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 第65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陆旋没有等,知道自己该走了,最后看了班贺一眼,不声不响离开了这座院子。

良久,班贺才叹息般呼出一口气。

这一日像是把之前度过的日子里所有波澜都汇聚在一起,要盛大便盛大,要恢弘便恢弘,最终还是回到清冷的小院,似乎什么都没能得到结果。

他赌气般想,回叙州也好,果然还是应该让那乱人心神的小子离得远远的!

未能等到淳王当面教训,班贺先等来了皇帝的召见。

圣节第二日,班贺便接到传唤,匆忙更换官服跟随前来传口喻的内侍进了宫。

进入数年未踏足过的皇帝书房,屋内摆设似乎变了大半,只是匆匆扫过一眼,班贺甚至不曾注意到尊贵的皇帝陛下,跪下前瞥见御案上那熟悉的锦盒引走他所有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御案后的赵怀熠指了指盒子里的鸟嘴铳:“给朕说说,这件东西有何妙处。”

“回陛下。鸟嘴铳枪管为熟铁打制而成,约三尺长,重五斤二两。上有照星,照门,后半部有发火装置。枪管嵌装在木托上,以便用手握持发射。”

“每次射击装药量为一钱二分,铅铁弹子二钱。发射弹药时,一手握铳身瞄准目标,一手握铳柄,扣动扳机即可发火,精准度高于现有一切火器,中者十之八九。”班贺照本宣科般陈述脑中的鸟嘴铳各项数据,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口才匮乏到干瘪的程度。

第89章 面圣

这位昨日刚满二十四岁的年轻帝王,是一国之主,年岁不及班贺,却生来处在至高无上的位置,经年累月生出一层高贵威严的甲胄。与本身融为一体,无需刻意瞠目,垂眸下视,便生威严,凌于万民之上。

说来也是一件奇事,古往今来皇权斗争波诡云谲,多少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举兵谋逆,只为争一个皇位。为臣的心底里过一下这种种悖逆,都显得大不敬。

赵怀熠却是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子,自幼时起,身边所有人便只有一个声音,继承大统者非他莫属。

今上是中宫皇后所生嫡长子,四岁便被封为太子,先皇在皇嗣一事万分慎重,定下太子便给予绝对荣宠,不给旁人生出半分妄念的余地。

他虽醉心造宫殿、好奢华,处理后宫却是罕见地理智。后宫妃嫔为数不少,但皇后之下仅有四妃,不设贵妃,不偏宠任何一个妃子。君王金口玉言,皇后是唯一有资格掌凤印的后宫之主,元光朝十九年间从未听闻后宫不和。

在先皇如此鲜明的个人喜好明示暗示下,邹缨齐紫,前朝大臣早在小太子尚是总角小儿便自发成了太子党,早早捧着太子站到了政治中心。

班贺是长赵怀熠几岁,可他这朝堂政事两不沾的工匠,哪里敢在这位小皇帝面前托大。

要说班贺也是在京中长大成人的,先师为先皇所倚重,但他确实与赵怀熠不太熟悉。

无他,先皇宠着赵怀熠这位继承者,继承者却不见得领这份情。

西北战事刚定,先皇便大兴土木,年年国库透支。今上还是太子时便时常与先皇龃龉,痛斥此为荒唐之举。先皇虽心中不悦,却不曾怪罪,只当耳旁风充耳不闻。

太子再尊贵,可也只是储君,做不了皇帝的主,因而不待见工部,从来不屑一顾。

先帝驾崩之时,礼官呈上议定的谥号奏请钦定,几经批回,最终才定为宣仁皇帝,庙号世宗。

守成令主为世宗,重光丽日、能布令德曰宣,意味着这位小皇帝首肯认定了,先皇是中兴之主,在位时守住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虽然几经波折,至少还是上了美谥,没有太过驳先皇的面子。

现如今在这位小皇帝手下做事,似乎比说服淳王要艰难百倍。

至少,淳王可不会对工部有什么偏见。

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劝伍旭回京的是班贺自己,别无他选,唯有身先士卒,以应谶言。

“起来吧。”赵怀熠瞥了眼张全忠,“赐座。”

张全忠搬来椅子,默不作声地退下了。这位离皇帝最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惯常沉默,从不妄语,最是谨言慎行。

班贺谢过恩典,余光瞥见那张新搬来的椅子正对御案,退后两步,侧身将椅子往偏处移了移,随即落座。

赵怀熠默不作声看着他做这一切,等他安稳坐定,才开口:“你是皇叔亲自保举的人,想必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

班贺恭敬回道:“宁王殿下与先师相识,不过私交不深,只是殿下赏识先师技艺,先师已亡故数年,宁王殿下尚能记得微臣,能得到殿下保举,臣不胜惶恐。唯有倾尽毕生所学,方能回报宁王殿下,与陛下仁厚恩泽。”

赵怀熠似笑非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又将话题转回锦盒里的物件:“你送的这份贺礼不错。”

终于不再是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班贺双眼微亮:“这份贺礼并非是微臣一人准备,而是臣与军器局大使伍旦明共同制成。旦明钻研枪炮,常与西洋商人传教士打交道,获悉海外诸国有此利器,特与臣一同献与圣上。”

“圣节并非单纯只是朕的生辰,昨日各国使节都在,朝廷礼文繁缛,必须寅竭诚悃,成全大礼,无暇细看。朕今日才有空召见你,不必拘谨,平常回话便是。”赵怀熠说着,将那柄鸟嘴铳拿在手中。三尺长的枪杆需要双手持握,他端起来,瞄了眼照星,枪口缓缓移动。

这样的动作并无威胁,班贺一眼能瞧见铳里没有装上火药与铅子。

“你方才说这火铳中者十之八九,可有试过?”赵怀熠放下火铳,问道。

班贺胸有成竹:“臣亲自验核过,较之现有火器,威力以数十倍计。”

“我朝火器常用三眼铳、神机火枪,需要从枪杆前头放入火药与铅子或木箭,每每临阵时才能上好火药,迟钝费工,临阵不过一二发而已。鸟嘴枪精准迅猛,堪称利器,不过……”班贺语气迟疑了些,缓缓道,“火铳再是神兵利器,与弓弩都不过是兵器,准与不准,同样也在持兵器的人。将士若得不到练习,放铳时多误,难以屡中无虞。”

就在班贺以为皇帝要亲自试一试时,赵怀熠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将火铳放回锦盒里。

皇帝态度缓和,语气随意了些,如话家常:“今日尚在圣节内,应当休假,突然召你进宫已不妥,就不多谈公务了。”

“在朝为官,为朝廷效劳本该不分日夜,入宫觐见圣上是微臣殊荣,岂敢说是不妥。”皇帝能随意,班贺却不敢松懈半分,谨慎地斟酌措辞。

赵怀熠说道:“你回京之后,似乎不怎么与朝中其他大臣来往。”

班贺:“臣……公务繁忙,尚未得空拜访诸位大臣。”

赵怀熠一笑:“恪守本分,在虞衡司尽职尽责便好,往来交际并非必要,自然应当率先做好手上的事。其余能免则免,这才是为官应有的态度。”

这是夸奖?可班贺不敢轻易接话,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下一刻是喜是怒。

“朕听说,”赵怀熠慢悠悠开口,目光漫不经心落在班贺身上,“回京之前,淳王便曾与你会过面。”

班贺忍不住抬眼看去,与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对上,立即低下头,心思百转千回。这到底是只是一句简单的试探,还是暴风雨降临前的雷鸣?

听谁说的,难道是魏凌?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身为御前当差的羽林卫,他与皇帝亲近无可厚非。这一认,皇帝眼中他便成了淳王党羽,京中安插的桩子。

可要是不认,皇帝能问出口,自然有他的消息来源,哪儿有不认的余地?

思索再三,班贺坦然承认:“什么都瞒不过陛下,淳王的确与臣在玉成县见过一面,也仅有一面之缘。”

赵怀熠颔首:“见过就见过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朕只是关心皇叔行程,怕他奔波劳累。日后你在京中任职,皇叔少不得找你。”

太难了。官场上打交道,一句话要分成三份理解,眼前的还是国君,一句话说错可是要丢命的事。班贺原以为昨日面对陆旋已是疲惫,没想到面见皇帝更是句句艰难。

小皇帝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与淳王暗通款曲,逃不过他的耳目?

班贺小心觑着小皇帝那张沉潜刚克的面孔,深感为官不易。

“这把鸟嘴铳,很合朕心意,当赏。”赵怀熠站起身,道,“圣节之后,朕会再召见你。张全忠,带虞衡司郎中前去领赏,送他出宫。”

班贺跟着站起身,躬身退到一边,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与小皇帝那番话,怎么还有赏赐,这到底是怪罪还是不怪罪?

稀里糊涂跟着张全忠领了赏,然后出宫,已过了晌午。五月头顶的太阳已初显毒辣,晒得人头皮发烫,炙烤得人思绪不宁,班贺一路走回庭院都没能琢磨清皇帝的态度。

不等琢磨出个子丑寅卯,出现在院里的人让班贺眉目一凛,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是不是你向圣上透露的,我与淳王私下见过?”

见人回来喜笑颜开的魏凌被他突然发难给唬住了,一身武艺愣是没想起来挡一下,就这么被他抓着领子,挠了挠脑袋:“什么?”

“装什么蒜?”班贺松开手,白他一眼,“你是圣上派去的钦差,回宫述职还不从头至尾吐露个精光,不是你说的还能是谁。”

魏凌仔细回想,事情都过了三个多月,他哪儿还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复皇帝?反正他没有卖过班贺,这点他有绝对的自信。

“你可太抬举我了,上报圣上淳王擅离边疆,好得罪淳王,我倒是得有那个胆子。你才叫不讲义气,淳王出现在玉成县的缘由连我都不告诉。”魏凌撇着嘴,不乐意起来。

“淳王不让我透露,你觉得我敢说?”班贺故意吓唬,魏凌不自然地把嘴正回来,绝口不再提。

不是魏凌说的,那还会是谁?

这么一搅合,班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便再不可能,在没有他选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一个正确答案——说出这件事的人是淳王自己。

而小皇帝口中所提到保举的皇叔,根本就不是宁王。他那一番避嫌的回话弄巧成拙,难怪赵怀熠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班贺捏了捏鼻梁,也不知是被晒的还是怎么,头疼!

阿毛从两人的争执中回过神来,惊奇地扑过去,两手空空入宫的师兄带了东西回来,多半是宫里的赏赐了,这回不知道又送了什么奇珍异宝。

魏凌也盯着那盒子:“我来了才知道你被叫进宫里去了,领了什么赏回来?”

班贺揭开盒盖,亮了亮:“喏,得了个玉如意。”

整体长度比巴掌稍大点,雕工称得上精湛,放在市面上或许能卖个好价钱,但在班贺这样的工匠眼中形同鸡肋。

“又是这玩意儿。”魏凌有点失望,但不觉得意外,啧啧摇头,“每年万圣节、千秋节,尽是送这个的,有新意的礼物就那么几个。今年圣上收了四十多个如意,大大小小,各种材质应有尽有。赏了你倒是合适,打发送人完全不必心疼。”

将玉如意交给阿毛去放好,班贺解着官服官帽往屋里走:“什么时候来的,又有什么稀奇事要讲?”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告诉你?”魏凌跟在他身后,班贺进入房内合上门,他就站在门外,已成惯犯,“圣节一过,各国使臣、外派官员及随从、护送贺礼的队伍之类,都要陆续离京,最是鱼龙混杂的时候。京营相较往年,额外调了一群人开始在京中巡查,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我听说,昨晚吏部侍郎刘倓府上出了点事。在这当口,能不奇怪吗?”

班贺脱下官袍的动作顿了顿,状似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魏凌:“说是吏部侍郎府上遭了贼,贼人潜入府中行窃,引起府里下人慌乱,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丢什么东西。”

班贺拉开门,换了件石青长衫,侧头系着腰侧最后一根衣带:“你怎么什么都能打听?”

“我打听到的还多着呢。”魏凌压低了声音,“下人们私底下有传言,怕不是前去偷窃的盗贼,而是去送东西的。”

班贺抬眼看他,魏凌语气陡然一变,阴森可怖:“送一颗人头。”

班贺直直望着他没反应,魏凌眉毛得意地一扬:“被吓着了吧?”

班贺忍无可忍:“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少打听!”

第90章 骚乱

“这件事,想也知道是无稽之谈。吏部侍郎是朝廷大员,府上若是出现人头,无需你打听,也无需由那些下人私下嚼舌,早已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惊动宫廷。”班贺平淡道,“更何况是圣节当夜出的事,京营巡夜难道就无能到这种地步,半点也没察觉吗?”

魏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也寻思呢,怎么可能如传言中这般匪夷所思。要不是真有人在京郊发现一具无头尸,上报官府,我也不至于拿它当个说辞。你别这样看我,说着玩笑而已,我又不是真傻。”

都是些私底下没有根据的谣传,无从证实,总不能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流言就去搜一个吏部侍郎的家吧?

要什么都没搜出来,吏部掌管遴选官员升迁任免,让满朝大臣看着吏部威严扫地,他能甘心落这个面子?带头的以后还想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无头尸?班贺心中一紧,仍是面无表情:“不傻就好,这样的傻话千万别再提起了。”

“就是。”魏凌越想越觉得有理,“吏部侍郎府上见到人头,不上报朝廷,难不成还自己藏起来?这可是要命的恐吓,他怎么可能隐瞒不报呢?难不成死的人和他刘倓有什么关系,不能给人发现?”

眼见他一通瞎猜,越说越起劲,班贺连忙引开话题:“京郊无头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那无头尸也是今早被人发现的,尚未查明身份。除了头颅,他还被人斩去双臂,身中数十刀,发现的时候血都流干了,白惨惨挺吓人的。”魏凌说的有鼻子有眼,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班贺想起昨晚见到陆旋的模样,心下了然,几乎立刻确定这件事是谁所为。

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件事,却非要留下痕迹。心中不甘与仇恨仍如附骨之疽,已深入骨髓,不是杀了一个韩老大就能彻底消解。

班贺心中凝重,面上不动声色,顺口搭腔似的问:“查出什么来了吗?”

“还没信呢,不过我看是查不出什么了。接手此案的兄弟告诉我,凶手下手利落,现场处理得干净,无头尸身份都无从查起。反正攒在衙门的无头案多了去了,也不缺这一桩。”魏凌叹了口气,“还在圣节呢,出了这种事可大可小,谁也不想让这种事搅和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出事,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龙盘虎踞帝王州,底下办实事的衙门岂能容无能之辈?案不可能不破,毫无头绪官吏们也得绞尽脑汁“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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