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麦香鸡呢
温然松一口气,笑了下:“是我。”
“小树长这么大了。”孙慧英激动得眼睛都泛亮,“你叫我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要不是看到你眼睛底下这颗痣,我可能真的想不起来呢,长这么高了。”
“您没怎么变。”温然问,“是过来玩吗?”
“一家人过来玩,孙女喊着要滑滑梯,他们还在吃饭,我就先带她过来了。”孙慧英拉起温然的手,“怎么样啊,你现在过得好不好?那时候你被领养走就再没消息了,我们都记挂了你好久。”
过得好不好?能听到这个问题远比当下过得好坏更重要,离开孤儿院十年,竟然还能遇见儿童时期照顾过自己的阿姨,那是他最初的家人,教他穿衣服叠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识,而不是逼迫他进行高风险手术,变成omega,变成棋子。
“还好。”温然也只有一语带过,“我现在读高中了,是很好的学校。”
“在读书就好。”注意到温然的颈环,孙慧英犹豫道,“你……”
温然笑一下:“我分化成omega了。”
“都好,都好,只要好好长大了,能读书就好。你小的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话,我就在想,你被领养走了以后他们一定很疼你的,可惜后来就没了你的消息,今天看到你,我放心了。”
要眨几下眼睛才能控制住眼眶里的湿润,温然说:“辛苦您一直念着我,您现在已经不在孤儿院工作了吗?”
“早就不了,好多年前,咱们那家孤儿院就被合并了,人换了好几批,都散了。我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和小卓在一起玩是吗?他后来找到亲生父亲被带回家了,跟我们也没了联系,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说到这里,孙慧英声音低了一些,“小树啊,你被领养走之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找过你?”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没什么,都过去了,你过得好就好。”
内心有些异样,温然还想再开口,手机响了,老师打过来催他回去集合。温然挂掉电话:“阿姨,我是参加学校的活动和同学一起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您能不能留个电话给我?”
“好,好。”孙慧英在温然的手机里输入自己的号码,“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走。”
“嗯。”温然俯身抱了抱她,“阿姨,那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好,小树乖啊。”还是儿时哄他的语气,孙慧英拍着温然的背,“好好读书,要好好读书。”
在这短暂的几分钟相遇里,他重新做回了小树,不再是温然。
“会的。”温然趴在她肩头,揉了一下眼睛。
回去时顾昀迟和陆赫扬不见人影,只剩贺蔚还在坚持骚扰池嘉寒。到了云湾,温然没有回房间,一个人走到酒店门口的花园广场上,坐在喷泉旁发呆。
那家孤儿院很普通,面积不大、陈旧,操场没有塑胶跑道,只有粗砂碎石和可怜的几块草皮,秋千链子布满铁锈,摇起来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刺响。大家穿着别人捐的旧衣服,潦草而懵懂地活着,喜欢收集教室里的粉笔头,在水泥地上涂鸦,画用来跳房子的格。
没有家庭,没有父母,群居生活中,性格安静的小孩不免会遭到欺负,温然是其中之一。在第无数次被年纪较大的顽皮小孩一脚踹塌石头城堡之后,温然如往常一样蹲在地上默默看着,那个叫小卓的alpha却从天而降,将垃圾桶扣在了对方头上。
一场斗殴就此爆发,温然在各种加油声、哭声、尖叫声中呆住,直到老师来喝止,小卓顶着一额头血去扯温然的衣服,让他站起来,大声说:“你告诉老师!是不是他先欺负你的!”
软柿子终于稍微硬气了一回,温然点点头,指着那个始作俑者:“他今天已经把我的城堡踩掉好几次了。”
认错道歉,冲突解决,一切恢复平静。在秋千摇荡的咯吱咯吱与孩子们的嬉闹声中,阿姨们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摇摇晃晃地唱着歌。
“蓝色的大海是鱼儿的天空,小孩睡在云朵里做个梦。海草是柔软的枕,月光是遥远的灯……眼泪被风擦去,你不要再哭泣……回家吧,有人在等你……”
唱了一年又一年,襁褓里的婴儿蹒跚学步,开始识字和算数,又有新的弃婴啼哭着被抱进孤儿院,在歌声中重蹈相同的幼年,循环往复。
十年过去,以为都忘记了,原来还记得。
七岁前最大的愿望是去看孤儿院外的天空,后来看到了,发现也不是那么美好,甚至是残酷的。然而无法回头,只能不停不停往前走,身后大刀阔斧地劈开一道岁月鸿沟,童年于无声中急速消失在对岸尽头。
好想回家,回到那个还算温暖的孤儿院,回到没有痛苦,只有不起眼烦恼的小时候。
垂着头,一双脚进入视线,停住,伴随着淡淡酒味,温然的睫毛动了动,顺着那双腿往上看,夜色下,顾昀迟的表情仿佛在打量一碗馊饭。
目光微转,温然看到陆赫扬往前走的背影,两人大概刚从酒吧喝了点酒溜达回来。此刻实在没有办法打起精神进行搭话或讨好的行为了,温然再次耷下眼皮,看着地面。
他从未在陈舒茴或温睿面前表达过任何情绪,却坦然地对顾昀迟说:“我难过。”
难过孙阿姨还记得他、问他过得好不好。温然不明白,为什么被关心,被惦记,被想念却会让人难过。
还有那些奇怪的话,章昉懿说自己长得像他认识的一个人,孙阿姨的闪烁其词……温然理不清,也不知该如何理清,比起好奇,他更感到恐惧。
顾昀迟一手插兜看着他:“难过什么。”
温然又摇摇头,他也只能笼统地说一句难过,再有的都是无法向他人表露的,尤其是顾昀迟。
“五百块花完了是吧。”顾昀迟说。
很好,温然即刻被带回现实。他打开手边的塑料袋,向顾昀迟展示那几支笔:“没有,就买了这些,还剩四百多。”
“你还挺节省。”
温然说:“没什么想买的。”
“那还坐在这装哀怨。”
“没装。”见到顾昀迟就想起另一件伤心事,温然问,“我的信息素在你闻起来真的是臭的吗?”
匹配度的高低决定着AO闻到对方信息素时所获得的气味的差别,对温然而言,自己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顾昀迟闻到的是臭的——他整个人都是为了顾昀迟而改造,到头来却对顾昀迟散发出了臭味信息素,是某种程度上的手术失败。
“关你什么事。”顾昀迟说,“匹配度还不够你满意的?”
“但如果被你闻到的是臭的,那还是有点糟糕吧。”温然无知地对顾昀迟进行性骚扰,“你的信息素就很好闻,是一种很特别的香,上次闻到之后我一直还记得那种香味。”
顾昀迟问他:“你今天潜水是不是丢东西了。”
温然回忆一下,摇头:“没有,怎么了?”
“那你的脸呢。”
“我……”脑袋转了个弯才意识到被骂了,温然睁了睁眼睛,“夸你信息素好闻也不可以吗?”
“你可以试试对别的alpha说这种话。”顾昀迟淡淡道,“对方只会认为你想和他上床。”
最后两个字过于直接,温然受到冲击,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会对别的alpha说这些话,对你才这样说的。”想了想不太妙,似乎越抹越黑了,温然不知怎的脸和耳朵热起来,磕磕巴巴地补充,“就、就算对你说这些,也不是想和你上床的意思。”
顾昀迟说:“做什么梦。”
他转身走了,温然用手背抹抹发烫的脸,追上去,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并排走,说:“其实不是臭的对吗?”
“臭的。”
“不是。”温然坚持道。
“那你还问。”
“那么是好闻的吗?”
顾昀迟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侧头瞟他一眼:“不想因为性骚扰被拘留的话就闭嘴。”
第22章 【垃圾桶爆改竹节虫】
夏令营的第十五天起,温然没再见到顾昀迟,听说是提早回国了。又过了几天,顾培闻让人定制的礼服也送来了,整整四套,温然光看一眼就对比出温睿带自己去商场买的那两套西服只能算地摊货。
后期的一段时间内接连举办了好几场宴会,礼服恰巧派上用场。温然几乎把一辈子能见到的科研翘楚、艺术家、明星都在几场宴会中见完了,只是除了亲眼所见外,其余一无所获,不出意外地辜负了陈舒茴让他把握机会别窝在角落里的叮嘱。
为期二十多天的夏令营结束,回国到家正好是晚上,温然将带回来的小礼物送给芳姨,请她帮自己煮了碗面,吃过后便上楼整理洗漱,很快上床睡觉。
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多,温然起来喝了碗粥,思索再三,痛下决心,要去顾昀迟家一趟——上次顾昀迟虽然没有答应,但似乎也不像拒绝。
打车到了别墅区,保安还记得他,打电话给顾昀迟保镖。温然紧张地站在那里,生怕遭受当众驱逐,幸好没有,他被放行了,保安开巡逻车送他到顾昀迟家门口。
才迈进花园没两步,大门就自动开,339流着泪冲出来:“小然——!我好想你!”
温然以为自己要被撞飞,但339精准地刹住了车,伸手抱他的腿:“之前我还让厨师给你留了牛角包,可是你都没有来了!我们两个多月没有见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温然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我?礼物……”339颤抖起来。
是一块漂亮的冰箱贴,S市的标志性景观之一,一座极具蒸汽朋克风格的城堡,温然觉得和339很搭,拆开包装,将它吸在339左侧胸前。
“呜呜呜,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没有脖子的339无法低头去看冰箱贴,于是挪到门边的摄像头下对准,然后从自身系统中查看监控,果然看到了自己胸口上的小小冰箱贴。它高兴地对温然说,“很适合我,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嘿嘿,你要不要看模型?顾昀迟又买了几个新的模型!”
温然沉默片刻,摇摇头:“不看了,我就在客厅坐一下吧。”
“好吧!”
进门,环顾一圈没看到任何人,温然问:“你少爷在上课吗?”
“他在练琴,练了两个多小时了。”
别墅的隔音好到温然没听见任何琴声,339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随后调出琴房的监控投到脑袋上的屏幕中给他看。
琴房干净明亮,监控高清得宛如摄影机,顾昀迟握弓和压在琴弦上的每根手指都无比分明。他站得挺拔而放松,垂着眼微微低头,没看琴谱,好像只是在随意地自由练习,然而透过监控传出来的琴声却十分饱满,全然是专业水准。
悠扬琴声中,温然问:“他学了多少年?”
339关掉监控视频:“小提琴十三年,钢琴十二年。”
“难怪那么厉害。”
“嗯呢,他每件事都做得很好,从来没让董事长操心过。”
“那什么会让顾爷爷操心?”
“我也不知道。”339思考一下,说,“也许是人生,人生的方向。”
没过多久,人生方向被操心着的顾昀迟下楼了,见到温然也没给反应,只是看了眼,倒是339上前堵住他,指着自己胸口的冰箱贴大声炫耀:“这是温然给我带的礼物!”
顾昀迟瞥一瞥便收回视线:“路边三块钱一个。”
“三块钱一个又怎样!你连三毛钱的礼物都没有给我买过!”
“给你买礼物。”顾昀迟走到沙发旁坐下,往后靠,“你谁?”
“我是勇敢睿智的339!”为了增强气势,339第一次展露出它长达半米的双腿,双手也向外再伸展出一截。它站在温然和顾昀迟面前,器宇轩昂地问,“我是不是很魁梧!”
顾昀迟说:“像吃撑了的竹节虫。”
“……”339猝然大叫一声,“我讨厌你!”然后像一只吃撑了的竹节虫那样跑向厨房。
寂静,十多天没见面没交流,进度条似乎又回到原点。温然抠抠手指,问:“夏令营你怎么提前走了?”
“关你什么事。”
“就问一下。”温然已经脸皮厚到不会感觉气馁,“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顾昀迟调整姿势,整个人更深地陷进沙发里,看着手机:“身体不适。”
四个字引发了温然的强烈共鸣,夏令营结束前几天他也刚经历完老毛病——精神不振、低烧发热、泪腺发达。为此还请了一天假躺在房间里,默默流了半个小时的泪,晚上睡前吞了颗退烧药,第二天才恢复一些。
因此温然提心吊胆,开始恐惧如果自己真的发情了要怎么办,医生说过绝不能用抑制剂,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请顾昀迟释放信息素——真到发情时再提出这种请求可能太突兀,或许今天是适合提前商讨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