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 第1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强强 正剧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玄幻灵异

那众星瞩目的少年身上唯有一点瑕疵,那便是在与虎奋搏时眇了一目。方悯圣戴着一只丝质竹纹眼罩,曾有锋利的虎爪从他脸上抓挠而过,淡白的伤痕在眼罩后浅浅露了个尖儿。然而那伤痕非但未损伤其容颜之丽,反倒添了几分英武俊逸之气。

日渐西斜,宾客渐散,宴桌自庭中撤下,喧声止歇,唯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安静地趴在窗纸后,眺望着兄长的身影。

见四下阒无人迹,方悯圣走至冬青木下,抽出银剑,轻轻一挥。

他使的是近日新习的“十行俱下”剑式,这是太清四十九剑中的一式,挥剑时宛有十道剑光起舞。此剑挥出,刹那间,园中百日红如狂岚旋风,艳红香瓣簌簌卷落。剑影开阖自如,方悯圣似一援笔挥毫的墨客,衣白胜雪,英风肃肃。

方惊愚看得痴了,脸蛋儿贴在窗格上,压出一道道红痕。

“出来罢。”突然间,白衣少年收了剑,道,“若是想看剑,正大光明地出来看便好。”

方惊愚浑身一颤,赶忙离开了那捅破了小洞的窗纸。

白衣少年又敛容道,“有甚么好羞怕的?我不过是白日方从武师父那处习了剑,正愁无人对练,不免得在此卤莽施了几招。你若还想看,便出门来看。”

他提着剑,也不走开,耐心地等着厢房中的人出来。过了许久,只听得吱呀一响,槅扇开了一条缝,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羞怯怯地爬了出来。

方惊愚一爬出槛木,便难耐地眯起了眼,他已许久未沐浴过日光了。他趴在地上,忽而自惭形秽。在方悯圣面前,他便似玷了星辉的晦云。

方悯圣微微睁大了眼,问道:“你是谁?”

“我是……方惊愚,是你的……弟弟。”这几个字便似烙铁一般,烫痛了方惊愚的舌尖。他垂下头,自己脏污而寝陋,如一只斑秃的幼雀,怎可与鸿鹄比肩?

“我听仆役们说过你的名字,却不曾见过你。”方悯圣走过来,蹲下身,目光坦率而诚挚,清冽如雨后荷塘。方惊愚仿佛被那目光灼伤,惊惧地蜷着手脚。方悯圣问,“你喜欢剑么?”

“喜、喜欢……”方惊愚答道,怎会不喜欢呢?数百个日夜,他贴在窗洞前,或是费力地攀上树,悄然望着兄长在武场里舞剑的身姿,剑如寒霜,人似游龙,说不清的飒爽风流,看得他如醉如痴。

方悯圣笑道:“我知你时常看我练剑。你是不是常爬上屋旁的这株冬青木,从那儿望进武场?你既喜欢,往后便陪着我一块练剑罢,我也教你几式。”

他说起话来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分明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却有着端严威仪。

方惊愚愕然。真是奇怪的人!见了他的面,却先不嫌他身上污秽,倒似熟识了多年的旧友般邀他来学剑。他嗫嚅道,“我、我连路都不会走,我天生筋骨便坏了……”

他只会丑陋地爬,只有手足前段微微有些力。他每回爬到冬青木上时,皆要耗费两三个时辰,浑身擦伤,且过后会被姆姆们虐打。可他却乐此不疲,因为在树上望出去,他能看到方悯圣练剑时的身影。

方悯圣道:“不打紧,那是你未得要领。”他伸出手,牵住了方惊愚的手。方惊愚一颤,怕自己满是污垢的掌心蹭到他,然而方悯圣全不在意。忽然间,一股热流如清泉般淌入掌中,流经阳溪、偏历、手三里穴,方惊愚忽然发觉自己软弱无力的手渐有了气力。方悯圣道:“平心聚意,抱元守一,以‘炁’灌筋骨间,便能使手足有力。”

方惊愚试着以同样的法子灌炁于足,竟真能歪歪扭扭地站起。然而走了几步,便又仆倒在地,且觉浑身大汗淋漓,疲累不堪。方悯圣道,“你根底尚浅,虚不受补。这法子仍需锻炼,方能得心应手。你先与我来罢。”

他弯下腰,背起方惊愚。方惊愚赧红了脸,慌忙道:“兄、兄长……”

“怎么了?”

“我没法儿离房的,若是姆姆们回来了,发觉我出去了,她们会……”

会将自己的脑袋按入水缸里,教自己几近窒息。方惊愚默默地将这句话咽入肚中,只是道,“她们会生气,生气了便会罚我。”

“为何要罚你?是我要你出房来的,若有过错,应先罚我才是。”方悯圣正色道,“何况我想见见我的弟弟,何过之有?”

方惊愚的脸红了,方悯圣背起他,他倚在少年的脊背上,竟教他没来由的安心。他俩是同一日诞生的兄弟,因害娘亲寤生而亡,又得了软骨病的缘故,琅烂徽矍乒7骄拮孕”闶Я说锴装耸比醋孕殖ど砩细惺艿搅斯厍兄椋獠唤趟染跷屡质遣话病�

方惊愚被带入了兄长的厢房。方悯圣房中洁净敞阔,一张紫檀嵌玉床,红木半圆桌上置一盆罗汉竹,青翠欲滴,散着一股熏衣豆蔻香。日光洒入房中,四处如傅金粉。

方惊愚不曾住过好屋子,此时四下张望,掩不住好奇。方悯圣唤了杂役,不一时,他们便捧着烧好的热水进来。方悯圣屏退下人,自己挽起袖,仔细地将巾子叠作方块,替方惊愚擦起头脸来。

不一时,木桶里的水便变得污黑。方惊愚赧赧道:“我……我太脏了。”

“人没有不脏的时候,所以才要勤沐身洗面。姆姆是不是待你不好?”

方惊愚点了点头。

方悯圣哼了一声,道:“他们若不肯照料你,你便搬到我房里来住。我来替你洗脸、擦身。”

方惊愚愣住了。半晌,他嗫嚅道,“可、可是……”

“咱们是血胞,我替你做这些事,是天经地义。凭什么要他们把你关十数年,教我们今日才得相见?”

方悯圣又接着叹气道,“以前我也曾听过你的名姓,但爹不许我见你,说是已将你送至关外瀛洲。且说这府园别院里住着许多方家祖戚,让我莫乱走动,我今日这才见着了你。”

“是爹……不让咱们相见的。”方惊愚说,不安地缩作一团。“他一直不喜欢我,因为我逆生,害娘难产而死,又是个废物,连路都不会走。他一直让我待在别院里,若他知道咱俩见了面,他会罚你的。”

“罚便罚去罢,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事,问心无愧。”方悯圣一脸肃容,从镜台前拿起梳篦,沾了水,替方惊愚细细理着发丝,篦尽虮虱,又自剔彩柜里取出一件洁净的曲领深衣,给他换上。

兄长的动作细致而一丝不乱,只一会儿的工夫,方惊愚便改头换面。望进镜里,只见得一位明秀的小公子,哪还似向日的鬅头垢面样?方惊愚看自己看得痴了。

“念过书么?”方悯圣忽而问。

“只听过先生的讲学,是贴着墙听的。”

“那明日起,待我学完功课、习完剑后便来找你罢。我来教你。”

方惊愚愣怔怔地听着,舌头又开始打结,“可我……这……”

“爹不愿教你,那便由我来教。”方悯圣认真地道,“别怕,有什么罚,我揽下便是。”

于是自那日起,方惊愚的日子便遭了天翻地覆的一变。

平日里照料他的仆妇见了那身衣裳,脸上色变,忙不迭问他那衣衫是哪儿来的。方惊愚如实以告,她却对他破口大骂,认定他是做了贼子,偷了旁人的衣裳,将他一阵踹打,又同旁人嚼牙帮骨去了。然而第二日,她便被换走,调了一批新的佣仆过来。方悯圣照旧出现在别院里,给他带来了纸笔和食水,教他贯炁于骨,教他横竖撇捺。在方惊愚抖着手习字时,方悯圣坐在一旁,为他补被扯烂的衣裳,方惊愚偷偷抬头一望,只见衣衫上的破孔处缀着一朵俏丽的缠枝花儿。

方悯圣日日皆至,他的日子从此有了悬望。他的兄长亦是一位严格的师父,方悯圣分明也是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教起剑术、写字、仪礼来却有板有眼,眉眼间别有一股威严之气。方惊愚学着走路,几度摔倒,方悯圣也不搀扶,只是抱手望着,安静地等他用双腿走过来。

方惊愚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丝毫不觉辛苦,反而似自泥涂里一举攀上了云端。他曾惴惴不安地向兄长发问:

“为何……你要待我这样好?”

“因为咱们是手足昆弟。鹡鸰生于水畔,若被困于野,便有兄弟前来救援,咱们人还比不得鸟么?”方悯圣只是这样道。说这话时,他嘴角微微上扬,眉眼清俊如画。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很快便被琅雷财啤<抑械南氯俗焖椋蚶奴卫透露了方悯圣日日同方惊愚往来之事。琅啦淮笈潘ち蚜俗溃蛩榱朔郊易娲哪侵欢凡柿锲俊7矫跏ケ凰饺ィ闯庖欢伲畹霉费芡贰�

方惊愚悄悄溜出房门来,在廊子里轻手轻脚地爬动。仆从们在屋里静立,大气也不敢出,无人望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挪动。他爬到了正堂外,听得里头传来琅篮淅滓话愕呐穑�

“我同你嘱咐过多少回,莫要去别院,别见方惊愚那孽子!”

他心里一颤,浑身如枝梢枯叶般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爹,我不过是见见他,又有何妨?”是方悯圣的声音,依然是那般平静无澜,从容不迫。

“你也知是何缘由。他生来便不该与你见面的!听闻你还教他课书习字,教他走路使剑?好大的胆子!”

方悯圣道:“我只是觉得他应做一个人,而非一条狗。”

屋里忽而传来一道清脆的爆裂声,是琅滥蠖狭四疽蔚幕×骸K吲卮ⅲ褚笆抟话阆蚣移兔堑秃穑骸叭≌茸永矗袢瘴乙蛘壅饩笈5募沽海 �

方惊愚惊心动魄,只听得屋内传来一阵骚动,过了许久,荆条破空声猛厉地响起。一点血迹飞溅上槛木,屋内仅有皮肉鞭笞声,而无一声呻吟,不知过了许久,他望见家丁们抬出一条长凳,其上伏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影。

大公子遭了杖责,卧床不起。

这消息便似一场疫病,悄然间传遍阖府上下。方惊愚在屋中坐卧难安,心里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他知道兄长被责打的原因,那是为了自己。

悄无人声的夜里,月色冰凉入骨。方惊愚顶开槅扇,弓起身子,像猫儿般爬过莲花纹砖。他爬到了方悯圣的厢房前,却望见门扇在外头挂了锁。他拼命用孱弱的身子顶了顶,却只开得一条手指大的细缝。

一个虚弱的声音自屋中传来,夹杂着几声咳嗽:

“惊愚?”

“是我,哥。”他忙不迭贴着门缝,轻轻叫唤道。

“你怎么来了?若被爹发现的话,他会罚你的。你为什么要来?”

他怯怯地道:“因为你是我哥,我是你弟弟。我知道我不能走路,惹得人人都厌弃我。但我想看看你的伤势,即便是爬也要爬来。”

房中之人久久无言,良久,咳嗽声再度响起。忽然间,一道沉闷的撞击声传来。方惊愚惊叫一声:“哥!”他贴着门板,从门缝里窥见一个身影摔下了床榻,一点殷红从单衣下显出,像是摔裂了伤口。

“不能走路又如何,凭什么要因此而厌弃你?你是方惊愚,生来便自由自在,不需看别人的脸色。”方悯圣喘着气道。

方悯圣似是伤得甚重,无法起身。他用肘支着身子,慢慢爬过来。方惊愚用力将手指挤进门缝间,欲要够到他。兄长也将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两个低伏于地的影子隔着门页,十指相接。忽然间,一种酥酥麻麻的暖意自指尖涌入心头,那似是一道细小的电流,教方惊愚浑身为之战栗。

清皎的月色里,方悯圣的面庞苍白如雪,素来端严有礼的他此时忽而莞尔一笑,漆黑的眼仁里似盈满了天宇里的星光。

他伏在地上,对方惊愚道:

“而且你瞧,现在我也没法走路。我和你一样了。”

第19章 曾念春前

自那番责打之后,方悯圣的伤便不曾见好过。

这倒不是下人奉侍的汤药不好,而是方悯圣不曾猛省,哪怕拖着病体,也规规矩矩地在温习罢功课后去见方惊愚。教罢写字、念书后,他又教方惊愚如何注炁于身,奔走持剑。方惊愚天资聪颖,又刻苦肯学,没一段时日便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运炁果真是件极难的工夫,纵是弦歌不辍,他也常走不过几步路,便累得如暑日里的老狗,大汗淋漓。

方悯圣愈是放心思在他身上,便愈是挨琅赖膭w。起初,琅琅⒊骞冢背U仍鹫饩蠖苟印:罄葱诵硎巧颂淼帽壬擞每欤共桓以俜A耍愠3=腥ゼ异衾锓9颉7矫跏ス嫔烁标衽P宰樱闶潜痪L醭橐惨簧豢裕拐沟毓蛟诹槲磺耙欢欢炎约汗虺闪艘蛔裣瘛l呿H卫与琅雷叩媒彩背9欣醋叨叨朔矫跏ザ雷怨蛟诩异衾铮桓惫禄暌肮淼牧尕暄镜溃�

“老方呐,收手罢,免得坠了家声。你府上便一位可造之材,若将他身子骨打坏,又有谁来承袭琅乐唬烤推灸鞘纸盼醯拇巫用矗俊�

于是琅琅咭簧俨蝗ス蚀耸隆7矫跏ヒ灿⑺廖藜傻髯磐潜鹪豪锏腻钊跣值芡础�

方惊愚渐而学会了走路,只是走得歪歪斜斜,没几步便要歇上半宿。他以前不曾用过好衣好食,如今日日受方悯圣照拂,倒受宠若惊,仿若进了天堂。方悯圣见他平日里总在那晦暗无光的屋子里蹴头缩脑,像一条小狗般趴着舐碗碟,眉头蹙了一蹙,与他道,“下回用膳时,你上膳厅来罢。”

方惊愚怯怯地道,“我、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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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紧,若要罚你,杖子也应先落在我身上。”方悯圣说,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方惊愚嗅到了一股清冽的药苦味儿,心里也一时发苦,兄长替他做了太多事,可他无以为报。

于是第二日用午膳时,方惊愚鼓起勇气,去了膳厅。他用炁强撑着身子,一路跌跌撞撞,却在入了膳厅后如坠冰窟。只见紫檀云纹长桌首坐着一位魁梧男人,着玉色襕袍,剑眉斜飞入鬓,目射寒星,器宇轩昂,正是琅婪交诚汀�

自他呱呱坠地以来,琅辣愣运晃什还埽剖且蛩南忍旒不级运难岫瘛H缃袼怎淖盘と肷盘奴卫登时眉关紧锁,喝问道:

“谁许你来的?”

方惊愚立时颤抖不已,如惊惶的小鹿。

方悯圣正坐在桌旁,此时发话道:“是我让他来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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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悯圣道:“哪家的规矩是不许人入屋吃饭?”

说话间,他已招过手,吩咐仆侍将饭食端上来了,先为方惊愚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葱烧土肉,又添了些三丝黄鱼翅。方惊愚好菜吃得少,见了这旨甘珍馐,当即垂涎三尺。可再一望琅滥呛诨⒒⒌拿妫智优称鹄矗炙趸亍�

“吃罢,怕什么?”方悯圣催促他,于是方惊愚大着胆子捉起筷,吃了一大口饭,将腮帮子鼓得实实的。他也不敢坐桌,贴着方悯圣的腿脚矻蹴着,雀儿啄米似的,吃一口便警觉地动动脑袋。

方悯圣又对下人道,“替他拿张椅儿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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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声暴喝,吓得下人连忙屏息退下。方惊愚亦浑身发抖,将筷箸小心翼翼地放下,缩进桌底。琅琅幼欧矫跏サ溃骸拔也环⒒埃褂腥嗽劫薮遥銎鸱郊壹抑骼戳耍≌媸欠潘粒飧锶缃窕褂泄婢胤皆裁矗俊�

方悯圣也是硬气,直视琅赖溃骸澳俏蛔颖纠淳褪且栉易模崆白泻尾豢桑克俏业艿埽谆暗馈值苋缡肿恪胰舨还芩闼平涛易远媳郯颉D闳粢趟蜃懦苑梗俏乙仓缓霉蜃帕恕!�

说着,他便将木红漆椅拉开,撩衣下跪,脊背仍挺得笔直,如傲雪欺霜的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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