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卿瑶
于是他将目光落向另一个他没看懂为什么会一起回来的人身上。
扶影一身翠绿色短打，双刀别在腰间，看上去几乎要拽垮她的身体，但她的腿长而有力，表情无畏而淡漠，看向薄野临的时候也没什么情绪表露。
薄野临先笑了下：“多年不见，过得还好么？扶姑娘。”
“别那么叫我。也不算多年不见，过年的时候我还是回来看看的。”扶影别了下耳边碎发，冲着薄野临假惺惺地一笑，“我自小就不在万妖城长大，薄野城主与我之间其实没什么情分的，不用这么熟稔。”
“但你终究是万妖城的孩子，当年定兰跟我讲说有个小丫头想搬出去住，我还很担心来着。”薄野临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被扶影不动声色地躲了，“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敌意？”
“纠正一下，不是敌意，只是不喜欢。而且我从小就不大喜欢你。”扶影撇了撇嘴，“长得太凶了，每次看见你我总能做噩梦，后来搬出万妖城，才勉强好了点儿。”
“看来你离开万妖城生活，居然有我一份罪责。”薄野临哈哈一笑，倒也不过多在意她的言语出格，只是转而看向宋怀顾，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亲昵又安心地抱了抱。
裴辞冰眼角一抽。
“回家就好，本来我很担心你来着。”
担心的内容不言而喻，宋怀顾身体僵了僵，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抬起手，在薄野临后背上拍了拍。
他现在的疑窦与怀疑都太高，但不能让薄野临看出什么，毕竟现在薄野临手里的筹码太多，一旦被他发觉不寻常，只会加速他对自己的杀意，甚至会以这个作为借口将宋怀顾软禁，届时很多事情便更加不受控制。
他要冷静，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别担心，临哥，我回来了，就没打算再走。”宋怀顾松开他，眼睛里流露出诚意满满的笑容，“我打算重新与裴辞冰结成道侣，所以要回来知会你与唐姐，个中细节，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薄野临有着那么短短一瞬的凝固，旋即点头：“好。”
“我听说傲菊化形了。”宋怀顾明显感觉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薄野临瞧他眼神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在哪里呢？我想见见。”
“怀顾，化形的细节我会跟你解释，她不会动摇……”
“临哥，我没这么想过。”宋怀顾看着他，释然一笑，“我从来、从来、从来都没在意过我在万妖城的地位，是准城主还是普通小妖，我都没在乎过，其实我对城主之位从来毫无兴趣。”
他笃定又坚定地说完，眼睫眨了眨。
“我只是想看看孩子，是弟弟还是妹妹？我还不知道呢。”
第68章 杨朱路（三）
◎“扶湘竹，说遗言吧。”◎
云衣吃过午饭正在睡觉。
宋怀顾轻手轻脚走进去, 小小的孩子被华美的被褥包裹着，脸上露出健康的粉色，宋怀顾这辈子这么近距离接触的小孩儿唯有温棠一个，那时候温棠脸色发白, 睡相也没有她这般憨态可掬。
是个很有福气的孩子, 也是个不幸的孩子。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不知怎的，就会想起或许二十年前，温定兰也是这般站在他的床边俯瞰着他的脸，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薄野临的野心温定兰一定会知道，对于化形的四大家族后人，薄野临只有忌惮以及利用，在那样的情况下, 他护着修竹化形的扶影悄悄离开了，可宋怀顾是在薄野临眼皮子下面化形的, 遮掩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
这会是温定兰死亡的真正原因吗？
他的妖丹……
宋怀顾杂乱无章的思绪被一只小手打断。
他猝然回神, 目光下瞥的时候云衣已经醒了, 睡得热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放在床沿的指节，软软地将自己握住了。
她眼睛里是鹅黄色的光，与宋怀顾目光一对，蓦地笑了。
“哥、哥哥……”
宋怀顾被她叫得心下一软，连忙俯身抱起她：“哎。哥哥吵醒你了是不是？”
云衣摇了摇头, 痴痴地笑：“怀顾哥哥。”
宋怀顾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是宋怀顾？”
“听薄野哥哥和唐梨姐姐讲的，”云衣趴在他的肩头, “怀顾哥哥, 你身上有梅花的香味, 和我没化形之前闻到的、旁边的梅花味道一模一样, 我们同根同源，对吗？”
“对的。”宋怀顾惊讶于她的聪明，也惊讶于她言辞中对于薄野临的热切，“你和薄野哥哥很熟吗？”
“嗯嗯，他每天都会来陪我吃饭的。”云衣声音脆嫩嫩的，“还有唐梨姐姐。”
“怀顾。”说曹操曹操到，唐梨处理完了幽兰，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忧色，看见云衣勉强笑了下，“我听薄野临说你来看云衣了，过来找找你。”
她走过来几步，似乎想要从宋怀顾手里接过云衣，宋怀顾没放手，顺势换了个姿势将孩子抱着。
他问：“怎么了么？瞧你脸色不大好。”
唐梨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幽兰可能救不活了。”
我知道。宋怀顾心里默默地想，可原来这种痛苦他早在当年就已经受过了，妖丹没了，本体和化形都没有生还的可能，这是早就料到的事情。
“幽兰化过形，在你找到幽兰之前你知道么？”唐梨正色道，“如果幽兰救不活，化形的人也要活不了，妖丹怎么会没有，那可是四大家族的妖丹，它没了，你和云衣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她说了这么一长串，宋怀顾只是很淡定地瞧着她，仿佛她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末了，唐梨终于从他的沉默中探究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宋怀顾启唇，“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唐梨险些发飙：“这还不重要？这����”
“傲菊怎么化形的？”宋怀顾捏了个诀将云衣的小耳朵捂上，确保她一点都听不见，“什么时候、谁看见的、怎么化形的？”
“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
唐梨看见宋怀顾那张隐隐蕴藏了怒火的表情，不可置信道：“你在意这个？你不会真的如薄野临说的那样，在意云衣会不会影响你将来在万妖城的地位吧，宋怀顾？你疯了？！”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我疯没疯。”
“好、好。”唐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傲菊怎么化形的，说到底我也不清楚，那天我照常巡逻，晚上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热乎饭，就被薄野临拽走了，然后他就告诉我傲菊要化形了，就这样。”
宋怀顾一挑眉梢：“没了？”
“你还想有什么？”
宋怀顾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撤了捂在云衣耳朵上的诀，然后拽着唐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裴辞冰靠在门口，看见他们两个出来没什么诧异表情，反倒是唐梨被吓了一跳，她来的时候这人明明还在前面和薄野临说话。
“去吧，剩下的交给我。”裴辞冰抄起双手，“万事小心。”
宋怀顾颔首，带着愈发一头雾水的唐梨匆匆离去。
“怀顾，你急匆匆地带我去哪里？”直到被宋怀顾拽上凌寒，唐梨才觉得这件事情恐怕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得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裴辞冰这次回来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宋怀顾偏偏头，“唐姐，我希望我还可以把后背留给你。”
*
“老实交代����！！！”
幽深的森林中，本要处理万妖城文书的薄野临却出现在不起眼的小村落里，地上瑟瑟发抖跪着几个小妖和几个散修，将薄野临围成了一个圈，他站在原地，手里是一柄墨色长刀。
他的长刀很少出鞘，由于他长相就够冷，威慑力本不在于他带了什么灵器，再加上代城主的身份，几乎处理杂碎不用他出手，于是自从万妖城大乱平息后，就更少的人见到这把长刀出鞘了。
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这把刀戾气有多重，名为沉墨。
“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幽兰的妖丹你们胆敢私吞，我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他的刀尖发着森森寒光指过每一个人，“再说一遍，有、还是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城主大人，我们哪敢啊。”有胆子稍微大一些的哭着扑上来抱住他的裤脚，“您松松手指，才让万妖城那些小妖能够被我们带走去修炼，但凡您五指一收，我们一口汤都没有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铭记于心，哪里还敢背着您行事呢！”
“对啊对啊，”一旁的人赶紧附和，“能有几个小妖用以修炼已经对您感恩戴德，我们、我们不敢奢求，哪敢觊觎四大家族的妖丹，我们万万不敢啊！”
“我们很知足的！”
“真的！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薄野城主大恩大德����！！！”
此起彼伏的跪拜声又开始响起，那些人像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冲刷过柔软的沙石，拂到薄野临的脚背上，捋平了些许他从听见幽兰妖丹丢失之后就没有平息下来过的烦闷与焦躁。
是的，他其实一直很焦躁，幽兰的妖丹丢失，他比谁都着急，但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一来他是城主，他慌别人更慌，二来……薄野临敛去眸中那一丝算计，想来他与旁人焦躁的原因，并不相同。
他并不关心一枚属于兰魂的妖丹遗失会怎么样，但凑不齐四枚，总有种让他捉摸不透的不确定感，让他倍感难受。
最后一个阶段了，他不想出任何岔子。
“既然如此，我就当你们说的是真的了。”薄野临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个微妙的笑容，他用刀鞘抵上最近那人的颈侧，冷声道，“那，就是你们回报我的时候了����”
“刷����”
两枚叶子携着破竹之势凌空而来，如冷兵器一般嗖嗖两下在薄野临脸颊上划出两道细细的血痕，一切变故来得太快，薄野临始料未及地摸了摸那细小的伤痕，眼睛里划过一丝不可思议。
下一刻，一道人影自空中跺下，她手中双刀带着凶猛的力道，“铮����”地一声，冷刃相接，双刀磕在薄野临横起的沉墨侧刃，刹那间火花四射。
薄野临眼睛一眯：“是你。”
扶影手腕下压：“否则你以为是谁����”
“啧。”薄野临唇角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容，手腕一抬将扶影振飞，她身姿轻盈，轻飘飘落在一旁的树梢上，眸中凶意四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点一点走近。
“你跟踪我？”薄野临歪头，“不是很怕我么？怎么，现在不怕了？”
“场面话而已，你当谁真的怕你？”扶影细细的长眉飞入鬓角，“说实话讲，我其实就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之前没有缘由，现在想起来，有了。”
“想起温定兰当年急匆匆护着你出去，你却不懂他的良苦用心，非要回来掺和一脚。”薄野临目光冷冷的，“扶湘竹，我劝你一句，走得越远越好，别掺和万妖城的事儿。”
他直接挑明了扶影原名，有些事情便已经不用再遮遮掩掩地聊。
“果然是你。”扶影瞬间怒道，“当年杀害我养父养母、留下温棠一个年幼孩童的罪魁祸首，果然是你！”
“是我。”薄野临摊了摊手，“要怪就怪温定兰吧，谁让他找他们来抚养你，你一个修竹，就该好好养在万妖城，出去跑什么跑？这就是代价。”
扶影唇角抽了抽，勉力压下去自己的怒火：“可以，薄野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是因为怕你以后没机会了。”薄野临长刀一抬，“我本来还在打算着什么时候取你妖丹，这是你自己送上门儿来。没关系，幽兰的我们慢慢找。”
他身后的小妖和散修蓦地爬起来，瞬间，对峙的局面形成，就连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意。
“扶湘竹，说遗言吧。”
扶影冷冷一勾唇角：“且看是谁说遗言。”
她手往身后一扬，刹那间，数万枚树叶随着旋风冲破天穹，在铺天盖地的绿色面前，扶影双手结起复杂法咒，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敌人，她双手一撑，蓦地，数以万计的叶片带着长风冲他们扑面而去！
薄野临忙不迭以法阵相扛：“扶湘竹，你就这点儿招数吗？”
扶影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当然不是，你知道么？我这些年在人间游历，看到他们人间的戏剧很有意思。”
“每每戏剧开始前，都要用一块帘布罩住全台，等到戏子上台后，才会将这张帘布扯掉，露出这场戏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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