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渊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前不久柳问莺也是这样“调戏”自己，虽然不知为何眼前的柳问莺和自己记忆里可爱的小容莺相差甚远，但是他看着谢翎那漆黑的面色，还是忍俊不禁地扶额：“莺莺，休得无礼。”
柳问莺狐疑地看着容棠，那表情就像在说“哥你真小气，我向你要人你居然不给”。
容棠看了一眼谢翎，像是有些无奈：“他是我的人。”
谢翎的瞳孔微微睁大，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容棠。但容棠却没有看他，只是回避似的侧过脸。
谢翎目光灼灼地盯着容棠看，想逼容棠对方才那令人面红心跳又让人能产生误解的话说些什么，但他不仅一点不提，反而偏过头对着容莺说道：“陆骈……我留他还有用处，你切莫意气用事。”
容莺有些困惑不解，但还是轻轻点头。
谢翎正欲说些什么，便瞧见容棠那一双眼眸在此时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不知为何，谢翎竟觉得那双眼睛里似乎带着些无法言说的悲伤。
谢翎心中一惊，想询问容棠时便听到他的声音：“谢翎，你随我来一下。”
容棠带着谢翎来到了树林深处。
那里似乎曾经是归云宗弟子练剑的地方，但显然此时已经荒芜了太久。
容棠背对着自己，望着那片场地，微微有些出神。
谢翎心中隐约感受到了不安。他不知道刚才是否发生了什么，但他显然注意到找回自己妹妹的容棠却并不高兴，反而带着几分忧心忡忡。
他试探着开口：“发生什么事了吗？”
容棠默然，许久才说道：“我的道心最近疼得越发剧烈了。”
谢翎彻底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容棠会突然说起这个。他踌躇片刻：“……是因为那个你喜欢的人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但脸上神情却有片刻的黯然，但谢翎很快便调整回来，再一次朝着容棠露出笑容，“没关系，你若是担心他无法护不住你，我愿意用谕起誓，我会保护你们……你们，也可以来魔域避难。”
谢翎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勉强。
再无论如何，他也绝对没有可能在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其他人亲密的时候继续维持冷静。
但现在，他却早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要容棠能平安快乐。
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谢翎。”容棠轻声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的。”
“……什么？”
谢翎看着容棠的瞳孔微微颤抖，不可思议地反问出声。
“我是说。”容棠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却异常的清晰，“你回你的魔域去吧。”
“容棠！”
谢翎终于意识到容棠想做什么，眼眶立刻就红了，“你又想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容棠被他的表情看得一怔，竟有些恍惚自己曾经是不是真的丢下过他。谢翎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微微发红，他看着容棠，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若是想死，我便和你一起死。把我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这种事，你难道还想再做第二遍吗？！”
容棠只怔怔地望着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他该怎么向谢翎开口呢？
那颗摇摇欲坠，那颗将要碎裂的道心。
他已经等不起了。
容棠深深地、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
他看着谢翎，一点一点掰开他拽住自己衣上的手指。
他声音很轻地开口：“谢翎。”
谢翎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愿再瞒你了。”容棠垂着眸，“我的道心，是因你而碎的。”
“……什么？”
“所以你走吧。”
容棠道，“你只要呆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我的道心都会因为你感到疼痛。”
谢翎手足无措起来：“阿棠……”
“所以，现在就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痛苦。”
容棠望着谢翎，脸上毫无表情，“还是说，你更愿意看我道心破碎，修为尽毁？”
“我����”
“我不需要你为我死。”
容棠说道，忍着心如刀绞的痛苦，对着谢翎若无其事地说道，“所以，你回去吧。”
他闭了眼，低低地开口，“……照顾好我的妹妹。”
“你我，便不必再相见了。”
谢翎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他苍白着脸色，望着容棠的眼瞳都在震颤：“你明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便没有了声音。
谢翎终于在容棠面前败下阵来。
“好……好。”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相同的字眼，近乎茫然地环望着四周。谢翎有些仓皇地转过身去，踉跄了一步，再回过头时，却只发现容棠早已经不见了。
谢翎慢慢地蹲下身来，捂住了自己的脸。
*
“仙尊果然准时。”
三日之后的临渊旁，老者微笑着看着如约出现的容棠，向他伸手示意，“请吧。”
容棠神情冷清，坦然自若地在那一群被煽动起仇恨情绪的修士目光里，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任由几人一拥而上，拿缚仙索捆住自己。
“前辈，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有个年纪不大的修士开口，那老者背过身去，用只又容棠才能看到的淫邪眼神对他上下打量，最后便是满意地颔首，“先将他押至水牢。”
他看着容棠，意味深长地开口，“我要好好拷问他。”
容棠没有任何回应。
他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容棠做了一个梦。
那时候的他研究着那一册浮现出隶书的无字竹简。他记得很清晰，谢翎看到的是血色且杂乱无章的篆书，自己看到的却是墨色的隶字。
那些讲述的是最简单的谕术基础，他获益良多，却依然记得，这本竹简原来是无字的。
是那日谢翎提着剥下来的一张人皮上滴下的血，才让竹简上显出了隶字。
容棠在梦境里走啊走。
他在君梧山山下谢翎的别院里，那日偶然被谢翎带到了那片血色的花海外。他手指不慎被刺破出血，滴在竹简上时，那本无字竹简的厚度不仅瞬间充盈了一半，连竹简上的字体也变成了簪花小楷。
而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看到了“大道无情”这四个字。
容棠想要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去轻轻摩挲竹简上突然出现的字体，但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便只见沧海横流、玉石同碎，手中的竹简骤然变得透明，在他的手中无可挽回的消逝，自己身后的一切在刹那间骤然走远！
“不……”
容棠轻声道，他这才想起自己曾在悟道后想要将竹简默下传于后人，但那时的自己却已经对竹简忘了大概，只匆匆提笔便又被搁置。
而不是这个梦境，只怕是他已经全然忘记����
等等？
做梦的人，到底是如何意识到自己在梦中的？
容棠骤然睁开眼睛，眼前混乱光影陆离的一切在他前面轰然倒塌，他立在破碎的梦境中央，只看见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浮岛之上，乐呵呵地拿着杆鱼竿在梦境那一池与天同色的水里钓鱼。
“小友。”
那老头向他招了招手，“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容棠没有动。
他警觉地看着老头，没有吭声。
那老头见他没反应，倒是也没有恼，反倒是拎起旁边的小酒壶，仰着头砸吧着嘴抿了一口，突然道：“你是怎么窥得这竹简中的机缘的？”
容棠云里雾里，但他记起刚才走马观花的梦境，都是与那本无字竹简相关的。他蹙了下眉，却依然没有说话。
“那小友不说，老朽便给你讲个故事。”
那老头觑了容棠一眼，“也不算是故事。我和我朋友都是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日我们以此作赌，看看谁先忍不住偷酒喝，谁输了谁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你也知道，我是个老家伙了，没别的喜欢，就馋这口酒，结果偷喝就被抓到了。”
容棠静静地听着。
“于是我就被逮到了。结果这老狐狸把我关进了他的竹简里，并且设下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开启条件：谁要能从这本无字竹简里悟了他的道，他便放我出来。”
老头笑呵呵地开口，“可这老家伙是真的贼。他要选的人呢，一定要是个能见血但是又不嗜血的人。能见血说明他有胆识，不嗜血说明他心地纯良，有一颗最是仁善之心。”
“这怪家伙便在竹简上设了考验，也便是这无字竹简上重重的禁制。而你所打开的第一道禁制，便是需要用刚死去不到一盏茶的人的血滴在竹简上。老家伙说了，这要求听着简单，但是想要打开竹简的人却不能是这个杀人的人。杀人者看到的是毫无章法的血色篆书，而没杀人的人看到的则是写着道法上册的墨色隶字。”
容棠稍稍一怔。
是了，谢翎杀了那个放肆的下人，剥了他的面皮给自己看。自己用血蹭上了竹简，看到的竹简上是隶书，而谢翎看到却是血篆。
但容棠并不觉得这条件能满足老头口中他朋友的要求：这样也只能是机缘巧合，又怎么可能真正筛选出他想要的有胆识之人？
“所以后面还有几道工序。”
老头像是看出了容棠的困惑，笑着喝了一大口酒，像是十分过瘾地开口，“用自己的血打开功法这其实该是修行之人的共识，但你却好像不懂这些，让我在禁制里困了好久才看到你终于在君梧山得到了道法的全书。”
他又摇了摇头，“可是你完全走偏了。”
“什么？”
“你走错了路。”老头说道，“你以为你的修为从何而来？你被那只老狐狸彻彻底底地骗了。”
“他先是煞有其事地写上了大道无情四个字，诱得你往偏路上走。谁知你真遇上情劫一场，竟是硬生生修了颗假道心。”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