓住车窗上沿，从风中敏捷地爬出，翻上了车顶。狂风顿时吹乱了他的头发，依稀听见邓槐灵在底下问：“你干什么？”
“自己适应吧，邓先生。”Rosie干脆地将两柄匕首狠狠插入车顶，只留刀柄还露着，接着用皮带把自己和刀柄固定在一起，就这么留在了车顶上。
从上面看风景要比车内开阔多了，Rosie吹了声悠长的口哨，端枪瞄准那群乌泱泱的跟屁虫，无数子弹向他袭来，却只能在风中停留后，齐齐坠落，看起来就像子弹追不上他的速度。
他先是抬枪崩掉了苍蝇般的无人机，又随意执枪扫射，自动步枪在他手中居然拥有不逊于狙击枪的精度，一排排子弹脱膛而出，每一枚几乎都瞄准了行驶中的车胎或驾驶员的眉心。
Rosie很快打空了带上来的弹匣，俯下身朝邓槐灵挥了挥双手，默契地接到了扔上来的新弹匣。“打靶爽吗？”邓槐灵舔舔唇角，庆幸Rosie此刻看不见他无比纵容的笑意。
“爽，这里风好大����”新一轮枪声又在车顶炸响了，在他们身后不断有车辆掀飞出去，“邓先生你要上来试试吗？”
“你一个人玩儿吧，注意安全。”话音未落，邓槐灵从后视镜里瞟见高速运行的破甲弹，紧急变道闪避，听见顶上传来一声惊呼，立即询问，“没事吧？”
“没事，被皮带勒到腰了。”Rosie狼狈地关闭了痛觉模组，假如他是人类，这一甩能把他甩得浑身淤青。
“最好能解决掉那个扛RPG的，”邓槐灵评论道，“有黑戒在，子弹没法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威胁，他们想用破甲弹跟风障硬碰硬，直到风障承受不住崩溃。”
“好。”Rosie没有多说，换了把精度更高的步枪。为了防止发射时产生的高热气流误伤友方，那个肩扛火箭筒的士兵被安插在车流最末端。Rosie眯起眼，准心锁定了那人眉间，又一发破甲弹却早已发射，直朝他袭来。
RPG瞄准的不是邓槐灵的车，而是车顶上的他。
射速超过三百米每秒、接近音障的破甲弹尖啸着在空中飞行，仿生人端着枪，平静地计算它的落点，如果邓槐灵不变向，这枚炮弹将正正好好穿透他的胸口，Rosie几乎可以闻见风里弥散的血腥气味，他的血肉会如泡沫般同弹头一起炸开。
但是，对方刚刚射出了一发弹药，还在装填下一发，这是动手的好机会。Rosie没有放下枪进行躲避，他相信邓槐灵会帮他完成这个步骤。
准心晃了晃，从那名叛军的额心移开一些，停在了稍左的地方，他在估测邓槐灵开车闪避的习惯。繁杂的计算公式跳动着，在一瞬间尽数归位，Rosie笃定地扣下扳机；与此同时，穿甲弹以灭顶之势扑了过来。
“轰����”
邓槐灵猛地转向，炮弹擦过了Rosie身边，砸在地上掀起碎石与弹片，被风障全部挡下。而正因为车辆的偏移，Rosie的准心也略微向右移位，又拉回到那名叛军的额心。
一声枪响，对方的额头上血花迸溅。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从外界看来，他们只做了两件事：邓槐灵避开弹头、Rosie击中了那名肩扛RPG的叛军。可要让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没有充分的信任几乎不可能做到。
“让你用RPG打人。”Rosie放下枪用袖子擦了擦，杀气腾腾地说。他侧过脸，看见邓槐灵已经伸了一只手上来，于是高兴地挪过去，和管理员击了掌。
第69章 桥塔，06:22 pm
在来自车顶的火力压制下，跟在两人身后的叛军数量锐减。Rosie每打空一个弹匣，就有两至三辆车爆炸起火，翻滚着失去控制，大堆残骸积压在路面，给后来的叛军造成行进障碍。
追杀两人的车流逐渐稀疏，而“术”这一回似乎没有准备重武器，也未从空中调遣直升机，能反击到Rosie的手段有限。仿生人坐在车顶，很快就无靶可打，遥望着天际慢慢爬升的月牙说：
“邓先生，‘术’的人好像不再追上来了。”
彼时他们正驶向伯诺桥中段，夜色蔓延，江上涛静水深，路面哔剥燃烧的火焰离两人越来越远。周遭一片大战后的祥和，仿佛刚才的追逐战只是幻觉。
“我不太理解，”底下传来邓槐灵疑惑的声音，“叛军打算就这样收场吗？我是说，他们根本没用尽全部手段，出动那么多人，却只是敷衍了事地追了一刻钟，这不像‘术’的作风。”
Rosie通过瞄准镜观察着远处叛军的动向，随意道：“如果我是‘术’的指挥官，得知你拥有黑戒的情报后，也不会把宝押在轻武器上。子弹对你没用，所以要采取一些更加特殊、更加极端的手段。”
“比如？”邓槐灵感觉有些不妙，他隐约猜到Rosie想说什么了。
“比如，那名指挥官并没有在刚刚的追逐战寄托任何希望，所有举动都是为了逼我们上桥。他真正的意图是在桥上动手，”Rosie低声道，“说不上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熟悉‘术’背后的指挥官，他的作战风格除了阴狠没有第二个形容词。”
“你经常让我感到意外，Rosie。”邓槐灵笑了笑，并没追究原因，“那么，看来我们是下不了这座桥了，要加速冲过去吗？”
他说话时，车辆正在迫近伯诺桥的第二座桥塔。桥梁总体呈M形，由两座高耸的桥柱斜拉钢索承受压力，横跨在粼粼的江水上，他们行驶过了三分之二的距离，可以遥遥望见与陆地相接的出口。
“不，不要加速，立刻减速停车。”Rosie连忙制止，“我们已经出不去了，按照维克托的习惯，我猜他会在桥塔上安置炸药����”
二区的地下，维克托盯着三维地图上飞快移动的红点，同时开口道：“目标已进入预设区域，准备引爆炸弹，所有单位进行最后确认，请回复。”
“����顺便在江底布设水雷，派直升机部队锁死空中领域，这样我们就无处可逃了。” Rosie喃喃道。
“爆破小组就位。”“空中小组就位。”“微型水雷已按规划投放60%，时间紧迫，为避免被大规模爆炸波及，我方蛙人已撤离。”
“足够了，他毕竟只是普通人类，没长翅膀，一枚灵敏的水雷就足以要了他的命。”维克托淡淡下令，“开始行动。”
“杂种！”派珀用力抄起手边的杯子，砸碎了其中一个全息投影仪，飞溅的玻璃碎片擦过维克托脸侧，“你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维克托？洛希当年是怎么对你的，你背叛过他一次不够，现在还想赶尽杀绝����就连罗伯特都留了他一命！”
“砰”的一声，她被抓住了头发，撞在厚重的会议桌上，维克托脸颊带着血痕，阴鸷地俯视她：
“这么想当洛希的走狗，不如和他在地狱里相会吧？派珀，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效忠于我，或不；你可以等到洛希死后再做选择，算是给女士的一点优待。”
“你那假惺惺的风度真是令人作呕。”派珀口角渗出血液，嘶哑地咳嗽两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字句近乎诅咒，“‘术’永远不会落到你这种小人手里，洛希他……不会死的。”
她艰难地在维克托手底挣扎，抬眼看向一排全息屏幕。维克托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伯诺桥犹如摩西分海，将画面割成两部分，那辆车正带着车顶的Rosie向桥塔疾驰而去，仿佛笔直驶向死亡。
*
“邓先生，停下！”Rosie从瞄准镜中观察到远处的叛军有序撤离，桥面上空无一人，“他们就要炸桥了！”
尖利的摩擦声划破夜幕，邓槐灵紧急制动，车轮在地面上曳出深色轨迹。然而刹车时间远远不够，他们仍旧在朝着那根死亡桥塔滑行！
“跳车����”邓槐灵喊。
Rosie拔出匕首，割断了固定着自己的皮带，果决地往下一跃。他们的速度依旧极快，虽然及时刹车，在短短两秒内也只是减速到了安全范围，如果以正确姿势落地，勉强不至于受伤。
仿生人在着地的前一瞬调整到最佳姿态，由手臂引导肩部，带动全身前滚，缓冲了大部分动能。刚要站起，邓槐灵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就往前跑，在他们身后，犹如超新星爆发的耀眼光芒渐渐扩散开来，亦步亦趋追着他们的步伐。
频繁的爆炸声围绕了他们，伯诺桥的每一部分都在喷出火光，桥索一根根迸断，在夜空中交织成清脆的古筝乐，这篇曼妙殊丽的乐章还夹杂着另一种不祥的声音����桥塔倒塌的隆隆声。
桥塔上安置的炸药量级最高，从高空俯瞰，宛如一朵巨型的朱缨花熊熊燃烧着，在同一枝头上缀着其他小些的花朵，那是另外的小型爆炸点。几秒钟前两人跳离的那辆车正缓缓滑入花朵边缘，明亮的火光缠了上来，顷刻将整辆车子吞噬。
火浪也向他们席卷而来，邓槐灵扑过去将Rosie按在身下，启动风障。风场挡下了火焰冲击，但他离火太近，灼热的气流点燃了他逸出的发梢。
“邓先生……放开。”Rosie挣扎了几下，又怕给对方带来麻烦，不敢多动。
邓槐灵忍受着肩背部的高温，虽然远没有达到燃点，但涔涔汗水已滴渗出来，而后极快地蒸发：“别动。”他又抱紧了Rosie一些，低头埋在仿生人柔软的肩颈，安慰道，“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