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兆面不改色,将当日种种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莫华真人听罢却问:“灏澜剑宗那些人也去了荒漠?你与那位宗主果真有私交?”

“碰上了一块喝杯茶,也不过想探探他口风,后头入了荒漠我们便与灏澜剑宗人分道,他们究竟去里头做什么,乌宗主嘴巴紧,我也撬不开。”容兆镇定道,丝毫不在意他师尊目光里的审视和怀疑。

殿中一片沉寂,半晌,莫华真人冷冷挥手:“你下去吧。”

至于九莲印之事,他显然没打算提。

容兆料到如此,心下哂然,便也作罢,过后自会有人来替他讨要。

“弟子告退。”

走出大殿,他慢下脚步,伫立紫霄殿前的天阶上,凝眸望去。

流霞远淡、云深烟冷,是他看过千万次的,其实平平无奇。

所谓执念,说到底只是不甘心。

回去出云阁,这里一如往常的冷清。

众侍从妖仆知晓容兆的脾气,从来无声无息惯了,唯独院子里那只正扑蝴蝶的灵猫弄出一点动静,是风动之外唯一的声音。

容兆停步廊下看了片刻,飘忽的心思一点点沉定,嘴角浮起细微弧度。

过了几日,紫霄殿那头传来消息,他们那位少宗主终于醒了。

但也只是醒了而已,半株金丝雾蕊救回了他的命魂,人却成了痴儿,非但灵根被废、修为清零,还变得痴痴傻傻如同稚童。

莫华真人悲恸异常,却也无计可施。

“先前少宗主虽资质修为心性俱都一般,众长老们看在宗主面子上,都睁只眼闭只眼给他机会长成,如今却是不成了。”

侍从说着外头这些时日来众人的议论:“少宗主在大比上败在萧大皇子手中,后又于风月场所被人暗算身受重伤,长老们觉得他种种行径让仙宗颜面无光,本就不满至极。现下他这般,绝无可能再叫他占着少宗主的名头,九莲印宗主必得交出来。”

容兆听罢想了想,吩咐:“不用管,天恩祭将至,按例将东西都分下去,无论长老、几等弟子,各增添两成份例,就说今次是大祭,让大伙都能与天同乐。”

在这个时候收买人心,他做得毫无负担。

一时间门中上下无人不说云泽少君的好,莫华真人一心在儿子身上,知道事情时,木已成舟。

容兆打着天恩祭的借口,太过冠冕堂皇,他想指摘都不成。

何况容兆并未居功,做这些时用的一直是他这个宗主的名义。奈何大家都知晓如今处理这些宗门庶务的是容兆,他莫华真人根本无心无力过问这点事情,当然只会承云泽少君的情。

一如容兆所料,之后的宗门大议上,便有长老当众提出要莫华真人交出九莲印。

“云泽少君这些年来处理宗门诸事,一直尽心尽力挑不出半分错处,按说早就该拿九莲印了。如今宗主你心力不济,何必执着于此,不如放手让他替你做事不挺好。你收了这么个有本事有能耐的大弟子,该是脸上有光,我等可一直都艳羡得很。”

附和者众多——

“金丝雾蕊是云泽少君找回来的,先前就说好了,宗主你也不好出尔反尔吧。”

“九莲印给了他,宗门琐事料理起来还能方便些。先前因九莲印不在他手边,耽搁传令也不只一两回了,早该改了。”

“除了云泽少君,也没别人合适拿九莲印,宗主不如早做决定。”

“今次天恩大祭,仙盟众家将同往九霄天山祭祀,宗主操心少宗主之事无法亲身前去,不若让云泽少君代劳,九莲印给了他,也算名正言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所顾忌。

容兆抬眼看去,主位之上莫华真人神情晦暗难辨,必是不痛快至极,始终没有表态。

他的这位师尊总是这样,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对方能轻易交出九莲印。

有长老不满道:“近日收到消息,南边那些大宗门以灏澜剑宗为首,新弄了个南方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若无防备,迟早要叫他们得逞了去!

“不管其他宗门作何想,至少我们元巳仙宗要防范未然,不能自己先乱起来,如今少宗主遭受横祸,宗主你心力交瘁,还是尽早让出九莲印,让人替你也替仙宗分忧得好。”

莫华真人终于开口:“南方盟之事我也听说了,此事与我们元巳仙宗干系不大,不必一概而论。”

容兆眉心微动,他其实早先就已收到风声,但也是这两日南方盟之事才最终定下——乌见浒有多大能耐不好说,但论胆大妄为,那人绝对是翘楚。

“宗主怕是糊涂了!”出言的长老半点不客气,“所谓南方盟,分明是要与我们东大陆宗门划清界限,尤其针对的是我们元巳仙宗,若不尽早防备,待他日吃了大亏悔之晚矣!”

莫华真人青着脸,面色愈发难看,却无法反驳。

说起这事,众人又是一番议论纷纷,言说那位乌小宗主上位后,愈发意忘形了,弄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南方盟,摆明了是想挑事。

“有乌小宗主这样的人在,仙盟怕是不能安生了——”

“不只,”另有人说起刚收到的传信消息,“灏澜剑宗要与千星岛联姻了,桑常柏还是如愿将他女儿嫁去了灏澜剑宗,应当不日便会正式对外公布喜讯。”

一片哗然。

“他两家当真联姻,千星岛莫不是也要加入南方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这位乌小宗主比他父亲心思更阴沉,日后恐酿出大祸。”

容兆皱着眉,心念几转,渐生出不耐烦。

吵嚷之后,话题又回到最初,众长老再次劝说起莫华真人尽快拿出九莲印,稳定人心。

名为劝说,实则众人态度强硬,今日必要讨个说法。

莫华真人只得道:“你自己怎么说?”

他问的是容兆,众目睽睽下,容兆若是知趣,便不能同其他人一般,对他这位师尊行近似逼迫之事。

容兆没有立刻出声,沉静如渊的双目看向座上莫华真人,难得回忆起往事——

十五岁那年,他以入门考核头名的身份,重新站到紫霄殿前,门中长老无不看好他。

被莫华真人问及同一个问题,那时他垂首敛目,压下心头所有滔天情绪,恭恭顺顺地说:“弟子想入紫霄山门下。”

今日他终于不必再低头,迎视向莫华真人的目光,直言道:“弟子想要九莲印。”

那一瞬间,他清楚看清莫华真人眼中翻涌的怒气。

——还不够,这还仅仅是开始。

回到出云阁已是日暮时分,妖仆捧着盛了九莲印的乌木盒跟随身后,进门容兆示意将东西搁下,打开随意看了眼。

印章一角有道细微裂缝,是小时候他从父亲那拿来玩时不小心磕到的,久远的记忆,只剩一些依稀影子。

灵猫蹿上来,围着盒子转了两圈,像是对九莲印十分感兴趣。

容兆敛回心神,随手拿出印章扔给它玩。

耗费心思才拿到的东西,他却并不十分在意。

稍晚些时,又有侍从进门,送来才收到的另一株金丝雾蕊——是容兆先前与桑秋雪做交易换来的,比他从鬼域得来的那株小一些。

“桑小姐说,您要的东西在此,她不需要您换其他之物给她,当感谢公子您当日的救命之恩。”

容兆将东西收起,问:“她当真要嫁去灏澜剑宗?”

侍从垂头禀道:“是有收到风声,千星岛将与灏澜剑宗联姻,至于是不是桑小姐嫁,嫁的谁,目前还不清楚。”

容兆沉目思忖片刻,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夜幕渐垂,他于静室中入定打坐,神识中忽然响起传音。

“容兆,在做什么?”

乌见浒的语气熟稔亲昵,容兆缓缓睁眼,静了片刻,回答:“不做什么。”

“那你猜我现在在做什么?”

“不想猜。”容兆淡道。

神识里的声音笑了声:“云泽少君,我又哪里惹了你不痛快?”

“我今日痛快得很,”容兆望向窗外朗月,目色无波,“你说的,心想事成,我拿到九莲印了。”

“那不挺好,恭喜得偿所愿,”乌见浒的嗓音上扬,“听着倒不怎么高兴。”

“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容兆道,他确实如愿了,却仍觉心头空落,“忘了说,恭喜乌宗主也心想事成了。”

“你指的是什么?”乌见浒笑问。

“南方盟、和千星岛联姻,”容兆慢慢说着,“你做的桩桩件件,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骂你?”

乌见浒却问:“你呢?骂我了没?”

容兆的视线落回,盯着落进屋中的斑驳月影:“乌见浒,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问是谁跟那位桑小姐联姻?”

“不问了,上回问过了,总归不是你,”容兆讽笑,“乌见浒,你还真是有本事,自己不娶,也能让本宗其他人将桑小姐娶进门,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是吗?”神识里的笑声愈显愉悦。

容兆安静地听,笑声回荡在他空荡心腑间:“你刚说,你在做什么?”

“我说了你猜。”乌见浒故意卖关子。

“我不想猜,”容兆偏不让他如愿,坚持问,“乌见浒,你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神识中微妙的颤动,乌见浒哑道:“感觉到了?”

容兆瞬间明白了:“……”

“方才一个人入定修炼,忽然觉得没意思,想起从前每回跟你双修,”乌见浒不再掩饰,压低的嗓音里带出明显的欲念,“卿卿,我想c1a1o你。”

容兆也低低笑起来:“乌见浒,修行之人,岂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言?”

“做都做得,如何说不得,”乌见浒不以为然,他本也是不是斯文正经人,“要不要?”

容兆不再说了,重新阖眼,细细感知神识中的颤动,那种微麻痒意随经脉流转全身,像从前的无数次,那个人一寸一寸亲吻过他的身体,带起一直痒到心尖上的震颤。

——那人盯上自己时含了欲的眼、他濡湿的唇与温热的舌、一再挑逗过自己敏感处的指尖,幻境中一幕幕细节历历在目,过于真实,皆是他亲身经历过,刻于身体本能里的记忆。

他是压抑已久的炽焰,那人是滔滔狂浪,水与火碰撞交融,烈焰熔浆山崩海啸。

“乌见浒……别玩了。”

容兆的声音变了调,模糊一片。发带滑至颈侧,被他含着,抵唇咬住。

他半倚榻边,被那片月影温柔包裹,像他整个人也融于那样的清辉月色中,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靡靡情态。

随着神识里的声音慢慢抚摸过身体,愈觉不满足,燎原之火亟欲爆发,可惜点火的那个人远在天边。

“好玩吗?”得逞了的人哑声问他。

容兆耷下的眼睫轻颤:“乌见浒,你的能耐就只有这么点?”

乌见浒笑啧:“容兆,不要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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