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狗血
俨然仍十分在意那诡异的七具外族尸首,却不待他说完,清糯的话音戛然而止。
好似由于喉咙被紧扼而霎时涨红面颊,连同他澄澈双眸也被赤红血丝迅速占据,尤其,那被迫分化间,一刹扑鼻而来的强炽信香。
距离他最近的江恶剑神色骤变,率先反应过来,在陶梧不受控制之前不假思索地扯落悬于头顶的道道红绸,顷刻将他双臂紧束。
第50章 竹马
陶梧分化了。
且并非为寻常分化。
那是江恶剑曾在江寨无奈目睹了无数次,最熟悉不过的,因洗骨丹而被迫分化。
耳边终发出的痛苦嘶叫,撞得他心下颤抖,尽管不可置信,仍紧攥仿若会随时破裂的红绸,任由陶梧剧烈挣扎也不肯松懈丝毫。
为什么?
他一直站在他的身旁,也没有任何举动,是何时服下的洗骨丹?
又是哪里来的洗骨丹?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情形显然令江恶剑一时无法理解,唯有震惊不已地将人禁锢在掌下,由着鼻间充斥早已弥漫整个大厅的竹香,那本应是清寒彻骨,却由于每一片翠叶都仿佛沾染酷烈杀机,根根竹节凌霜傲雨,又鲜血淋漓,像猩红的万里竹海。
他分化成了天乾。
不同于被迫分化为地坤后猝然发情的烧灼嗜欲,陶梧此刻满身所覆皆为凶戾,泼天杀意如冷锥划破寸寸皮肤,将血液悉数冰封,怒冻他每一根神经,反复催他施以狂暴,若不能手染鲜血的温度,便无法获取片刻的呼吸。
“江恶剑!”而僵持间,陶恣最先动作,不管不顾地拔剑冲过来,劈头盖脸朝江恶剑砍去,“你放开他!你对他做什么了!”
敏捷闪避开接连不成章法的锋芒,江恶剑倒并未坚持,如他所愿地掌心忽抵,将陶梧瞬时推还给他。
亏得司韶令送他这不知究竟以何物所制的颈圈,在陶梧信香崩塌之际,竟真如密不透风的遁甲,牢牢护住他颈后的临时结契,让他得以咫尺距离地忍受陶梧的信香如此之久。
只不过此时此刻,离开他掣肘的陶梧已失去理智,以陶恣的身法,自是不能轻易抵挡。
便见疾风骤然刮过,虽还未能挣脱身上束缚,陶梧如困兽猛地向前,将陶恣撞出几尺开外。
这一撞几乎让陶恣五脏俱裂,一口血水吐出,连剑也拿不稳了,也应是从小到大不曾被对方这般待过,浑身颤抖地坐在地上,望着陶梧顿时不知所措。
“阿梧……”
可惜陶梧已然听不见他的呼唤,满目赤红之下,杀戮迸溅,眼见陶恣距他最近,便挣断身上参半数红绸,蓦地抽出一臂朝他劈去。
被这时也彻底意识到发生何事的司韶令及时钳住:“阿梧!”
奈何陶梧在化乾过后显然与以往功夫有着天壤之别,已是听不进任何,眼下更力道惊人,司韶令不愿伤了他,也不忍下狠手,只得一直强行抓着拼命欲挣脱的他。
“洗骨丹!”
却听不知是谁终于惊恐喊了一声,整个大厅蓦地被风绞紧,随着多数弟子慌乱唏嘘,即刻充斥一触即发的戒备。
在旁静观已久的萧临危眸光微动,倒仍旧没有插手的意思,只看着厉云埃指尖在江子温头顶忽点,一抹银光浅浅地闪入她乌黑发髻,不屑冷哼。
原是厉云埃以鹤梦迅速止住江子温因眼前惨烈而蓦然瞪大的双眸,让她陷入温暖梦境,以免遭受惊吓。
洗骨丹的威力众所周知,就算陶梧暂且被控制,依旧是不见血不罢休。
且至今为止,凡因洗骨丹而化乾的人,不管此前脾性如何柔软,都再不可能回到原本的样子,只会一步步成为暴虐嗜杀的鬼士,用尽一切力量杀人,至死方休。
这是鬼士的可怕之处,也是他们注定的悲剧。
“是江恶剑!是他!”而眼看着此番遽变发生,无疑让众擎山弟子再无法平静,尤其这次出事的是自幼乖巧惹让人怜恻的陶梧,想到他根本不可避免的最终下场,无不悲愤交加。
且更让他们心觉恐怖的是,无人知晓陶梧到底是怎样服下了洗骨丹。
生怕晚一步再落到自己的头上,已有数名弟子认定是他身旁江恶剑所为,拔剑朝他围剿而去:“我们一起上!先拿下他!免得他继续害人!”
“司韶令!”也与此同时,陶重山因伤重不能起身,怒斥正一手牵制陶梧一手毫不犹豫出剑阻挡的司韶令,“你还要等多少人死在这里才满意!”
而在司韶令动作微顿间,荆棘剑被铮然隔住,竟是江恶剑以剑相抵,将他向后推去。
再回手间,江恶剑已面目狰狞斩落身后一擎山弟子,趁其余几名被瞬时捂臂痛呼的人惊得下意识后退,他不由扫过陶重山,冷嗤一声。
“凭他们也想拿我?司韶令出手那是在救他们性命,我这剑可不认得什么同门师兄弟,不怕死,就再过来。”
的确,这些擎山弟子哪里是他的对手,若非司韶令在,江恶剑更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这世上除了司韶令,谁招惹他,他就杀谁,绝不再心软。
这样的他与司韶令犹如霄壤,他认。
却任何人,也不能借此一同低看了司韶令。
“珂雪!”便听陶重山在怒极之下又道,“你身为擎山掌门,难不成要一直看着这恶犬在此肆意侮辱!现今还不亲自除了他报仇雪恨!是怕不敌司韶令的青山指不成!”
于是正沉默的魏珂雪被矛头顿指,不得不望了司韶令一眼。
“大师兄切勿动怒,”而轻叹口气,他微有迟疑般冲陶重山道,“珂雪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安顿阿梧,这样束着他总不是办法……何况眼下也不能确认,就是江恶剑给阿梧服下洗骨丹,毕竟这洗骨丹并非江寨独有€€€€”
“是江寨的洗骨丹!”谁知不等他说完,一旁擎山弟子脱口道。
“早在前些日神酒的柳老前辈就已经确定,那些北州鬼士所服洗骨丹全部来自江寨!”俨然是指当初柳钰前来抓人的情形,那弟子愤怒道,“却因为司韶令一心偏袒江恶剑不了了之!”
“若是那时听从柳老前辈的话,阿梧就不会出事!”
听他一番话落,当日在场的其余弟子好似也猛然回过神来,纷纷恍然开口。
“上一回若说是凑巧,这次他就在这里,除了他,我们谁还会有江寨的洗骨丹!”
“我们谁也不曾靠近阿梧,也只有他€€€€”
魏珂雪闻言却又打断道:“但阿梧服下的洗骨丹倒不一定出自江寨,我看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大师兄重伤未愈便匆忙赶来,不如静养些日,由大师兄再全权主持。”
“掌门!”却明显被陶梧被迫分化的模样吓得愈发惊惧,又有擎山弟子不甘道,“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万一他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们下了那洗骨丹怎么办?”
“……”
而魏珂雪似仍顾及司韶令没有开口,那几名弟子紧张对视间,忽地目光决绝,一人紧接着道:“那我们何不就像柳老前辈一样,证明这洗骨丹出自江寨,反正今日五派都在,他司韶令还能再废了我们不成!”
听他们咬定是自己所为,江恶剑心知再辩解也无用,只冷眼看着他们因怕极而扭曲的面孔。
却当意识到他们最后这番话的意有所指,突然神色一变。
然而来不及他及其余几派掌门阻止,顷刻爆发的数道天乾信香已伴随他们不顾一切的神色沸涌而出,遮天盖地的当头砸下,如撕裂的天幕化作滚滚黑云,将整片竹林尽数摧折。
由于颈圈的缘故,这一回江恶剑在猝然聚集的压迫下竟得以稍作支撑,只仍不敢相信地转头望向陶梧。
€€€€曾为了证明那些北州鬼士与江恶剑有关,神酒柳钰等人同时释以天乾信香,致使江恶剑临时结契破裂,司韶令在震怒间以青山指废去了他们的武功。
只因由江寨洗骨丹所化的鬼士,对天乾信香极为敏感,一旦有人以天乾信香压制,便会彻底激出他们的本能,在最短时间内所向披靡。
但杀戮过后,紧随而来的,也是爆体而亡。
以至于那些北州鬼士本可再活得久些,却在极致的狂暴过后,悉数暴毙。
眼下,这些擎山弟子竟如法炮制,仅为了再次证明,陶梧所中洗骨丹正是出自于江寨。
着实出乎江恶剑意料的是,他们连陶梧的死活也不顾了。
“阿梧如今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与其非他所愿的胡乱杀人,他定宁肯一死!若能死个明白,更不会怪我们!”
有擎山弟子这般说话间,只见被司韶令紧攥的陶梧果真在数道天乾信香迸发之际浑身剧颤,原本白皙的掌间青筋暴起,力道猛地大增,甚至让司韶令一时脱手,无法在不伤及他的情况下继续牵制。
正当失控的陶梧猝然冲向一旁,前方一擎山弟子在怕极之下径直朝他举剑乱砍,司韶令忙蹙眉纵身阻挡。
却与此同时,不止司澜与扶心大师,另一道战战兢兢的身影也一并向陶梧飞奔而去。
竟是先前吓至手脚发软的陶恣,此时崩溃嘶吼着,不管不顾地自身后将陶梧猛然扑倒。
“你们放屁!”倒不曾想到,陶恣满脸狼藉泪水,抖如筛糠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陶梧一时紧压在身下,破口骂道,“你们混蛋!他是阿梧!他可是阿梧啊!”
“他没有杀过人!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不能死!谁说他会死!你们再敢动他!我跟你们拼了!”
“阿梧!阿梧!”而他一声声怒喊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全落在陶梧涨红的耳后,“阿梧!你快清醒些!我是你桃子师兄!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陶梧却在这般被紧压下扭头一口咬在陶恣的腕上,血水立刻顺着他狠咬的齿间流下。
偏好似没有知觉,陶恣又哆嗦地低头凑近陶梧的左耳,呜咽不已地继续道。
“之前是我错了,阿梧,我知道你这边听得见,你不是小聋子,我再也不骂你了……求你别吓我,别吓我了……”
第51章 恶犬
“陶恣!”
眼看陶梧就要将他腕上血肉都撕扯下去,陶重山不忍叫道。
可余光扫到正上前欲将他扯开的司韶令及其他人,陶恣却任由陶梧撕咬,强以另一臂又抱住陶梧,手臂被陶梧抓出道道血痕,带着他拼力朝远处翻滚。
“都别过来!”生怕分开后陶梧会遭遇不测,他语无伦次地大喊,“爹!掌门师叔!让他们都滚!”
“我这么抱着他,他不会伤你们,你们都滚……阿梧,阿梧听话……”
便一时间,许是从未见过陶恣这副豁出一切的绝望模样,连司韶令也身形顿住。
强行分开他们自是轻而易举,但以陶梧这般情况,就算是司韶令,此刻同样不知,除了强行制住他,还能做什么。
即使分开了他们,不出多时,等陶梧这彻底被激出的气力悉数耗尽……也唯独剩下死路。
所以到底是谁……谁害了他?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吃下了洗骨丹?
又为什么,偏用了这即便此处高手如云,却最无能为力的洗骨丹?
自己就站在他的不远处,为何没能发现丝毫端倪?
他明明是他自幼最赖以信任的师叔,却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遭受苦难。
他如今究竟,都在做什么?
“司韶令,你看到了,这就是他江寨的洗骨丹,就是江恶剑害死了阿梧!”
“谁都看得出阿梧对你用情至深,分明是他嫉妒阿梧比他与你相配,对阿梧暗地里下毒手!”
“不错!不然怎么陶恣才说了让你也娶了阿梧,阿梧就出了事!”
而随着众擎山弟子愈发笃定的声声怒斥,整个厅内气氛又陡然绷紧。
尤其陶恣撕心裂肺间听他们这番怒指,还并未想清楚,只被满心后悔莫及再次击溃,抱着陶梧不住哭喊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该那么说!阿梧,对不起,阿梧……”
“司韶令,哪怕那些北州鬼士是当真有人要陷害他,但现在阿梧就在他身旁遭此毒手,你还要替他狡辩不成!”
“你忘恩负义就罢了,难道一定要害死擎山所有人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