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周天
莫远速度抵不过薛凉月,刚跃过三座楼,身后之人的呼吸便几乎贴到了后颈,莫远一个急刹,侧过头,冰冷的指节擦着他的脖子而过。
下一秒,他被人按住肩膀,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人影压了上来,莫远来不及多想,屈膝隔开薛凉月身子,再调转剑头,手握捏住剑身,拿剑柄架住了薛凉月的五指。
莫远手微微颤抖着——不能放手,否则他的脖子会被那只看起来很漂亮的手指硬生生扭断。
他的手指被剑刃割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薛凉月忽然握住了剑柄,莫远手腕一松,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薛凉月俯下身来,舔过他手掌边缘淌过的血。
莫远睁大了双眼,手一抖,剑掉到了身上。
薛凉月两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伸手捏住他手腕,舌尖顺着他掌心的伤口一点点舔过,本来略显苍白的唇色被鲜血染得嫣红,像讨命的女鬼。
疼痛中带着酥麻的触感像电一样瞬间冲到了莫远脑门,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根本动不了。
先是掌心,接着是一根根的手指,莫远心越来越慌,不明白薛凉月在干什么,捏着他手腕的手也开始变紧。
这时候,他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小六。”
眼前画面闪了一下。
莫远悚然一惊,他吃下去的九龙香药效可能要过了!
薛凉月还在舔他的血,莫远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他终于拿起剑对准了薛凉月,声音快哭出来了,“薛凉月!”
薛凉月好像被激怒了,他瞳孔缩了一下,变成猫一样的竖瞳,下一秒,他伸出手,只听“嗤啦”一声,手指洞穿了莫远的左胸口!
莫远瞪大了双眼。
……
越过薛凉月的肩膀,他看见姜琅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那双眼睛里带着讥笑和叹息,似乎在说:“何苦呢?”
姜琅在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如果世子殿下醒来,看见这幅画面,他会疯的。”
顿了顿,姜琅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还好他不会醒了。”
莫远张开嘴,血丝从嘴角流下,他的手垂了下来,落在身侧,薛凉月两指穿过断裂的肋骨,捏住了他的心脏,下一秒就要捏碎。
莫远没有再看姜琅,他眼珠子朝另一边动了动,隔远远地看见了谯城的繁华夜景。
从这个角度,他忽然发现身下这座楼正是七夕那天来过的摘星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莫远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没有注意到,薛凉月的动作停住了。
姜琅也没注意到,他还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他一愣,下意识朝一旁一躲,一条三丈长的九龙鞭从他身旁经过,“啪”一声打在屋檐上,劈碎了好几块瓦片。
姜琅扭头一看,另一栋楼上,一个黑衣的少女拿着长鞭,正冷冷地盯着他。
而另一边,莫远眼前景色再次晃了一下,五屋山的晴天与谯城的夜色重叠,他再次听见了林冀和何草草的声音。
“小六。”
“小六!”
还有贺悦的声音,“六哥哥。”
快回来吧,到我们这里来。
何草草和林冀抱着阿悦,坐在门槛上对他笑着招手,笑容是一样的弧度,优美而幸福的弧度。
回来呀……
回来呀……
“啪嗒。”
一滴水忽然落到莫远脸上,那些景象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破碎,他瞳孔一缩,只见薛凉月俯身看着他,发红的眼眶里,泪水“啪嗒”一声掉到了他的侧脸上。
第66章 无面
楼高风急,卞柔的衣摆被风卷起,又被腰上系着的什么东西压住。她与姜琅两个人遥遥对视,气氛有些古怪。
姜琅:“阿柔,你来干什么?”
卞柔干净利落道:“来杀你。”
姜琅叹息道:“你好歹叫了我十几年的爹。”
卞柔面无表情:“我从没把你当过爹。”
姜琅微微蹙起眉:“为何?”
卞柔没说话,长鞭末梢抬起,如同游龙般扭动着橫劈向一旁的男人,姜琅足尖一点,朝上跃起,轻松躲过,袖中弯刀滑出,落于掌心。
姜琅落在吞脊兽头顶,看着她,神情看起来有点伤心,但也只有一点点。须臾间姜琅便重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没用的,阿柔,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卞柔收回长鞭,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姜琅听见她笑了,很大声。
“我是阻止不了你。”卞柔笑道,“但有人能阻止你!”
她解开腰间的布袋,用力一撕,只听“刺啦”一声,布料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姜琅瞳孔一缩。
那是一个圆形的陶瓷骨灰罐,上面绘有金蝉松枝图,卞柔单手拎着骨灰罐,站在房檐的边缘,将罐子递出檐外,风中显得摇摇欲坠。
“住手!”
姜琅厉声喝止,他身子一晃,朝前踏了一步。
卞柔指着他:“别过来!”
姜琅一僵,竟然真的就这样停住了。
“阿柔,别做冲动的事情。”姜琅声音柔和下来,他轻声哄着,“那是你父亲,你不能……”
卞柔:“他不是我父亲。”
她伸出手,捏住自己的脸皮,狠狠一撕,竟然硬生生把半张脸皮都撕了下来!
由于用力过大,也因为这张“皮”粘得太紧了,底下的脸上被带下了一小块皮肤,血很快渗了出来,卞柔抬起头,用这张从鼻梁中间割裂的脸看向目瞪口呆的姜琅。
她那半脸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高兴!
人皮面具被扔了下去。
“姜琅,你看,根本没有什么卞柔,从一开始就没有!”
“卞柔”笑得另一半脸也开始变形,她高举起那个骨灰罐,“卞风禅根本没碰过贺湫湫,你被骗了!”
姜琅先是一愣,紧接着脸部肌肉抽动起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是玉林宫影卫的人……”
“我是最小的影卫……在御前跪了三天三夜,才破格进入的。”卞柔收敛了笑意,双眼迸出火一样的恨意,“姜琅,你可能不记得了,二十年,涵州城,就因为挡了一个家狗的路,一个烧饼摊子的摊主就被活活刺死了!”
她声音微微发着抖,颤抖着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姜琅。
“那才是我爹!那个家奴叫柴康裕,是海晏王的狗!”
“我娘从屋子里冲出来,抱着我爹哭起来,据说那个畜生绕了一圈回来看见了这幅景象,嫌吵,就又拔剑把我娘砍了,我带着我弟弟从城外采笋子回来,看见的就是我娘的无头尸体抱着我爹的身体,血淌了一地!”
……
“啪!”
放着山笋的小篮子掉到了地上。
八岁的女孩扑到爹娘身上,哇哇哭起来,四岁的男孩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哇哇大哭起来。
邻居怕柴康裕去而复返,硬生生把他们拖到了屋子里,于是他们的爹娘就这样暴尸街头,风吹雨晒,整整三日,最后血都干了。
柴康裕没受到处罚,他依旧在涵州城耀武扬威。
紧接着就是战乱,涵州城要被朝廷攻下了,于是海晏王的将士们将普通民众推到马前,拿皮鞭抽着,叫他们开道,硬生生逼退了朝廷三百里,又苟延残喘了一年。
“卞柔”的弟弟和养大他们的邻居死于乱军踩踏中,她则侥幸在马蹄间活了下来,被一个好心的江湖人带回了东都。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个好心人叫洪尘笑。
她跪在玉林宫孟光殿前,三天三夜后,殿内出一人。
那人问她,为什么要进影卫?
她说,要报仇。
那人说,你报不了仇的,海晏王快死了。
她说,我不管,哪怕他死了,也要在他骨灰上踩上几脚。
那人道好。
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她抬起头,面前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一个是洪尘笑,一个是穿着龙袍的清瘦男子。
洪尘笑收她为徒,没教她武功,只教了易容术,半年后,她脸上被贴上了一层特殊的人皮面具,这种面具谁来都看不出破绽,但轻易不能撕下,也不能做出太大的表情。
她坐在镜子前,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蛋,抚摸着面具,觉得脸上好像长了另一张脸。
洪尘笑道,她从此叫做“慕柔”,要作为一无所知的柔阳郡主,潜伏入鹰部首领的身边,而真正的“郡主”早就投靠到了朝廷这边。
那天她在途中被人换入贺湫湫的车队最后那个马车里,没过多久她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不久后趋于平静。
一个人掀开帘子一角。
他慢条斯理地问,郡主殿下,怎么不吃东西,大家都吃了睡下了,怎么就你不吃?
她装作懵懂无知地答,身体不舒服,你走吧,本宫不想吃。
那人答,你不想吃也得吃。
接着一把掀开帘子,月光流入车内,照在了车内女孩的“脸”上。
那个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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