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 第3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强强 正剧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玄幻灵异

“觅鹿村里有‘大源道’教主,大多教徒也在那里踞守。他们本就有谋逆之意,有先君之物也理所当然。”方惊愚倒回答得理直气壮。

靺鞨卫在监房前踱着步,只觉狗扯羊肠,心乱如麻。

他本想以谋反或谋叛给方惊愚定罪,再以此向昌意帝邀功请赏,因而不可对方惊愚用能断送性命的大刑。若定下了谋叛罪,便能立时处决,然而若是其余罪名,只得等一月之后由国师坐纛的行戮之期再行处置。

“你就是白帝遗孤,这事你承认否?”

方惊愚道:“下官只是才蔽识寡,不认得先君纹样,才错留了其佩剑,怎么一宿又成了白帝子息?下官是方家之子,虽已离家,但琅廊肥俏疑浮!�

“我幺孙曾见你与反掖之寇勾结,你存有大逆之心!”

“你孙儿可有物证证明我欲谋反?他在何时、何地撞见的我?他断腿之时,我恰与玉印卫大人在演武场习刀,莫非您要疑玉印卫大人撒谎么?若无物证,便是诬赖。除非您唤他前来,同我当堂对质。”

说到此处,方惊愚微微一笑,笑意似盈天皓月,清寒静澹:“我忘了,贤孙正在九幽之下,倒是死无对证了。”

靺鞨卫浑身颤抖:“你……你!仙山吏搜得你屋中有‘大源道’书册!你信奉妖邪巫教,包藏逆心!”

方惊愚道:“那是下官在觅鹿村收缴的,只是这段时日重病养伤,还未来得及上交。您若不信,有当日同去觅鹿村的几十位仙山吏兄弟作证,下官确是自那处回来后便昏迷不省,直到前几日方能坐起,有些气力。”

靺鞨卫暴着一对虾眼,怒火中烧。

他感到自己便似立在一堵坚墙之前,方惊愚防守严密,滴水不漏。虽也能以私藏白帝之物的名头给其定罪,然而手头上现有的物证无法证明此人就是白帝之子。若没有足够的物证,哪怕将此人屈打成招,可当送到昌意帝面前之时,他定会当堂翻供,反咬自己一口。这样一来,当年自己与玉鸡卫犯下的弄混白帝遗孤的过错便会被追究,得不偿失。

忽然间,靺鞨卫感到骑虎难下。

他快步走出内监,双拳攥得死紧,也不及等辕车鞴好,吩咐一众仙山吏随行,便策马赶往方府。先前他曾命人去打探过一回方府,可府中下人态度强硬,虽多是缺眼少耳的老仆,却不乏昔日随琅莱錾胨赖牧芳易樱谑抢糇涿潜淮虻寐卣已溃薰Χ怠�

靺鞨卫暗想,当务之急是取得琅赖墓瞧R槐椎壑2荒苤っ魇裁矗模暗喂欠ā币仓荒苎槊鞣骄薏⒎抢奴卫之子,但当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时,想必昌意帝也能信任自己的说辞,相信方惊愚便是白帝遗孤!

然而在行到方府之前,一阵哀戚的挽歌便遥遥飘来,“……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唱的是《薤露》。一道发引行列从漆门里走出。挽郎执纬而行,牵出雪白灵车。一位老妇将丧盆摔到门前。

靺鞨卫愣了神,立时下马。随行的仙山吏们也纷纷上前喝道:“怎么回事?方家死了什么人?”

那发引行列里的素衣老仆见靺鞨卫前来,慌忙上前跪拜:“回大人,琅馈交诚痛笕艘讶痪湍荆淹A楣涣耸比眨袢粘鲩搿!�

“琅馈淹龉俊膘呿H卫瞠目结舌。

他听闻琅浪乩闯琉獠恚钟蟹柚ⅲ肥敲痪靡樱趸嵩谡飧龅笨谌ナ溃坷掀投端髯攀郑樽爬奴卫生卒年月的殃书奉上,他看了一眼,将其揉作一团,丢在地下,忽而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停下!”

出殡的侍从们止了步,面面相觑,一片茫然。靺鞨卫快步走向柩车,掀开车篷,一副松木棺材现于眼前。他不顾仆妇们哭天抢地的阻拦,抽出铁钩,钩去棺上七枚大钉。

即便是死了,他也要拿到琅郎砩系墓峭罚苑骄扌小暗喂欠ā保�

忽然间,靺鞨卫愣住了,他看到棺木里空空荡荡,只中央放一只小楠木盒。用铁钩撬开一看,里头竟是骨灰,无一骨片。

仆妇在一旁嗫嚅道:“老、老爷嘱咐,肉身易腐,不如仿仪渠之俗,聚薪燃之,尚能登遐……”

“寻常的火哪能烧尽一个人?琅酪欢ɑ褂泄窃忝墙厝チ四亩俊膘呿H卫咆哮道。

“都、都没了。老爷吩咐过,此事关切他身后洁净。若有烧不尽的残骨,务要锤碎,复投之以火。如今的老爷确是……只有这一盒骨灰了。”

沉默持续了许久。寒风里,老人忽而哈哈大笑,那笑声甚而比三十六位挽郎的齐哭声还要洪亮。

良久,声音戛然而止,靺鞨卫捧着那楠木寿盒向后倒去,两眼翻白,昏死在地,便似一抹烛火被蓦地吹灭。

【作者有话要说】

老奸巨猾方家父子

*参考《唐律疏议》

第42章 山雨欲来

蓬莱仙宫中香雾漫地,品竹弹丝声不绝。熏笼里烧着上好的女牀炭,令此地冬寒不侵。

精舍之中,国师趺坐于紫檀书案前,披一件带雪帽的织锦缎斗篷,正垂目看着一本斩监候之人的名册。

照常理而言,这名册应给天家过目,然而昌意帝年事已高,渐不理国政,而国师身为最是领会雍和大仙之经文要义的得道高人,兼之他手酿“仙馔”与行办大祭常需刑徒作人力,故而这主持秋决一责倒反落在了他身上。

此时他翻开名册,眉头却先一皱。为首的人名是“方惊愚”。

他忽然想起那曾在风雪里下跪、替他牵起银舆的青年,那青年宛若一杆修竹,有着风霜不侵的气节。于是国师开口问司寇道,“敢问这‘方惊愚’是何人,所犯何过?”

司寇将案卷呈上,禀报道:“回大人,此人曾是琅婪交诚痛巫樱罄从敕郊叶暇上担隽伺罾掣独簟G靶┦比铡笤吹馈讨鞣镆皇拢巳艘灿辛⑾鹿汀V皇窃谀瞧浜笏焙ν啵易约抑兴殉隽讼鹊壑铮χ嗡雷铩!�

宽大的雪帽遮住了国师容颜,司寇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那阴柔的声音笑道:

“是应治死罪不错,可靺鞨卫当初是想让此人被定谋叛罪的罢?只是寻不到此人是白帝遗孤的铁证。”

司寇冷汗涔涔。国师平日极少出仙宫,怎会通晓这么多事?果然传言说得不错,国师得了雍和大仙真传,眼目遍布蓬莱。

国师挥手,司寇恭敬地退下,精舍里回归空无一人。国师支颐沉思,心绪凝重。他知靺鞨卫从来不是站在自己这头的,恐怕那奸狡的老头儿早看穿了雍和大仙与“仙馔”的本质。

“大源道”教主伏诛时,作为护卫“仙馔”的仙山卫,靺鞨卫向仙宫请了两份赏,说是同去觅鹿村的方惊愚为保护同伴而身负重伤,精神可嘉,理当褒奖。可约莫是这老儿将两份“仙馔”合一,只交予了原觉元骑队的头项一人,让其服下。一人怎能受得住两人份的“仙馔”?故而那头项后来发狂,甚而躯体爆裂,都是出于此因。

致人惨死的分明是靺鞨卫,但如今蓬莱仙宫乃至国师要因他那举动而蒙羞。虽然当日在场的众仙山吏闭口不言,然而对于“仙馔”的忌惮已似瘟疫一般在蓬莱中播散开来。国师手下用力,猛地捏断了圈椅的扶手——好一个败坏仙宫名声的老猾头!

兴许是时候除去此人了。蓬莱不需要两只心计颇深、且身居高位的狐狸。

国师踱出精舍之外,吩咐内侍备暖舆,将往昌意帝燕寝。他将向昌意帝抖露一桩陈年旧事,方惊愚便是他所作的文章中的主角儿。他会禀告昌意帝,玉鸡卫和靺鞨卫曾在十年前犯下弄混白帝遗孤的大过。

门外大雪飘空,万里严凝。国师坐在暖舆中,抱着铜捧炉,一只手掀起皂帷。轿夫的脚印子落在雪面上,又很快被雪花掩覆。

他心中也在盘算着,如何教靺鞨卫也似这足印一般,在这大雪里销声匿迹。

————

自方惊愚被捉走后,小椒成天哭天抢地的,真成了个泪人儿。郑得利怕她一时想不开寻短见,连家也顾不上回,将铺盖搬到方惊愚厢房里住下,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小椒坐着马扎在院里发愣时,他也在一旁坐下。只是这日子毕竟乏闷,他闲得无事,便拿先前爹给他的骨片细看。这一看倒瞧出了些名堂,其上的契文细细瘦瘦,疏落不定,竟与现今的蓬莱文笔画颇似,想来是未经演化的古文字。郑得利匆匆回府中一趟,寻了爹的古籍手记来比对,倒腾大半日,隐约能看出些端倪。

小椒哭得累了,挂着两只桃子似的肿眼泡凑过来,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郑得利说:“这是我爹给我的骨片,说是旧时的史书。”小椒说:“我才不看过去发生的事呢,扎嘴葫芦不日就得掉脑袋了,哪儿还有心思管旧事!”

郑得利不知怎样回嘴,只是道:“你不懂。”小椒叫道:“我当然不懂了,我到现在也只会写一二三四五!”

她在一旁气闷闷地流泪,郑得利也只得气闷闷地继续看那骨片。但不知怎的,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放折劲健的契文渐渐连成一篇古怪文章,郑得利逐字读出来:“昌意二十三年建戍月,先皇遗孤经御批勾决。”

读到这里,他不禁大叫出声。小椒吓了一跳,不满地扭头过来,说:“又怎么了?”

郑得利颤着手,指着那骨片道:“这……这骨片上记的不是旧事,是将来发生的事!”

“将来发生的事?”小椒也张口结舌,但很快振起精神,猛扑过来,把住他的手,“给我瞧瞧!里头有写到扎嘴葫芦么?”

“写倒是写了……”

“他后来怎样了?”

郑得利说:“被勾决了……一月后行刑。”

他俩面面相觑。良久,红衣少女悲鸣一声,向后倒去,不省人事了。

正逢秋忙,蓬莱里的粮市、布市、杂货市次第开张,往来人马阗城溢郭。与此同时,盈谷街的酒肆里也一片嚷乱。

“骡子”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就酒吃一碟落花生。过不多时,忽有一个青年走进酒肆来,在“骡子”对面落座。

“骡子”抬首,打量着这青年。此人着一件楮皮衣,散着发,肩上扛一只褡裢,虽衣装贫寒,所幸拾掇得齐整。他面貌净秀,然而却蹙着眉,脸上覆一层薄汗,正头痛的模样。

店内人声喧杂,倒无人能听清他俩交谈。青年坐下来,直截了当道:“我听闻你能做关外的生意,想请你为我捎带些物件来。”

男人慢慢抬眼,豺狼似的眼射出精光,警戒心长了几分。他抽着烟袋子,一身满面胡茬,着一件破旧的大斜衽棉地袍子,旁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个做小本生意的穷苦行商,然而他手段通天,可与蓬莱天关之外的几座仙山往来。少有人知晓此事,除非是熟客,这青年究竟是何人?

于是“骡子”摇头,“你找错人了,我不做生意。”

那青年反一笑,咧开一口白牙,像觊觎猎物的虎豹。“不,我找的就是你。”

“是谁介绍你来的?”

“琅馈!鼻嗄甑溃拔抑愫头礁型础!�

“你是琅赖氖裁慈耍俊�

那青年欲言又止,忽然间猛地捂住额头,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将脑袋重重捶在桌上。“骡子”被他的样子吓到,斟了一碗水递与他。良久,那青年才捂着额抬起头,气喘吁吁道:“我是他熟人……我想找你打一批箭。要天雨铁镞头、育遗鸟羽,加上箭哨,刻赤箭花纹,上朱漆。”

男人听得瞠目结舌,半晌后道:“你要我造的是……‘阎王鸣镝’?”

箭上刻赤箭花纹的,除却那传闻中的“阎摩罗王”外还会有何人?莫非眼前这青年就是“阎摩罗王”?“骡子”浑身寒毛倒竖,只觉自己似是已将头颈直伸到虎口里,猛地直起身,旋踵欲走。

然而此时那青年却叩了叩桌板,冷声道:“急什么!想去报官么?你自己做的都是犯法买卖,想去自投罗网吗?坐下,我还没说完呢。”

“骡子”打了个激灵,余光瞥见青年从褡裢里取出一只顺袋,重重拍在桌上。他慢慢坐回桌前,将顺袋打开一隙,金光晃亮了他的眼,这是一袋沉甸甸的金子。袋上绣雍和大仙纹样,是仙宫的赏金。

“除却这批箭之外,我还要几匹好马,大量火油。”青年说。

“骡子”道:“别的且不提,单说你这箭。赤箭花是‘阎摩罗王’的标记,蓬莱里有谁敢刻?若被仙宫查出是哪家铁铺铸刻的,怕不是会株连九族!你这生意,我做不成。”

“谁要你在蓬莱刻的?”青年说,“所以我要你用方壶的铁,在关外造好。你能出天关,有这门路。”

这倒是对自己知根知底了。“骡子”放下烟袋,眉头紧蹙,将顺袋推回。“你要得太多,这些金子不够。”

“你还要多少?”

“多少都不够,这是将脑袋栓裤腰带上的生意。为了挣杵子,把命都挣没了,太不值当。何况你还要马和火油,你这是想做什么?你不会真是个反贼罢?”

那青年眨了眨眼:“是又怎样?”

“骡子”哑口无言。他在心中盘算,他今日该不会真遇上了个“阎摩罗王”罢?左看右看,同这人交易都凶险万分。最终,他摇头道,“总而言之,这桩生意不成。”

“金子不够的部分,用人情来补足。”

“骡子”笑了:“我同你素昧平生,哪儿有什么人情,吃杯酒的交情就能教我替你掉脑袋么?我凭什么同你做买卖?”

那青年似是又犯头疼了,捂着脑门,伏在桌上。“骡子”不欲同他多费唇舌,点清酒钱后放在桌角,起身欲走,这时却听得青年再度开口。

然而这回青年所言便似一道惊雷,震得他三魂七魄齐飞。那青年道:

“凭我是方悯圣,你的少东家。”

“骡子”猛然回首,胸口起伏不定,像有一股大浪瞬时吞湮了他,他脸色煞白。那人伸出两指,又叩了叩桌板,这回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若金子不够,就用方家的人情补齐。坐下罢,咱们再谈谈这桩买卖。”

第43章 怀仁抱义

内监暗无天日,又冷又潮。小窗里灌进一隙风,鞭子一般,打得人脸痛痒难耐。

一个狱卒走过来,手端木托,其上放一碗糙米饭,一碗菜汤,他也不将碗放在转桶里,而是瞥了被铁链吊在墙上的青年一眼,冷哼一声,道:“吃饭了。”

那青年被打得皮开肉绽,一身淋漓鲜血,但看得出来未伤筋动骨。他一双眼冰冷如霜,直看得人心尖打抖,正是被诬作凶犯的方惊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