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losa
总署那边没有回应,他也没来得及去找寻。即使去,也不会有收获,为了调查,那一片被翻了个底朝天,这样可疑的物件,不可能还留在现场。
他紧皱着眉头,钟长诀以为伤口还痛,说了止痛药的位置和用量。
祁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扭头看到餐桌上多了样新东西。漂亮的水滴形瓶身,里面是奶白色液体。
他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去弗林海峡那会儿,沙顿国防部长送的,”钟长诀说,“音译过来叫齐德里克,是当地的一种名贵的陈酿,据说放了很多补品。你要是想喝,可以尝尝。”
祁染说:“这是国礼吧,我能喝吗?”
“外事处估过价,不需要上交,是私人赠与我的,当然可以,”钟长诀说,“不过你还在痊愈,少碰酒精。”
祁染答了声好。
钟长诀放下他就走了,他坐在沙发上,长途跋涉,精神其实很困倦,但他又不想入睡。也许是因为丢失了项链,他最近总梦到逝去的故人,还有那些零碎的记忆。
他能回忆的实在不多,孤儿院、军校、停尸间,两个人的相逢就这样快速回放,然后从头开始。
然而,重伤初愈,体力不支,也容易疲乏,他看着看着书就阖上眼,最终在阅读模式的荧幕前昏昏睡去。
鼻尖有细微的痒意,慢慢地,这痒意蔓延到脸颊。隔着眼睑,一片阴影在朦胧的光幕中扫过。
他睁开了眼睛。
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毛毯,暖融融的睡意让全身松弛下来。沙发边坐着一个人,目光低垂,正缓缓地用手拨弄他脸颊上的碎发。
祁染仰起头,脸上的手指随着这个动作滑落到唇边。
两人僵了一会儿,不是因为这个场景太过尴尬,而是因为太过自然。
几秒的静默后,钟长诀收回了手:“你还来得及看新闻联播。”
作为上司,他好像对秘书的日程更熟悉。
祁染摸了摸脸颊,上面还残留着轻微的拂动感。现在还没到新闻联播的时间吗?“您今天回来得真早。”
“以防你有什么需要。”
祁染抛出疑问的眼神,钟长诀指了指他的伤处。
“这里跟医院不一样,很难找人陪护,有各种安全检查,”钟长诀说,“如果有哪里不方便……”
“谢谢,”祁染活动了一下手臂,上肢和肩部还隐隐作痛,活动幅度也受限,但他不想麻烦别人,“日常生活没问题,而且这里的智能化程度本来就高……”
钟长诀点了点头,目光飘向浮动的屏幕。祁染倏地停住呼吸,他睡前忘关网页了。
“你在看什么?”钟长诀问,“好像跟我有关系。”
祁染伸手的动作僵硬又古怪,不像日常生活没问题的样子。
“这是你的粉丝网站。”他说。
钟长诀的眼神很复杂,像是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但无法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你也知道你国民度很高,”祁染委婉地说,“有个网站也不奇怪。”
钟长诀把屏幕放大。网页做得很精美,进入之前有个动图,是蓝天中翱翔的战斗机。网站主色调为深蓝色和银色,设计风格简洁明亮。进入主页面会看到导航栏,里面有军事成就、新闻动态等各个板块,每个都配上了钟长诀的照片和视频,还有……
“幻想约会?”钟长诀指向最中间的一个圆形模块。
“嗯……”祁染说,“这是粉丝的讨论区,他们会发各种帖子,幻想和你约会的时候会做什么。大部分是女性,也有相当多男性。”
“他们认为我在约会的时候做什么?”
祁染顿了顿,说:“绝大部分需要检验公民卡的年龄才能看。”
在这一点上,人的思维惊人地相似。无论约会是以玫瑰、气球还是烛光晚餐开始,都会转变成各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激烈性事。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过程会导致急救中心出动,但他们甘之如饴。
祁染见过钟长诀半裸的身体,也感受过肌肉的力量,但是……
钟长诀看着他:“你看起来不太相信。”
祁染说:“他们不知道你是性冷淡。”
他为自己直率的回答震惊了一会儿,随即发现他没有什么顾虑,他们的关系似乎过了纠结“冒不冒犯”的阶段。
钟长诀微微皱起眉,审视面前的人:“谁告诉你我是?”
他的目光让祁染感觉说错了话,但他还是继续错下去:“在入职之前,我和联首谈了一次话,他告诉我,你这两年没约过任何人。我们相处了几个月,我也没发现你有多强烈的性……”
剩下的话他不便说出口,但钟长诀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在一张床上躺了大半夜,还到黑漆漆的木屋里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我只是对肉体关系没那么感兴趣。”
“查一下字典,这就是性冷淡的意思。”
钟长诀沉默两秒,目光中带了些探究:“你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需要我证明我不是吗?”
祁染的脑中响起了金属锁链崩断的声音。他向旁边倾了倾,肩膀靠在沙发背上,有所依托让他感到安心:“我只是很好奇,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我。”
他想起了抵在身后清晰的、坚实的触感。难以想象,冰冷的机体竟然如此炽热。
他想要他,却没有付诸行动。
对面的人审视他:“你希望我强迫你?”
“不是,”祁染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我在你眼里很野蛮?”
祁染提醒他:“你把我扔进海里,拷在床柱上,在你眼里,我个人的意愿从来算不了什么。”
钟长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是否给他答案。
许久,钟长诀似乎做出了决定,伸出手,把他的碎发拂到耳后:“我受不了你这么看着我。”
祁染怔了一下,难以言喻的震惊涌上心头。这就是最终的理由?
“每次望见你,我都觉得你远远地站在高处,悲悯地、同情地俯视我,”钟长诀说,“哪怕我绑住你,你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也一样。我不想在占有你的时候,对上这样的目光。”
祁染望向那双眼睛,轮廓和眼瞳是如此熟悉,可它散发的气息却很陌生。
钟长诀触碰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叹了口气。还是那样,他真的很讨厌这永恒的怜悯。
他转过头,打开显示屏:“新闻联播开始了。”
祁染定了定神,从无望的对峙中挣出来,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主持人的播报和评论仍然冷静专业,画面一幕幕闪过,祁染忽然皱起了眉头。这个动作一直持续到新闻结束。
今天也没有什么出格的新闻,钟长诀问:“怎么了?”
祁染摇摇头,什么也没有回答,随即站起身,往二楼走去。自入院以来,没有正儿八经洗过热水澡,黏腻的身体已经叫嚣着深度清洁了。
钟长诀与他同一时间起身,问了句:“你要洗澡吗?”
祁染转过头,有些惊惶,这意思明显是要帮忙。“不用费心,”他说,“我还有一只能自由活动的手。”
钟长诀沉默片刻,指了指胸口的位置:“你需要防水敷料。”
祁染感觉热气沿着脖颈蔓延上来。“好的,”他尽量保持自然,“敷料在哪?我可以自己……”
“我帮你,”钟长诀看他要反驳,“你忘了你是贯穿伤了?背后不好贴。”他走向客厅的一个柜子,拉出医药箱,“而且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他的语气从容,像是真心要帮忙,祁染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踌躇片刻,回到沙发旁,慢慢坐下。
钟长诀拿着一包新开的防水敷料、剪刀、酒精棉片和医用胶带走了过来。祁染盯着齐全的装备,不知道贴个伤口需要这么多东西。
钟长诀把酒精棉片拆开,坐在他身旁,眼神飘向他:“你要穿着衣服洗澡?”
祁染咬了咬下唇,迟疑地解开扣子,把上衣脱下来。他们——至少是他——已经赤诚相对多次了,不该这样窘迫才对。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钟长诀在照料,而不是逼供,这样反常的生态让他不习惯。
钟长诀并没有打量面前赤裸的上身,伤口露出的一刻,他的目光就集中在那道疤痕上。狙击枪造成的贯穿伤比寻常枪伤范围更广,胸前的入口伤形成一个圆形的凸起,背后的出口伤更加不规则,也更宽。他抬起手,用酒精棉片轻轻地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像是在描摹那道疤痕。
在这一瞬间,祁染又看到了那种神情——子弹贯穿他右肩时的神情——瞳色深暗,表情阴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然后祁染听到他说:“我不该杀了他。”
字面意义上,这话像是悔恨夺去了一条生命,但他的语气,他的神情,昭示了真实含义并非如此。世界上还有无数报复方式,死亡与之相比就像是解脱。
祁染又想起了宾馆的那次会面,阴冷的目光,毫无感情的语调,不同于完美将领的另一重人格。
但是……那描摹伤口的触碰又是如此温柔。
擦拭完,钟长诀拿出一片防水敷料,用剪刀裁成合适的大小,贴在皮肤上,然后拿出医用胶带,在防水敷料的四周加固一圈,特别是容易松动的地方。
这细致入微的动作,与他冷硬的气质格格不入。祁染想起了网站里的帖子,那些极致狂野和浪漫的想象,其实远不如这静谧的一瞬间。
抚平边缘后,钟长诀直起身子。他比祁染高出许多,需要弯腰,才能完成粘贴敷料的工作。
“抱歉。”祁染听到他说。
祁染抬头望着他。目光撞上的一刻,祁染有些心惊。那目光柔和得不像是故去的将领,也不像那个冰冷的造物。
“我把你牵连进来了。”
祁染笑了笑:“又不是你想让人暗杀你的。”
“但最终受伤的是你。”
“你好像希望我因为这件事讨厌你,”祁染说,“再道几次歉,你就实现这个目标了。”
钟长诀露出了转瞬即逝的笑容。他笑起来冰雪消融,实在很好看,也实在难得一见。祁染觉得,这也许和性格无关,是他的生活和身份所迫。随时有枪口指着你,谁能满面笑容呢?
“不过,他们竟然想杀你,”祁染摇了摇头,“太不切实际了。”
“更荒唐的,不是他们把矛头指向一个将领吗?”
无论是要反战,还是做戏,杀联首效率更高。
祁染略微偏着脑袋,望向他:“你的支持率比联首高。”
“因为我不制定那些得罪人的政策,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不是我的责任,”他说,“我身上的标签只有国家和胜利。”
祁染笑了笑:“是啊。”
钟长诀意识到,对面的人已经逼近了真相。如果这场戏是联首导演的,完全可以自己行刺自己,之所以没有,不是因为联首不愿以身犯险。钟长诀了解联首,他有诸多缺点,畏惧绝不是其中一个。他选择钟长诀,是因为这样民愤会更加纯粹。
身为这个国家的人民,你可以不喜欢领导人,但不能不喜欢一个完美的、无私的、将外敌驱逐出境、夺回国家领土的英雄。
祁染看着他:“如果上一次大选,众合党的候选人是你,结果就不一样了。”
这话在未民党将领的宅邸说出来,实在大逆不道。
虽然是假设,钟长诀却问了他一个问题:“假如我参选,你愿意做我的幕僚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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