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执灯
时间越早，人物越纯粹，就更贴近叶橘子当前的状态。
记忆融合急不得，他们不能急于一时，万一叶橘子出现什么问题就得不偿失了。
原本预估的融合时间是九十分钟，却没想到一个小时刚刚过去，叶橘子的身体就剧烈抽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挣扎起来，紧紧束缚在桌子上的胳膊被绳子勒出几道红痕，整把椅子都在咯吱作响。
许教授快步上前，蹲下来抬头看着叶橘子，紧紧盯着她用力睁开的双眼：“能听到我说话吗？冷静一下，叶橘子，冷静下来，你现在在夜轨的基地里。”
叶橘子的眼睛里是信息过载的茫然与无措，她几乎是崩溃地盯着许教授，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处理着脑海中的信息。
叶正杨和夏小爬也围过来：“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教授抬起手，扶住她的膝盖。
叶橘子已经不再挣扎，她只是失神地看着对方放在自己膝头的手，突然猛地将目光移到了许教授的脸上，颤声说：“0787，是0787。”
“我知道是0787，你先冷静一下。”叶正杨紧张地安抚她的情绪，手中却握着一支装着舒缓剂的针管，被他背在身后衣服的阴影中，不让叶橘子看到，随手准备出手，“你看到了什么？”
“不是……”叶橘子感知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教授看到她额角的冷汗正在一滴一滴掉落，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向来在屏幕上无比优雅的女士露出这样的神情。
“疯子，0787里面有一个疯子。”叶橘子狠狠吞咽了一下。
“那个人……他来自未来，从最开始，0787的所有计划就是围绕他所知的一切展开的，这是一个闭环。”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全都安静了。
与此同时，许知奚刚刚从楚彻的标记点回来，甫一睁开眼，就见到楚先生正在翻箱倒箧，把整个屋子翻得乱七八糟。
许知奚摘掉头盔站起来，从满地狼藉里靠近他：“发生了什么事？”
从进入楚彻的标记点到离开不超过半个小时，按照外世界的时间来算，也许仅仅是几秒钟的光景，不太可能会突然发生什么大事情。
可楚先生平时虽然看起来总漫不经心，却确确实实有临危不乱的本事，许知奚难得见到他如此着急，不由得也有些心焦。
不知怎的，他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不祥的第六感如同蜜蜂的针刺一样狠狠戳在他的心中，拔也拔不掉，只能任由毒素慢慢侵染整个心脏。
“出了一些事，许知奚。”楚先生抬起眼看他，他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边，衬得那一双眼更加深邃有神。许知奚怔在原地，这是楚先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那一双眼睛太过坚定，让许知奚知道他并没有叫错，他叫的就是自己，是在许教授壳子里的他。
许知奚蹲在他的身边，一字一顿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现在去研究中心总部。”楚先生反扣住他的手，“0787发疯了。”
许知奚没有睁开他的手，他有些失神，某个猜测的成真让他心跳逐渐加速，仿佛正眼睁睁看着那辆承载着整个时代的列车向着他们不可预知的方向脱轨而去。
“我们去研究中心。”
楚先生要找的东西并不多，他拿起一个可折叠成巴掌大小的电脑和几张内存卡，接着便把许知奚一起带上悬浮舱，开最大马力朝研究中心的方向飞去。
“等会有其他人听到风声，这片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许知奚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看几秒楚先生，又俯身看这座城市。
漂亮的城市就像99度的水，蒸腾着小小的气泡，从底部渐渐冒出，向上奔涌着，在几秒钟后会彻底沸腾，一发不可收拾。
“0787刚刚向联合政府公开了一件事，他们有一位时空穿越者。”楚先生说完，转头看许知奚，“和我们之前分析的一样，他们开局就开天眼，真不要脸。”
许知奚按了按快要冲出胸膛的心：“这怎么可能，我们当时也分析了，这是一个悖论。”
这的确是一个悖论。
正如上一次在发布会上所说的一样，时空跃迁计划不是开一个虫洞，也不是所谓的驾驶时空飞船，而是利用标记的办法进行意识传输，这就导致他们未必能够传输到“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过去”。
在高维的视角下，时间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呈爆炸型的存在，他们的跃迁无法锁定一条特定时间线，除非借助前人的跃迁锁定同一样物体进行标记。
就像在镜域，许知奚和楚彻多次回到自己的15岁，可是那几次明显不是同一条时间线，每次重来都是从头开始，这也就是他们当时所谓的“重启”。
这重启根本就不是时空跃迁，而是在毁掉一个又一个平行的世界。
就像是忒修斯之船，他们没有办法拯救真正的自己，没有办法拯救真正的意识主体与初始身体共同所在的这条时间线。
所谓的重启，不过是以自己的主观意识为原点，毁掉无数个客观意义上的其他“自己”的世界。
这有悖于大部分人的期望，也并不符合伦理道德要求，因此在那一次于天竹与许知奚的发布会之后，0787实验室遭到了极大的质疑，目前来看，在这些质疑的催生下，他们终于把那位自称是时空穿越者的人推了出来。
“我们当时的确这样推测的。但是我们选择性忽略了一件事，其他时间线与我们的社会发展大致是同步的，他们可以预估我们的现实情况。”
许知奚出了一身冷汗，他意识到他们有点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之前想，为什么他来到外世界后，0787没有对他展开进一步的追杀。
那一场发布会对0787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在发布会开启前对他这个唯一人证展开多么凶残的追击围堵，只用了在许久之前埋下的一颗炸弹病毒给他放了一个儿戏一般的烟花。
那时的不对劲在此刻终于萌发，许知奚不得不承认，0787实验室好像并不真的在意他们的那场发布会是否能够成功。
眼下看来，他们的成功的确为对方做了嫁衣。
时空穿越者是非常让人难以置信的身份，如果是放在之前，0787突然宣布自己有一个来自未来的人，特意来到现在，告诉他们这个计划在多少年之后能够成功或要如何如何改进，大部分人都会持怀疑态度。
可是他们没当这个出头鸟，是由一叶方舟的人先一步告诉大家����时空跃迁的确是可以跳跃到不同世界的过去的。
这是一叶方舟说的，是0787的对头说的，反而比0787自己说更有信服力。
何尝不是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接到的是许鹰鸣的一手消息，要去研究中心赶紧商量一下对策。目前信息已经被联合政府封锁，还没有直接投放在互联网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情，这个先机我们必须占。”
楚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平静，可他紧紧抓着通讯器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实验田计划不能破产，且不谈论后期投入的资源成本，单单是他们与那些“志愿者”当初签订的合同，就得给每个人赔偿一笔不小的资金，更何况投资商那边他们根本没法交代。
但其实一叶方舟是有胜算的。
他们心里都清楚，0787未必在未来能够做成功，若是他们真做成了，完全没必要留这一手。
许知奚只觉得脑子里一直在嗡响，他说：“无论真假虚实，这一波冲击是实打实的，但里世界暂时不能停转，还有十几万人在里面，他们不能以这样记忆残缺的形态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在里世界诞生的小孩子，他们也必须有自己的身体。”
楚彻很低地“嗯”了一声，又说：“一会儿开会想想对策。还有，提前给你通个气，他们应该会把和里世界的一切通路都切断。”
外世界已经乱了，里世界不能再乱，寄生市里那些0787的人彻底没有活着的必要了，留着只会养狼为患，现在看来0787早已占据了信息高地，难保有不被一叶方舟知道的隐藏极深的连接渠道。
“保留你和楚彻的跃迁标记点就可以。那个是已录入里世界的独立标记点，不属于一叶方舟，也不会受到0787影响。”楚先生说。
许知奚点点头，他又一次向着窗外看去，广袤一片大地上高楼林立，厚重的云层堆满天幕，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79章 追捕者
许鹰鸣送出来的重磅信息在一叶方舟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楚先生带着许知奚快步走入研究基地时，研究员们个个都在崩溃地忙碌着。
许知奚一面看着周围的人一面走，无数研究员紧皱着眉头从他们身边奔跑而过，有人不小心在拐角相撞，手中的文件扬了满天，又一起蹲在地上慌张地挑拣翻找。
他们夹在人流里一路向基地深处而去。
一叶方舟的研究基地是一栋不起眼的大楼，一半埋在地下，一半耸入高空。
沉重的钟声悠然响起，是整点报时，钟声传遍大楼上下，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楚先生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室是占地面积极大的议事大厅，能够容纳所有虚拟空间计划的项目负责人与项目组研究员，像个超大型体育场，智能阶梯座椅向下延伸，正中间是圆形的会议桌，正对面一块巨大的屏幕，高达四五米。
桌前已经坐着于天竹、康一迈和方尧，还有几位许知奚不认识的男男女女，看起来是虚拟空间计划的全部高层人员。
几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的神情都格外凝重，随着楚先生推门这一动作全部安静下来，寂静无声地扭头注视着两个人顺着长长的阶梯走来。
大门轰然关上，楚先生带着人坐在圆桌的空位上，落座后，他向许知奚偏了偏头，桌子下的手掌一翻，一个悬浮屏从他的指尖弹出。
半空中跳出几张人员简历，大头照是圆桌上其余几人的脸，下面附着他们的身份，是实验田计划的投资者及几个重要部门的主管人员。
“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一个女声响在头顶。
许知奚抬起头看过去，一个挽着发髻的女人从高大屏幕后的款步走出，她穿一身典雅中式长裙，妆容清丽，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看着是气质温婉，说起话来倒毫不客气：“这场会决定一叶方舟接下来的走向，有什么想说的都直说，今天就拍板。”
“陈默白。”楚先生小声向他介绍，“一叶方舟实验室的主任，虚拟空间计划的科研投资人，算是我们当前的主事吧。”
这是许知奚第一次见到整个计划背后的主事，不免多看了几眼，他刚刚有留心陈默白的资料，这个女人有胆识有魄力，将最初不到十人的小实验室一路养成参天大树，是个杀伐果决的优秀领导者。
“0787实验室向外界公开他们拥有一位时空穿越者，当前这个时空穿越者已经被联合政府带走，联合政府决定对其进行一场问询会，他需要无任何隐瞒地坦白所有在他所在时间线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政府保证问询会没有记者旁听，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会议内容不会流传到网络上。”陈默白的话言简意赅，把当前局势概括出来。
“这不合规矩吧。”一个男声发言，说的是政府开展内部问询会。
“规矩是人定的，人是根据发生的事定的，你敢说以前有人可以预料到会有时空穿越者出现吗？如果这场会议被记者旁听，并且直接报道到大众面前，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旁边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出言打断他。
先前质疑的人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许知奚看了看这个微发福的男人，和资料里的一张脸对上。
胡长顺，做休眠舱生意的，先前和韩家一人负责一半的舱体与营养液供给，家底殷实，人讲义气，烟酒都来，半个混道上的，发家史不太光彩。
“这个时间差，我们必须抓住。”陈默白说着，在会议桌前站起来，垂眸看着众人，每一个字都是有千钧重，“问询会封闭进行，许鹰鸣哪怕进去了也出不来，我们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信息。这个人来到0787许久，早在我们开展实验田计划之前，这也就解释了他们一直针对我们的原因，且他们的发展与预判都快我们一步，他甚至能够将我们当前还存在的漏洞告知给0787，让他们有能力来钻这个空子。”
她说着，扫视一圈在场其他人：“我没有办法保证里世界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钢板，毕竟发展需要时间，现在我们已经做到了我们的极致，没有办法超越。”
陈默白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她的每一句话都仿佛能够安抚人心，将焦躁的人们的情绪抚平下来。
“最终决定计划取舍的是联合政府。如果时空跃迁计划成功取得了政府的信任，对我们非常不利。能够让联合政府信任的一共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他能够证明在他所在的时间线上，时空跃迁计划成功了。”
怎么可能成功？许知奚这样想着，坐在他右手边的一个女人也低声说出同样的话：“如果他们成功了，又怎么会特意跳转到另一个时间线，在一开始就对我们进行干扰呢？”
可这些话他们知道，外人不知道，联合政府也不知道。
这是一个微妙的自证陷阱，可除了自证，他们别无他法。
这不是来自技术的压制，不是来自营销手段的压制，而是来自时间的压制。
他们根本无法战胜“未来”。
许知奚的指甲深深嵌在掌心里，他坐在这里看着身边的人，突然感到一丝格格不入。
他们操心的事情虽然殊途同归，但确实有差异的存在，这些人担心计划破产、投入打水漂、未来灰暗，他担心里世界的那些居民。
他不属于外世界，可他的来处正被这些人掌握在手心里，一念决定存亡。
“如果有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告诉你，你的计划在未来会失败，你要怎么跳出这个预言所带来的质疑？”
胡长顺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放他娘的屁，他只有一个人一张嘴，说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他来了这个世界就不会走，自然是希望在这里能好好生活下去，我们被他一口诬陷，能有什么办法证明？”
“我们可以改变他口中的‘未来’。”坐在许知奚身边的那个女人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冷声说，“让联合政府信任的第二个可能性，我们提前做出改变，与那人所说的‘未来’不同，反证他是虚伪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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