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群青微尘
为何爹要这样叫他?他忽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二十三年前,天符卫来到敝府,将龙裔托付予在下。”
琅浪怠�
“您正是——白帝姬挚之子。”
男人的口气平静从容,每一个字里都仿佛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他毕恭毕敬地跪在方惊愚面前,便似觐见君王的臣子。然而方惊愚便似头顶炸了个响雷,浑身发颤。
他不相信,他不愿相信。他在方府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十余年,连仆役们都拿他踢打轻贱,什么白帝遗孤?他才不是金枝花萼,而是地下若虫。
“可……可是,白帝遗孤……不是悯圣哥么!”
“二十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天符卫带着一个孩子来到方府,那便是殿下。当日拙荆恰也在分娩,得了一个男孩儿,于是在下便对外宣称方家有两个孩子降诞。”琅莱辽溃霸谙乱彩亲阅且豢唐穑阄鲆幌б磺写郏ΡW〉钕隆!�
方惊愚心中如有鲸波鼍浪翻涌,久久不能平静。他失了态,双目猛睁,两眼布满鲜红血丝,几乎是嘶吼着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要这样待我?为何要我在府里过着牲口似的日子,任人践踏凌逼!”
“为了保全殿下的性命。琅姥锩谕猓杂胁簧傺勰慷⒆欧礁<又谙率窍鹊鄣闹页迹缮轿廊舴⒕醯钕虏辉谂罾诚晒校ɑ嵯纫尚牡皆谙碌耐飞稀N灰鹜馊俗⒁猓坏枚缘钕铝贡∫源恕!�
“那天符卫为何要将我带到方府来?既然方家是仙山卫首当其冲怀疑的对象,为何不将我带到天涯海陬,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藏起,却将我放在仙山卫的眼皮子底下?”
“不论您逃到何处,皆瞒不过仙山卫。”琅佬煨焯酒白钗O罩σ彩亲畎踩ΑH籼旆来拍油觯钪罩换崞毓腔囊啊5羰墙钕铝粼诜礁睿诵砘褂幸幌呱!�
“那悯圣哥呢?悯圣哥为何会被带走?”
“方悯圣是个幌子。他愈是才气发越、夺人眼目,便愈能让人将目光自殿下身上移开。”
方惊愚忽而感到无力,绝望感宛若深渊,吞噬了他的心房。突然间,他所认识的一切仿佛都遭了掀天揭地的一变,他本以为是琅勒粕厦髦榈男殖ぴ床还俏吮W∷柘碌钠遄樱乩幢焕渎涞乃攀前椎鄣囊殴隆R磺卸挤戳耍伊耍�
他颤声问道:“兄长他……知晓此事么?”
若他真是白帝后裔,那兄长被带走、被凌虐、被杀害,就全是他的罪过!方悯圣与他并无血缘牵系,本可安然度过一生,依然是那璀璨如星的少年郎,然而自与他牵扯上之后,便只能受尽笞杖拷打,被人欺侮折磨。方惊愚头痛欲裂,咬牙切齿。
“悯圣早已知晓。”琅赖溃八试肝阄!�
“为何要为我牺牲!”
“因为你是君,他是臣。方家世世代代皆怀碧血丹心,誓死追随天家。”
气力仿佛在一瞬间被倏然抽走,方惊愚无力地摇头,道:“但、但是……九年前,玉鸡卫曾用滴骨法试过我和悯圣哥,那时试得只有悯圣哥的血可融于骨……”
琅赖溃骸八健喂欠ā闶堑窝诤」巧希粞苋谌耄闶枪侨狻?扇綮呿H卫带来的那截遗骨并非白帝之骨呢?”
突然间,方惊愚浑身震颤,憬然而悟。他望见男人伸手掀起玉色襕袍的下摆,又解下胫甲,放在一旁。他听闻琅浪赜型燃玻窃谏吵∩下湎碌模痹诟惺弊呗繁愠R蝗骋还铡H欢彪旨捉饪保奴卫的那只坏腿上盘踞着狰狞的巨大红疤,创口仍旧开裂,无法愈合,其中可见白骨。
“二十三年前,在下托天符卫发先帝棺冢,替换其中骸骨。”琅榔骄驳氐溃办呿H卫带来的不是先帝遗骨,而是在下的腿骨!”
凉风穿过庭院,护花铃叮铃铃地作响,如密集的雨点。然而方惊愚却听得心惊胆跳,浑身是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曾听闻蓬莱里有“阎摩罗王”的传说。那“阎摩罗王”在二十余年前便已横空出世,胆大妄为,甚而敢发先帝陵冢,盗窃圣躯,原来说的便是这件事么?二十余年前窃取白帝尸骨的并非“阎摩罗王”,而是他爹和天符卫,他们为了瞒天过海,将自己的身份藏住,特意窃走棺中大部分遗骨,只留一截较完整的腿骨!
如此一来,方悯圣的血便能融进骨中。这是一个深远长久的计策,久到其间相隔了十数年。
刹那间,眼前似蒙上了一层水雾。方惊愚颤抖,为了护住他一人,竟要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么?
原来他并非是天弃之人,恰恰相反,他才是那位天之骄子。
方惊愚犹自震惊不已,却见琅酪讶徽靡屡郏俣扰踅9蛳隆�
“殿下,方家已恪守祖训,护卫您平安长大成人时至今日。”
流水一样潺湲的日光里,微尘飞舞,仿若细碎萤光。恍惚间,方惊愚隐约记起曾在庙宇里见过的壁画,众臣子俯首帖耳,众星攒月似的向白帝拱服。琅啦岳隙臼莸谋秤昂龆肽浅甲酉嗟锏木跞幢涑闪俗约骸�
“您想让我……做什么?”方惊愚艰难地发问。
顷刻间,他至今为止所坚信的、所恪守的一切都消失了。摆在他面前的是全然不同的一条道路。
琅赖溃骸暗钕驴纱有乃痛税捕扔嗌H欢谙氯从幸毁栽街搿�
男人深深低下头颅,向他拜服。日光被棂条切成一道又一道,像雪亮的剑般落在他的身上。分明是荒凉凄静的陈旧居室,此时却无端地生出一股犹如王座般的威严。
“望您继承先帝素业,跨越天关,再度出征!”
第27章 星灯连野
春生门边,冷云寒水,蒿棘成林。
几只灰毛驴子傻乎乎地晃着长耳,在河边闲走。城墙阴影里站着一个男人,满面胡茬,着一件破旧的大斜衽棉地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袋子。这古怪的人有一双豺狼一般审慎又机敏的眼,落魄的苍凉和不羁的野性在他身上浑为一体。
男人没有名字,与他打交道的人只知他有一个外号——“骡子”。传闻他也同这种耐苦坚韧的头口一般,做着在各天关间驮运货物的生意,是蓬莱中少有的能出关之人。也有传闻道他的东家是仙山卫,因为他总有门道弄到些非同寻常之物。但只有“骡子”知道他的雇主是谁。
他的老东家是琅馈�
说是老东家,却也不大对。准确说来,“骡子”的爹曾是琅厉庀碌囊晃晃涔伲奴卫是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后来“骡子”也继承了爹的遗志,一直暗中在替琅腊焓隆@奴卫被昌意帝下令软禁后,是他暗地里为方府送些日常开销的货件,倒也没教方府断过顿。
当“骡子”尚且年轻时,琅辣愠4笮ψ排乃募纾狄痪浠埃骸靶〉苎剑苡幸惶欤一嵋阕鲆蛔舐蚵舻模棠憬泼抛印雠栌!�
那时的他问:“什么大买卖,您要我送什么货?到什么地方?”
“我要你送一人到蓬莱天关之外!”琅篮揽斓毓笮Α!爸劣诔昀汀礁舷拢阌猩踔幸獾模阃惩衬萌ィ �
而今他终于等到做这笔买卖的时候了。“骡子”在春生门边等候了十天半月,就是为了等这件“货品”独个前来。
果不其然,远方突而拨土扬尘,过不多时,一匹黑骊腾蹄而来。马上骑着一位缁衣青年,身负刀剑。那青年停在“骡子”跟前,下了马,满面是汗,脸色苍白着,然而尘土掩不住其眉目的朗秀。
“骡子”上前,低低地问道:“方公子?”
青年点点头:“是。”
“你爹同我打过招呼,让我送你暗渡溟海,远走蓬莱。”骡子说,“过段时日就是蓬莱三年一度的行戮之期,罪人们会被推于镇海门处问斩。春生门去镇海门甚远,此时守备最为松懈,这时高飞远举最好。”
两人张望四周,只见春生门蒿草丛生,城垣古旧而略显破败之态,远远地能望见几个黑衣仙山吏在墙下的阴影里吃酒划拳,眼神闲散无神,似几条渍鱼。
“骡子”又问他:“你下定决心要出蓬莱了么?”
出乎意料的是,“骡子”在那青年的脸上望见了迷惘之情。
“我……还未想好。”
“琅篮湍愣妓盗诵┦裁矗俊�
缁衣青年低垂下眉眼,陷入沉思。方惊愚的回忆飞往不久前的那一刻,那时他尚在冷败凄静的方府里,与爹道别。爹却忽而唤他入室,拿出含光剑,道出了自己实为白帝遗孤的身份以及多年来方家的苦心经营,令他震惊不已。
临别时,琅蓝运溃骸熬蓿悴槐胤研奈矫跏ビ胛冶ǔ稹D闵砦椎壑樱懈粢掠β募!�
更紧要之事?那时的方惊愚垂下脑袋,一言不发。一直以来,他如索饵饿狼在蓬莱这片冻土上苟活,仇恨是他赖以生存的口粮。
琅澜幼盘镜溃骸跋鹊畚裟暝鲎咛旃兀鞒涕庇诠樾妫茨苎暗浇饩雠罾扯扯虻姆ㄗ印G椅酥苟舴缪臄久褡剩凿楹M庠嘶仄媸以词伤牡捞旃兀罾沉昊罚裰谝虼硕股氐溃扑鞅┚5谙孪M钕履艹删拖鹊畚淳怪乱担虼宋∶蕖!�
“您是天之骄子,注定要拯救蓬莱之人。”
琅赖恼饩浠氨闼埔幻妒樱莺萃督骄扌暮谒纳霞て鹎Р懔颁簟V钡较衷冢骄抟廊痪镁貌荒芷骄病�
昔日那魁梧的男人却仿佛变得苍老了,方惊愚望见他细密的白发与脸上的裥褶,岁月似慢毒,侵蚀了他的威武英姿。琅雷詈笥胨溃骸按荷磐庥腥说饶悖鞘俏倚诺霉囊晃坏苄郑岽阕叱雠罾场D阌谂罾扯毫簦O毡阌环帧?炖肴グ眨蓿悴唤鍪粲谂罾常闶粲诟ɡ奶斓亍!�
什么更敞阔的天地?方惊愚忽而感到惊惶,他像在狂风中颠沛流离的轻羽,丧魂落魄地出了方府。他素来以为自己是井底之蛙,谁知不过一宵之间却变作了个令人艳羡的鸿鹄。仿佛他既生为白帝之子,便理应担负起救世之责,受众人期许。突然间,他迷惘起来,陡然不知方向了。
“……公子?”
“骡子”忽而开口唤道,将方惊愚自沉思中拉回。城根边群山閜砢,夕阳欲沉,蛩虫声响遍林坰,夜幕将至。
“行戮之期三年一度,错过今夜,恐怕便没了逃出蓬莱天关的机会了。出了天关,外面便是瀛洲。您下定决心了么?”
方惊愚垂眼,咬住了唇。他知道自己尚且太弱,尚无与仙山卫一战之力。而蓬莱之外的瀛洲、方壶、员峤、岱舆和归墟,哪一处都有仙山卫镇守,皆是虎狼之地。同时他也犹豫不决,虽说爹让他不必再将方家之事挂在心上,也不必为悯圣哥报仇,可他真能一走了之,将过往的一切抛诸脑后么?
他若是一艘船,蓬莱便是他的锚。这里是他的故土,他若走出天关,关于方家和兄长的记忆便会如烟云般消散。他自此也再不能守候蓬莱这片土地,遂方悯圣之愿。
太阳落到山的另一头去了,天渐渐擦黑,原本洒金抹脂似的晚霞也暗暗地被夜色浸染了。夜枭咕咕地鸣叫,天野下平添一股凄凉。“骡子”先前平静而散漫的神色忽而严肃起来,催促道:“公子!您要走,还是不走?”
兴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罢。这也是爹的心愿。
方惊愚张了张口,才要回答,眼角却瞥得一点光亮。
他兀然转过头去,却见原野茫茫,野草在风中翻涌着,似奔腾的波浪,复嶂重峦沉默地盘踞在夜色里。然而在那漆暗之处忽然亮起了一星灯火,飘飘揺摇。灯火向他飘近,起初只有一粒小小的光斑,后来变作三五盏、上百盏,仿佛一块金石被蓦然锤碎,由此而迸溅出的金屑。有许多人提着马灯、纸灯笼向他走来,方惊愚听见远方此起彼伏的呼喊:
“方捕头——”
“方大人,您在哪儿?”
他遥遥地望见人丛里的一个红衣少女,脸蛋儿被凛冽的寒风冻得彤红,像一只熟枣子。她在焦急地大喊:“扎嘴葫芦!你死去哪儿了!”她身边跟着一个乱发佝背的人,披着一件大芦花絮袄子,抖抖索索地提着脂皮灯笼寻人,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方惊愚认出来了,那是小椒和楚狂。
小椒又大叫:“方惊愚,你再不回来,我便将你家底吃空啦——”
她急得满面是汗,反倒是楚狂不紧不慢,在一旁哼哼唧唧,嘟哝道:“寻他作甚?那小子倒好,自个儿想跑,也不叫我一声。我也想出蓬莱天关呢。”方惊愚虽听不见他说的话,却见小椒气呼呼地踹了他一脚。
方惊愚这才发现此时天色已晚,月亮已影影绰绰地自云后冒出头来了。他今晨随着青衫老妇出门去后已过了许久,约莫是小椒见他出门前神色不对,又见他久久不归,心中担忧,便叫上街坊一齐来寻他了。
远远的,他还望见了许多熟识的面孔,那是他曾襄助过的蓬莱中的黔黎:门前扫雪的赵婶儿,卖橘屑蛤蜊的杜大爷,缝帕子的贾娘子,他曾接济过的樊书生,那些他叫得出名儿的、叫不出名儿的人都打着灯笼,脸上染着焦焦切切的神情,大声疾呼:“方捕头,你在哪里?”冷冽的寒风里,灯火连缀成一道银汉。
突然间,方惊愚的心头也似被这灯火点亮了似的,慢慢地亮起来,暖起来了。
他转过头去,对“骡子”说:
“我不走了。”
“为何?”“骡子”惊诧地问,低喝道,“公子,望您三思!过了今夜,守备只会愈发收严,到时再走,怕是插翅难飞了!”
方惊愚转过身来,星火犹如珠串,在他身后熠熠生辉。“这些灯火为我而来,我不能弃他们而去。我不能忘记兄长和他的心愿,蓬莱还需要守护它的仙山吏。”
“您不仅是一位仙山吏。琅来笕诵诺霉〉模蛐〉耐嘎豆┛诜纭D橇幔桥罾持魅眨∧讨酒舫蹋删拖鹊壑乱担 �
是啊,他确是白帝遗孤。但难道身份有所转变,他便也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心志么?方惊愚并不这样想。他想矢志不渝,守护好蓬莱,守好这方留存着方家和兄长回忆的土地。
“我不是白帝姬挚。”方惊愚却道。他漆黑的眼里映入了光,似有皎皎星河在其中流淌。
他张开步子,走向那明媚如白昼的亮处。八十一年前,白帝曾将蓬莱弃于身后,悍然出征;可现如今,他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向他的故乡而去。他说:
“我是方惊愚。”
第28章 天命有归
将方惊愚寻回后,郑得利疲惫地回到家中。
他也不知他这儿时故交脑筋里是打了什么结,竟老半夜地跑出去,在春生门左近乱踅。昨儿近夜,小椒一脸焦急地来叩他的门,说是方惊愚自清早同老仆回了方府后便不见踪影,且走时神色不大对劲,她怕其遭了不测,央求他一同上街去寻方惊愚。
郑得利心里暗想:哈!堂堂一位仙山吏,且剑术这般超群,怎会遭了不测?反观他自己,细手弱脚的,他比方惊愚更易被害!然而对这好友的担忧之心确是不容置喙的。他立时提了风灯,上街同小椒一块儿呼喊方惊愚的名姓。
方惊愚有了下落时,已是打过更的时辰。郑得利自春生门归返府中,却是更晚。
上一篇:我那长命的龙傲天丈夫
下一篇:美人师兄今天不作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