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阁是元巳仙宗的典藏圣地,收录的皆是天字级以上的功法秘籍,只对本宗宗主和宗门长老开放,容兆是第一个破例走进这里的人。

莫华真人只给了他三日时间,便是料定他即便资质再过人,也无可能在三日之内通读并参悟其中任何一本典藏圣经,无非是让他进来开开眼罢了。

容兆的目的本也不是这个,进门他直奔剑法那一块,不挑什么,一本一本快速翻阅起来。

剑之道,大抵有相通之处,不同剑法之间相辅相成、互相补充,少有例外。

想要突破上炁剑法第十层大圆满,并非易事,若能在这天音阁内找到与之有关联的辅助剑法,或能事半功倍。

但容兆的期望注定是要落空了,上炁剑法自成一派,与其他任何剑法路数都无相近之处,又或者,那确实是仙法,不为世人所知,自然无人以之为基础创出新的剑法。

三日下来,颗粒无收,不免叫人泄气。

容兆徘徊在那两排书架间,在将所有剑法典籍翻阅过一遍后,他的目光落向另侧角落,那里收藏的皆是方志传记,鲜有人问津。

视线停了片刻,他迈步上前,在那一排排早已得道飞升的大能列传中,鬼使神差地取下了其中一本《战神录》。

三千年前战神以一己之力结束东、南两地纷争,威名远播,无人不晓,他的事迹流传至今,经世人口口相传、添油加醋后,早已不可考。

容兆也只知战神其人,今日第一次阅见他生平。

战神出身北域,本是一介散修,与同为剑修的师弟结成道侣,避居深山多年,得机缘练成仙剑之法。

后道侣身死,战神入世,彼时东、南两地战祸不断,战神游走其间,多方调和,几次出手平息战乱,拯救苍生。

战神为救世而弃通天成神路,将希望之种撒向人间,最终身陨。

容兆心头讶然,书中所提仙剑之法,虽仅有短短几句描述,分明便是上炁剑法!

而战神与他道侣避世练成上炁剑法的经历,竟与他和乌见浒在那幻境之中所经种种一模一样,或者说,是他们在幻境中将自己当做了别人,经历了他人的过去——

他在幻境里隐约记得却无法代入的,是战神与他道侣的名字。

乌见浒固执认为他身体孱弱,是被战神的记忆影响,灵根有损早早身死的是战神的那位道侣。

他将乌见浒当做师兄与之结契,也是因为被幻境修改了认知记忆。

世事玄妙,远胜他所想。

但那幻境究竟是如何构织、因何构织,依旧让人费解。

容兆心潮翻涌,震动不已。

他不得不原地坐下,勉强自己定心,片刻,又重新拿起那本《战神录》,看向那最后一行字——通天成神路。

世人常语“共登通天路”,不过一句戏言,上古传说中有那通天之路,不必历天劫便可立地成神,虽令人向往,倒也无人当真。

传闻之事,堂而皇之写进这战神传中,未免荒唐。

所谓希望之种,却更不知是何意。

想不通便只能作罢,三日时限已到,容兆平复心神起身,将书还回。

虽未找到想要的东西,总算不是全无收获。

走出天音阁,迎向天光,他有瞬息恍惚,似那日破幻境而出那一刻,不知今时几何。

回去出云阁,容兆让人焚了香,挥退屋中妖仆,坐下入定想要静心片刻。

疲惫袭来,他伏身趴至榻边,慢慢阖了眼。

梦里他回到那间崖边小院,桃花树下回眸,那人推门步入院中,与他莞尔。

可惜三坛桃露只开了其一,天恩祭要点的灯还没来得及扎,墙根边冒出的新芽也还未到开花时。

似梦非梦,如幻亦如真。

容兆睁开眼,侧身伏在榻边未动。

那只灵猫趴在他身前不远,灰瞳静静看着他。

容兆懒懒耷下眼。

既知是梦,他自己也难得清醒。

“乌见浒。”

第一次,他主动传音那人。

“这是吹得什么风?”神识里的声音带了些许惊异,“云泽少君,我没听错吧,有事?”

“无事,”容兆嗓音里的倦意明显,慢吞吞地道,“无事不能找你?”

“可以,”乌见浒笑起来,“随时恭候。”

容兆听着他的轻笑声,愈觉困意未消。

像一缕微风拂进干瘪已久的心腑,让那一处逐渐充盈饱胀。

“乌见浒,那枚日炎天晶铃,本是你们灏澜剑宗的东西?”

“问这个做什么?”乌见浒揶揄道,“良心发现,打算还我了?”

“还不了,”容兆仍是懒懒散散的语调,“借我用用吧,以后还你。”

乌见浒无奈:“已经被你拿走了,我也不能说不,容兆,你打算怎么赔我,一张灵符不够吧?”

“你还想要什么?”

“你。”

乌见浒说得直接,嗓音如沉在容兆耳边。

静了一息,容兆也低低地笑了,笑声逐渐愉悦:“乌见浒,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日炎天晶铃再难得,也没有拿我自己赔的道理。”

“那便算了,”乌见浒略略遗憾,“容兆,下回何时能见?”

“不知道,”容兆笑过之后更显懒怠,“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

“秋日大比,”乌见浒道,“到时见吧。”

“嗯,方才,”容兆的声音愈轻,如那幻境里的无数良夜,他在乌见浒怀中,与那人呢喃私语,“做了个梦。”

“什么梦?”乌见浒也不觉温缓。

“美梦。”

“什么样的美梦?”

“不记得了,”容兆叹息道,“一睁眼就忘了,可惜。”

“容兆,”乌见浒提醒他,“你自己说的,既知是梦,还是早些清醒得好。”

“我说过吗?”容兆不认,“记性不好,忘了。”

乌见浒失笑:“好吧,那就是我胡说的,做梦也好,若是能日日做美梦,本就是人间极乐。”

容兆重新阖上眼,迷蒙睡去前,喃喃:“或许吧。”

梦里贪欢,确是极乐。

第14章 在呷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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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后,昼短夜长,一日冷似一日。

北域之地尤其,陇川郡内霜寒露重、万木萧索,分明已是深秋景致。

城中却因仙盟各家修士到来,极是热闹——十年一度的仙盟大比,人人向往。

“大师兄,今年的大比你参加吗?”

奚彦过来时,容兆正在院中练剑,剑意凌空扫过四方,凝结成霜,瞬息又聚合,消弭无形。

那一瞬间奚彦所感受到的威压,却让他不由驻足,不敢上前。

容兆收剑,淡淡看去:“有事?”

对上他寒霜一般的眼眸,奚彦莫名觉得不适,那种怪异之感转瞬即逝,他没有细想,走近过去:“大比啊,你今年还参加吗?”

“不了,”容兆转身进屋,“无甚意思。”

“我就知道,”奚彦跟进去,“乌宗主现在是一宗之主了,不会再参加大比,除了他,同辈之中其他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肯定没什么兴致跟他们比试,我还想看大师兄你和乌宗主交手呢,可惜没机会了。”

容兆坐下抿了口茶,问:“你是想看我,还是看他?”

被容兆戳中心思,奚彦红了脸,挠头道:“都想……”

“看了,然后呢?”

“我,”奚彦被他盯得一阵尴尬,心虚嗫嚅道,“我就是想瞻仰一下你们对剑时的风采,或能从中悟到点什么……”

容兆搁下茶盏,神色愈淡:“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比试上吧,师尊对你期望很大,你别让他失望才好。”

“那我也保证不了自己能拿到什么名次,”奚彦讪道,“我又不是大师兄你。”

昔年容兆与乌见浒初次在仙盟大比上交手,皆只有二十出头,一战成名、惊动天下,自那之后仙盟英才辈出,却远不及他们。

至于奚彦,他自认没这个本事。

容兆不欲多言,不参加今年的大比,除了确实没意思,也是顺他那位师尊的意——奚彦初出茅庐,被莫华真人寄予厚望,他这个大师兄识相点,便不能抢了小师弟的风头。

奚彦离开后,容兆又独自坐了片刻,喝完这盏茶,见外头秋烟袅袅、彩云漫天,起身出了门。

走出驿馆时,恰碰上有客登门。

萧如奉的那位大皇子萧檀来送大比事帖,见到他主动上前一步问候:“云泽少君,幸会。”

“幸会。”容兆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打了对方一眼。

与那夜在萧如奉面前表现出的唯唯诺诺很不一样,面前这位大皇子举止得体、进退有度,神色也从容,更似他本来面貌。

而他身后跟着的,竟是当日在郢城的乐坊,乌见浒一掷千金买下的那头狼妖。

狼妖已彻底化形,亦步亦趋地跟随萧檀左右,掩住了周身气息,乍看去与普通妖仆无异。

唯独那双眼睛格外锐利,且狼性十足,丝毫不见谦卑之态。

容兆只看了一眼便错开。

萧檀笑道:“久仰云泽少君之名,当日在崇天殿前没机会与你敬酒,后日的大宴,还请云泽少君能赏个脸,与我一块喝上一杯。”

“大皇子客气,一定。”容兆亦客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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