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那只水饺
他们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及这件事。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时,卫陵洲捧了一束向日葵,从研究院出来接他。
宋连旌有点意外,转瞬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打到那个时候,深雨战争接近尾声了,很多人已经提前开始规划自己后续的生活,自己闲暇时,偶尔也会想想一切结束之后的人生。
——不止是战争结束,而是等所有事都尘埃落定,联邦走入正轨,欣欣向荣之后。
他想找个气候宜居的地方先歇一阵子,叫上三五个好友,什么也不操心,每天睡到自然醒。机甲在和平年代也大有可为,他已经有了最基础的构思,可以在“枕戈”的唠叨里做上几个模型。
宋连旌很喜欢顺着他规划行进的生活,甚至想好了到时候的邀请词。可当他想到人选时,他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名字竟然不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们的,反而属于卫陵洲。
从那一刻起,他终于想到自己该重新审视和卫陵洲的这段关系。而对方又一次与他不谋而合。
不过恍神的功夫,卫陵洲将他拦腰抱起,宋连旌只觉得身子一轻。这家伙连精神力都透着一股冷感,唯独怀抱温暖而结实,他被卫陵洲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冰凉的触感立刻令他回神。
办公桌是白色的,上面铺着一整块白色云纹的大理石。青年的黑色长发在桌上铺陈开来,脸颊微微泛红,薄唇映着水光,他坐在桌子中央,双手被灰雾般的精神力束缚在身后,刚刚从回忆中抽身,表情中难得带着丝怔忪。
他简直漂亮极了。
卫陵洲呼吸一紧,他俯下身,唇齿落修长白皙的颈间,膝盖挤进青年并拢的双腿,姿态强硬地分开。
颈侧的皮肤传来一阵濡湿的触感,宋连旌感受得到卫陵洲的虎牙摩挲着自己的皮肤,不疼,但很痒。
他抬眸便能看到那人的眼睛——卫陵洲有双灰色的瞳孔,却几乎没有高光,沉沉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会留下一种阴沉而诡异的感觉,仿佛永远也无法摆脱他的注视。
交谈声在身后越发清晰,回忆中的他们并肩走了过来,各自抽出椅子落座。
宋连旌被圈在卫陵洲怀里,视线被遮挡得干净。但他们在办公桌的正中间,另两个人对话时目光交汇,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这一处。
尤其是记忆中的某人在的那侧,目光似乎格外强烈一些。
宋连旌一边释放精神力寻找稳妥的破开枷锁的方式,一边抬起腿,将卫陵洲顶远了一些。
“你能不能看看场合!”
卫陵洲清晰地回答:“这是我的记忆,我的梦,有什么不合适?”
宋连旌:……但还是很怪啊!
想不通,狗东西到底发展出了什么奇怪的爱好。
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两个早就都干过一遍,宋连旌完全不介意上床,但现在的氛围实在是……很不对劲。
他从未在卫陵洲眼中见到过这么强的占有欲,这家伙的状态也很混乱。他的记忆碎片是准确的,但主意识对时间线的认知明显在他们重逢之前。具体是什么时候,宋连旌没办法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来,他只是非常肯定一件事——
某个狗东西现在天天在他面前装乖装可怜,如果在醒过来之后,知道自己仗着梦境做了什么,别说继续装了,估计会当场碎掉。
和“小周”相处的观感其实还不错,为此,宋连旌最后顺着这家伙,努力了一下。
“不合适,”他强调,“我不是你梦境里的造物。”
卫陵洲挑眉看向他,神情中写满了质疑与揶揄:“如果是真的,我的精神力困不住你,你怎么还会在这和我讲道理?”
宋连旌:“……?”
他不客气地给了这家伙一脚。
卫陵洲却握住他的脚腕,同他贴得更近,唇角浮现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除非,你怕在梦境里动手伤到我,所以任由我……为、所、欲、为。”他的动作和话语相当一致,像是在印证最后四个字一样。
随着他越来越过分的动作,长发青年的面颊上染上一层薄红,呼吸跟着急促起来。他恼羞成怒地想要蹬开某个人不安分的手。但他在卫陵洲的梦境里束手束脚,那人却毫无顾忌。
“你对我心软了呢,静静。”
宋连旌忽然一阵战栗。很少会听人用心软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他是软硬不吃的人,做决定时理性和感情几乎是完全分开的。但卫陵洲这么说……他竟然无从反驳。
不知为什么,他甚至觉得这句话和不久之前,卫陵洲在何塞家族基地说的那句“你喜欢我”如出一辙。
微妙又直白地戳穿了他自己不肯承认的心思。
意乱情迷之中,记忆碎片中的他们的对话已经接近尾声。
当年的他已经接过了那束向日葵,承诺会在一定时间后给出答复——决定他们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往后将要如何发展。
然而,就像历史发展中的那样,在一个光脑通讯后,他匆匆捧着花离去,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再见”。
记忆中的办公室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卫陵洲一个人在。
宋连旌听着那人不断重复着最后告别的字眼,这一段记忆碎片至此彻底结束。
空间在消散,那张办公桌也消失了,被一张柔软的大床取代。
宋连旌整个人陷了进去,从卫陵洲环抱的缝隙里向外望。一片迷蒙之中,看见不同的时间片段飞速从他眼前划过。
他没能看清所有,却捕捉到了其中的几个片段——
看到卫陵洲为他处理那些遗书上所列的身后事时,熬得通红的双眼,看到那人不停地写信,寄给一个早就不存在的地址。
看到卫陵洲穿着防护服走下飞船,那双从来稳稳握着手术刀的手剧烈颤抖着,在星海深处一片一片捡起“枕戈”的碎片。
意乱情迷之中,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主动回避很久、从来不曾细想的问题——他死之后,卫陵洲究竟是怎样过的。
那是一百年啊。
漫长的、毫无指望的一百年。
如果他没有阴差阳错地活过来,这个人还要继续等下去吗?等一个不知好坏的回答、一个前路未明的将来吗?
卫陵洲明明知道、他明明应该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复生和永生一样,是这世界上最无解的两个命题。
宋连旌望着那些闪过的记忆片段,只觉得胸口无比酸涩。
“你看,你又在纵容我了,”卫陵洲轻声打断他的思绪,又把有些失神的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几分。
男人那双灰色的眼睛弯起来,露出一丝餍足的神情,却又很快被更浓重的妄念取代。
有的野心是满足不了的,越是退让,就越是没有退路。
他的静静当然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在第一次对他让步的时候就该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
“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不许再反悔。”卫陵洲说,轻柔的吻落在青年还带着湿意的眼睛上。
卫陵洲少时在帝国医学研究院的大楼中,看了许久虚假的太阳。直到十六岁时第一次走出高楼,去到帝国军校的比赛场地,那场荒谬的比赛在日出时分落下帷幕,所触及到的阳光依然来自头顶那个如同巨大LED一般的防护罩。
他那时还太年轻,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终于意识到,在同一时刻,自己见到了真正的日出。
——来自于他的太阳。
第90章
R0996星夜幕低垂,宋连旌睁开眼。此时距离他们回到咸鱼修理店,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宋连旌:“……”
睡了吗,睡了。
休息到了吗,好像没有。
这一切都要怪谁呢!
他坐起身,一转头便发现始作俑者趴在自己床边,同时和他从梦里转醒。卫陵洲还没回神,和梦里的失控疯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宋连旌万分无语,甚至忘了在这时候嘲讽一句,推了卫陵洲一把:“饿了,做饭去。”
他刚一张口便感到意外——自己在飞梭上应该就睡着了,按理说什么也没有做,声音怎么会哑成这个样子?就跟……
他思绪突然停住,随即意识到一种荒谬的可能。
他大爷的,精神力空间里发生的事情不会还能影响到现实吧!那他现在岂不是——
宋连旌抬手捂了一下颈侧,猛地看向卫陵洲。
那人微微仰起头,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他脖颈上的红痕,一双灰色眼瞳中,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涌着。他察觉到宋连旌的动作,无意识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就像……在回味。
精神力空间中的记忆骤然回笼,那些自己陷在床榻里,哑声喊出各种难以启齿的称呼的荒唐片段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宋连旌:“……”
很好,他身上一些其它微妙的异样因此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嗓子为什么会哑了。
“你到底是属狗的还是录音机转世?”宋连旌几乎在从牙缝里挤出字问卫陵洲。
难以理喻,怎么会有人这么爱听别人反反复复说同一句话,说了多少遍都听不腻的!
卫陵洲:“都不好吧,毕竟我们……”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赶了出去,房间门在他身后关上,宋连旌没好气的声音传过来。
“给我找件衬衫,高领的。”
门外静了片刻,随之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远了。
宋连旌长舒一口气,从屋子里摸出卷烟和打火机,在黑暗之中点上。
烟雾升腾,四下寂静,他感到自己混乱的思维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很奇怪,他和卫陵洲很多时候思维同步,能猜得到对方在想什么,却很少坐下交心。
关于过去的一百年,卫陵洲贴心地也从不提起,而他一直回避,只有在和希瑟重逢后,才稍微触及一点。
希瑟说:“最后一战的时候,我那边也出了点意外,为了送我一个人出来,副将他们全都牺牲了,‘刃影’也陷入永久休眠。”
她缓缓转动着尾指的银色戒指,露出一个迷罔的表情。
“我前半生的命是父母给的,后半生的是他们给的。死了……挺对不起他们的,活着的话,也不知道干什么。”
希瑟从医疗舱里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曾经的理想在一夕之间崩塌,信任的挚友和她背道而驰,曾经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到最后只剩下她。
功勋上将的身边花团锦簇,希瑟只觉得荒芜。
时间在流逝,联邦在向前走,而她在联邦军事学院里,看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从入学到毕业,从青涩稚嫩到走进军部,满眼都是第二十一军校里,曾经那群人的模样。
战争结束了,校长的工作和司令比起来实在清闲不少。希瑟曾经很期待这份清闲,真正得到之后,反而喜欢在闲暇时间改头换面,去听战役战术系和指挥系的课——大多数教案都出自深雨战争,台上的讲师们抑扬顿挫叙述着当年的战况,她却从语言中看到了画面。
看到曾经的那些少年们笑骂着混作一团,然后各奔东西,坚定地走向战场。他们照耀过一个时代,自天穹燃烧着坠落。
她开始喝酒——军部一直禁酒禁赌,希瑟本人对于烟酒之流更是持有相当反对的态度,最后却得靠着酒精才能麻痹自己。
在某一场酩酊大醉之后,希瑟突然明白,对于人类而言,战争早已结束了。但对她、对曾经参与其中、深受影响的那些人来讲,深雨战争和它带来的创伤从未消失,就那样植根于他们的脑海里,依旧兵荒马乱,持续茫茫百年。
宋连旌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他们几个当年互相安慰的常用动作,因为很多时候当你听到一些事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
他沉默了半晌,只能说:“我可以修复‘刃影’,或许会花一段时间,但我保证,我会让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