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他说容兆也知道,这一路他们过来,眼见沿途各座城池都分外萧条,不比当初南祸时好多少。

也无甚好说的,闲聊几句,见没什么要紧事,容兆便示意苍奇退下。

苍奇欲言又止,想问自己送的护身灵牌他有没有戴着,正犹豫间,屋外之人进来,搁下手中食盘:“宗主,你的汤。”

容兆看去,乌见浒笑着冲他示意,温声道:“趁热喝。”

苍奇未出口的话生生凝在舌尖,低声告退。一直到他退下,容兆都再未分出心神给他。

走出屋子,苍奇不甘心地停步,回头看去,却是一愣——

那侍卫倾身向前,笑着伸手,手指擦上他大师兄嘴角。他大师兄自登宗主位后对人对事从来不假辞色,此刻眼中却有笑,侧头与那侍卫耳语。

苍奇盯着这刺目一幕,看清那侍卫的身形背影,蓦地明白过来。

用力一握拳,他压下心头滔天浪涌,勉力移开眼,大步而去。

第65章 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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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元巳仙宗人抵九霄天山,比约定的仙盟大会之期提前了两日,照旧在山中驿馆落脚。

正值盛夏,在这北地天山间,气候却格外宜人。

晌午时分,容兆看了片刻书,阖目靠于坐榻软垫上,正有些昏昏欲睡。乌见浒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枝刚在外采摘来的桃株,粉瓣轻拂上他面颊。

半梦半醒间,容兆不堪其扰,蹙着眉睁了眼:“你去哪了?”

乌见浒将手中花枝递过去:“我就知道这里还有桃花未谢,去摘了几枝。”

容兆接过,捏在指间,轻吐出一口浊气。

乌见浒坐下凑近过去:“很无聊?”

容兆抬眸瞥他一眼,换了个姿势,靠至他肩上。

“真很无聊?”乌见浒低眼看他。

容兆懒洋洋地不想说话:“别吵。”

乌见浒笑笑,捉起他一只手,握住。

静默片刻,又要入梦的容兆再次蹙眉,脸上神情一顿。他坐直起身,掐着手指尝试运转了一下体内灵力,神色逐渐凝重。

乌见浒见状问:“怎么?”

容兆垂着眼,搭在膝上的手指渐渐收紧,轻声开口:“我体内的灵力,似乎有沉滞之相。”

乌见浒的目光停住,神思慢了许久,才似听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灵力沉滞?”

容兆点头:“应该是。”

灵力沉滞、凝缓,一日之内爆体,已是如今世间之人的常态,无论身份、修为,碰不碰上,但凭运气。

乌见浒猛地收住拳头:“你这段时日一直未修炼,为何会这样?”

“你明明知道的,”容兆苦笑道,“便是不修炼,混沌之气亦会随呼吸入体,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他说不怕,也确实不怕,更多的是遗憾和茫然,茫然不知还能做什么,遗憾不能跟他的道侣更长久一些。

“乌见浒,要不你还是走吧……”

“你之前说过不许我再走,如今又改了主意?”乌见浒定定看他,灰眸深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容兆苦中作乐地道:“那个死相,有点太难看了,我不想让你看到。”

乌见浒耷下眼,默然许久,站起身,伸手向他:“我们去天极峰。”

容兆一愣:“去天极峰做什么?”

“那个死相太难看,就让我先死,选个不那么难看的死相,你下不了手,我自己动手也行,我死了,你去走登天路,只要离开了此界,没准你能活下来。”乌见浒镇定说道,看似冷静,紧紧压平的唇角却泄露了他此刻焦虑。

容兆拧着眉:“你别发疯了,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的,人各有命,无论最后怎样,都是我的命数,我不需要你替我。”

不等乌见浒多言,他摇头:“何况,就算我侥幸真的走了上去,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何必呢。再者说,我也不一定就必死无疑了,方才我说的是似乎,我也不是很确定,也有可能是体内邪力作祟影响了,跟那些无关,也不过就一日的时间,等着便是,自会见分晓。”

乌见浒扣住他手腕,手上力道加重。容兆看着他,神色坚决,坚持摇头。

僵持半晌,乌见浒无力垂下手,终是放弃了。

他哑道:“随你吧。”

容兆没了睡意,索性继续看书。

那株桃枝在他手边,衬出一点娇艳颜色,乌见浒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他。

容兆被他盯得有些不适,无奈道:“你要不去外头逛逛吧。”

片刻,乌见浒一言不发地起身,推门出去。

他没有走远,停步在屋外廊下,仰头看远方天际,于刺目天光里缓缓合眼。

入夜以后他们在后院空地上舞剑,容兆其实也心绪难宁,倒不如不思、不想,放松沉入剑意之中。

云泽与点墨相接,剑势铮铮。

可惜的是,他们至今仍未突破上炁剑法最后一层,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一直到后半夜,容兆喘着气停下:“回去吧。”

乌见浒上前,揽腰拉他入怀:“累了?”

“是啊,累了,”容兆笑起来,语气里生出轻快之意,再次道,“回去吧。”

这样的笑深深印进乌见浒眼瞳里,他轻缓点头:“好。”

回屋已至寅时正,容兆脱下身上外衫,解开束发。

那条银色发带滑过他手心,他轻轻捏紧,转身扔给身后跟上来的乌见浒。

乌见浒接过,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也将自己的发带解下递过去——是从前容兆还回来的那条。

原本想找个更正式的时机换回来,如今却是随便了。

容兆轻抚过手中金色发带,将身后长发挽起。

旁的便不必再多言。

已快天亮。

乌见浒盘腿坐下,放空神思静坐。容兆枕于他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说起前事。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这人心思太阴沉,人太奸滑,最是不好交道之人。”

“多久以前?”乌见浒问。

“不记得了,”容兆轻声道,耷下眼睛有如梦呓,从前之事早已恍若前生,“总归是很久以前。”

乌见浒低低地笑:“是我的错,行事荒唐,让你那时百般看我不顺眼。”

“你那时也看我不顺眼。”

“嗯,也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

容兆不再说了。

他忆起当年的仙盟大比,那时意气风发、恣意随性的乌见浒,其实一直是他羡慕又渴求的。

他逐渐入了梦,乌见浒垂眼看去,抬手轻擦过他鬓边,嘴角笑意淡去——

装作镇定自若,还能与容兆说笑,其实从晌午至现在,他内心毁天灭地、同归于尽的想法已如火燎原。

若是容兆在他眼前出了事,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这一觉容兆睡得很安稳,醒来已是午后,身上出了汗被热醒。坐起后他有片刻恍惚,窗外吹进的风拂面,才觉些微凉爽,神思也回来,侧头看向屋门外。

乌见浒又站在廊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听到身后动静,乌见浒回头,冲走出来的容兆伸手。

容兆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跌进他怀中。乌见浒靠过来,鼻尖相蹭:“早。”

“还早吗?晌午都过了。”容兆话出口,终于意识到一日已过,自己还活生生站在这里。他掐指,试了试灵力,果然沉滞之相已除,大抵是之前接连赶路累着了,加之邪力作祟,故而如此,睡了一觉便好了。

虚惊一场。

“我没事了?”他回神。

“嗯,”乌见浒点点头,“暂时是。”

过后也说不准哪日就轮到他们了,总得想办法解决。

这次没事便好,容兆安下心,懒得费心思多想以后。

之后一直到傍晚,乌见浒才彻底放心,提议去山下庆阳镇逛逛。

容兆正有此意,他想去买酒来喝,算作压惊也好。

他二人依旧没带随从,低调下了山。

他们离开没多久,苍奇来求见容兆,妖仆将他拦在外,客气道:“公子这会儿不在,苍公子您要不晚些时候再来吧。”

苍奇皱了皱眉,明日就是仙盟大会的日子,他没想到容兆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我有要紧事要与他禀报,他去哪了?”

小妖犹豫之后说了实话:“公子去了山下庆阳镇。”

“有带随从吗?”

“带了个侍卫一起。”

苍奇面色一寒,低着头的妖仆毫无所觉。

他不再多问,转身而去。

回去半道上,却听到山林间传出异响,苍奇下意识停步看去。

依稀可见人影,隐约的喝骂声传来:“你们是废物吗?这么久了,都蹲不到他落单的时候?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少年嗓音尖锐,苍奇一听便认出,是邓长老带来的那亲传弟子辛孟。先前宗门弟子选拔,苍奇并不在门中,关于这少年之事,他都是后来听人说的,前几日与众汇合时,才与之打了个照面——嚣张狂妄之徒,因天资高、出身好,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很不讨人喜。

回话之人唯唯诺诺:“他日日跟随宗主左右,我们找不到机会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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