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羽
成为青宫之覡,需要扔掉自己原来的名字,青南现在名字是:鹭。别人称呼他神使,或者覡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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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南站在供奉神祇的祠庙里,向屋中陶塑的地母献上一枝桃花,这是五溪城的传统,将鲜花献给神祇。
阳光从窗外照入,一缕光芒正好落在地母的脸庞,她头戴陶制的彩色花冠,有双玉石做成的漂亮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高大的地母陶塑身旁摆放各式泥塑的小动物,有犬、有猪、有鱼、有燕、有青蛙,捏得栩栩如生。
在进屋之前,青南就在屋外见到数量众多的泥塑小人,这些小人叠放在石板上,有的年代久远,已经破损,也有刚捏的,泥土还没干。
有的小人被捏得很丑,有的小人形神兼备,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从屋子里出来,青南询问带领他参观祠庙的大巫:“为什么在这里摆放这么多泥人?”
大巫说:“每出生一个孩子,孩子的母亲就会捏一个泥人,供在这里,向地母祈福。”
捡拾掉落在泥人堆的落叶、枯枝,大巫弯着腰,动作笨拙,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你们羽人族没有这样的习俗,当年覡鹳也跟我问过同样的话呢,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巫的手停滞在半空,她抬起头,看向青南:“覡鹳还活着吗?”
祠庙前方是一片盛开的桃林,院内种有花草,这里充满生气,阳光明媚,听见“覡鹳”这个称谓,让青南有一刹那仿佛身处在宏大,深邃的青宫里。
林风拂脸,风中携带粉色的桃花瓣,花瓣落在衣领上,也吹响身旁大巫腰间佩戴的一串陶响器,青南回过神来,见大巫正在等待他回答。
“覡鹳……青宫大覡记得,覡鹳最后一次出行是在七年前,他独自远行,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啊,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大巫不忌讳生死,陈述事实。
独自远行的旅人,往往会遭遇不测,山野遍地是猛兽,路途上也可能遭人杀害。
青南想说未必是死了,话被他咽下,当年覡鹳背负使命远行,青宫至今还在等待他归来。
大巫领青南走到一间阶前种有蜀葵的小屋,她说:“我族的图文一向不传外人,就是在族内,懂得读写的人也很少,既然五溪君答应传授给你,我不会阻拦。”
“巫盈就住在这间屋里,她会教你我族的图文。”
门内探出两个脑瓜,是两个活泼的小女孩,她们对来客感到好奇,还是第一次见到装扮这么奇怪的人。
屋内有名年轻女子,只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
“鹭神使,做为交换,请从那两个女孩中挑一个,将一项羽人族的知识传授给她。”
“还有其他的孩子吗?”
青南随口一问。
大巫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还有一个孩子,跟巫暮住在另一间屋子,那孩子生来愚笨,不合适。”
巫盈十七八岁的年纪,服饰华美,容貌娇好,有一头乌亮像长夜的头发,青南看见她,立即想起白湖勇士诱拐五溪城巫女雾月的故事。
五溪城的巫女很美。
桃花灼灼,和风徐徐。
巫盈在屋内教青南五溪城的图文,两个女孩在屋外玩耍,说说笑笑,她们都不到十岁,身份是巫女,也是孩子。
“这里总共十支木签,每支木签上的内容我都已经讲述过一遍,鹭神使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巫盈收拾散落在木案上的木签,将它们依次摆放。
五溪城祠庙收藏的木签形制小巧,上面写的图文整洁清秀,显然都出自女子之手。
青南已经浏览过每一枚木签,并记下上面的每一个符号,他说:“我想知道祠庙里收藏的木签有多少?”
“将近一千支,不少木签年头太远,字迹已经模糊,还能辨认上面图文的木签大概八百三十支。”
巫盈对祠庙里存放的木签了如指掌,她可能每一支都摸过,看过。
青南提议:“从明日开始,我希望你能一天讲解三十支木签。”
“三十支,能记住吗?”
“能。”
巫盈抬起头,看向青南脸的脸——看到一张面具,和面具没遮住的眼睛和唇,还有线条流畅的下巴,她第一次端详,内心大概也好奇面具下的真容。
“可以,你以后每日午时过来,清早我要摘花。”
巫盈将木签收拢,放进一只长木盒里,合上盒盖,她站起身,裙摆缀饰的数枚陶响器随着她的动作而响动,声音清脆悦耳。
青南出来,见屋外只剩一个女孩,正蹲在花圃旁逗小狗玩,另一个女孩不知去向。
女孩问:“羽邑很大吗?离我们这里远不远?”
没等对方回答,女孩又问:“你的面具要是摘下来,会给别人带来厄兆吗?”
“你从哪里听来?”青南低头,留意到女孩脖子上戴着鲜花项饰,项饰的样式复杂,颜色搭配得鲜艳夺目。女孩脚旁有一只还没编完的花篮,与及做为编织材料的鲜藤蔓与花枝。
“我自己想呀,我说得对不对?”女孩把小狗抱在怀里,仰起头,很得意。
“月牙。”
传来巫盈的唤声。
“盈姐姐,我在这儿呢!”
女孩从花圃里蹦出,朝屋内的人欢喜挥手。
青南与女孩交谈时,没留意身后有人,等他抬头,看见五溪君的女儿阙月背着弓箭,左手提一篮野花,右手牵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女孩。
女孩黑亮的眼睛正瞪着青南,警惕性很强。
“我听说鹭神使想学我族的图文,羽人族也有图文吗?”
“也有,只是叫法不同,我们写在竹片上,称为:竹文。”
阙月将青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外族巫祝的好奇,她继续问:“神使在哪里学会江皋话?青宫有人教吗?”
第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青南回答:“我路途上经过江皋族人的聚落,在聚落停留过一段时日,便就学会了。”
阙月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笑道:“我要介绍一个人给神使认识,你们都有一根神奇的舌头。”
“介绍谁给谁认识?”
阙月和青南闻声回头,见到手上拿着一枝桃花的玄旸,他应该也是来祠庙向地母献花。
玄旸献完花,从供奉地母的半地穴大屋里出来,瞥眼阙月身旁的女孩,意味深长:“这孩子怎么有点眼熟。”
阙月瞪了他一眼。
望向祠庙后方的山丘,玄旸说:“我刚才折桃枝,望见一个男子在山上探头,模样鬼祟。”
是个心里有鬼的人,意识到被人发现,立即逃匿。
“不是第一次来了。”阙月不觉得意外。
“白湖那帮人一直在寻找机会进城,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阙月继续说:“我现在只担心城中有人给白湖做内应,这次飨宴来了那么多客人,人多就怕出事。”
下意识地摸了摸弓身,她有预感,早晚会跟白湖人干一架。
“五溪城有一支夜巡队伍,负责巡视城门,防备敌人,眼下正是三月节,人多事多,人手不够,我需要帮手。”
玄旸环视四周,悠悠道:“这儿还是跟以前一样,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巫暮还住在原来的小屋吗?”
阙月说:“别以为岔开话,事情就跟你没关系。”
玄旸漫不经心:“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约定你是不想履行了,我要不要挑个好日子,直接跟族人宣布我和你的婚事?”
玄旸笔直的大长腿踩踏在祠庙石阶上,步伐矫健,他很淡定:“阙月,你和五溪君得考虑白湖人提的要求,至少和他们坐一起好好谈谈。”
“不可能,没什么好谈。”阙月声音冰冷。
玄旸说:“很多年前,外面的规矩就已经和五溪城的规矩不同,很多事情都在变化,人心也在改变,一旦那个消息传开,你们将得不到其它氏族的支持。”
说到“一旦那个消息传开”时,玄旸有意朝阙月身边的小女孩投去一眼。
“我不管外面如何变化,来到五溪城,就得遵守五溪城的规矩。氏族之间早就不谈交情,只要利益,本来也不指望他们能帮忙。”阙月心意已决。
“玄旸,你就在五溪城,你要么履行当年的约定,要么帮我们撵走白湖人。”
阙月态度强硬,声调提高,女孩不安地抬头看她。
“你们与白湖的纠葛我不会参与,我也帮不了。”
玄旸拒绝,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阙月低头用温和的语气对女孩说:“小辰,你去找盈姐姐,这几天你别回暮姐姐的屋子,都跟盈姐姐住。”
女孩点了点头。
青南在桃林散步,折返祠庙时,正好听见玄旸与阙月的谈话内容,听到不该听的话,他只当是没听见。
第4章
青南本来已经入睡,又从睡梦中苏醒,他听见窗外有声响,起初以为是林风,仔细一听,才辨认出是箫声。
声音苍凉,寂寥,音色独特。
屋内昏暗,窗外有轮皑月,窗旁有人,那人也许背靠墙,望月吹奏排箫。
青南知道是排箫,一种竹制乐器,多年前他听过。
曲终,人没有离去,也不再演奏,窗外只剩风声。
“半夜不睡觉,来窗外做什么?”
青南用的是羽人族的语言,他知道窗外是谁。
“睡不着,出来走走。原来神使也还没睡,不如我们来叙叙旧?”
玄旸还真是背靠着墙,望着夜幕上的星月,排箫已经被他挂回腰间,他双手抱胸,两条腿交叉,姿态恣意而舒适。
双方使用的都是羽人族的语言,在这儿,这种语言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懂。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让人想畅所欲言。
“我不记得我与你有什么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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