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瓷
他思索片刻,视线忽然落到了顾年遐身上,愣了愣,嘴角勾起一抹笑。
“干什么?”顾年遐往后退了一步,“你笑得好可怕。”
晏伽不由分说伸手将顾年遐扯进了路旁的小巷子里,窸窸窣窣半天,出来的时候却只剩了他一个人,以及趴在他肩膀上的半大白色小狼。
“待会儿别说话。”晏伽托了托小狼的下巴,“假装你是普通的小狼精。”
“万一情况不对,我能变回来吗?”顾年遐小声问,“帮你打架。”
“见机行事,轻易不要变回来,魔族出现在这里会惹出乱子。”晏伽说,“乖乖趴着,明天还给你买鸡腿吃。”
顾年遐的尾巴很不开心地垂着,又卷起来盘在晏伽手臂上,抬眼警觉打量着四周。
晏伽在两人身上都施了封印气息的术法,在旁人看来只是平平无奇的无名修士与仙宠,混迹在人群之中,相当不惹人注目。
这里各种装束的人都有,或盛装繁饰、或衣着朴实,因而晏伽这顶斗笠也并不算扎眼。他抚了抚肩膀上的小狼,走到了明月乡门口。
这里果然如那个面摊老板所说,富丽堂皇、奢华无比。门前的楼牌与石狮子气势雄浑,金丝楠木柱上雕四条盘龙,栩栩如生,但寻常雕龙都是作昂首欲飞之状,这四条龙却全部都是垂首而视,四双铜铃般的龙目紧紧盯着门前青石阶,盆口大张,似乎有意要震慑来客,告诫入此门者统统收敛脾性,否则门内光景,只会比这里更加令人有压迫感。
“吓唬谁呢。”顾年遐嗤笑道,“区区四条龙。”
“确实是雕虫小技,吓唬吓唬色厉内荏的草包罢了。”晏伽说,“不过你口气不小啊,‘区区’四条龙?你和龙打过没有?”
顾年遐不屑道:“龙族没什么可怕的,遇见不对付的便打,我管他是龙是虫。”
“说得好。”晏伽说道,“你比你们其他族人有出息多了。”
门口只有两名侍者,看似漫不经心地垂着头,其实每个进门的来客都会经过这两人的视线打量。晏伽暗叹还好刚才敛藏了气息,否则可能真的被看出些什么。
再往里走便是左右两条回廊,蜿蜒绕水,循着天井中央一座假山而上,通往同一处凉亭。过了凉亭,居然又是一道长廊,尽头正是明月乡的酒楼。
众人只进门就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沿路赏看路旁的花草奇石,都赞叹不已,须知在西北这种旱之又旱的地方,找水已是不易,况且还是如此清澈的活水,也不知道从何处引来。那些奇花异草也极难在这种地方盘活,可见这里的主人手眼通天,本事不小。
“进门就这副派头,是要先给来客一个下马威,明确告诉你这里的主人尊贵无比,将你尊为座上客也不过是一时的,还得要守主人的规矩。”晏伽说,“不过……”
顾年遐低下头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不吃这一套。”晏伽道,“走吧,进去看看什么来头。”
酒楼大堂里人头攒动,各种仙宠精怪应接不暇,顾年遐左看看右看看,趴下去对晏伽说:“都没有我好看。”
“你又不是宠物,跟它们比什么?”晏伽说,“别讲话了,看看情况。”
等所有人都在大堂中央聚集完毕,头顶的灯忽然暗下去。晏伽能感觉到肩上的顾年遐一下就绷紧了,后腿紧紧蹬着他的背,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吼声。
“没事,别怕。”晏伽觉得顾年遐应该不至于被这种小场面吓到,轻轻拍了拍他,“我在这儿呢。”
下一刻,脚下的地面陡然一沉,伴随着沉闷的铁索喀啦声,居然缓缓向下降去。
但这里的人像是早已习惯,依旧继续着先前的谈笑,等着铁索声戛然而止,火舌一般的光照从头顶的连廊蔓延开来,四周顿时又变得灯火明徹,光景却和刚才全然不同了。
他们此刻身处的,仿佛是一处巨大的戏台,周围环绕着密集而高耸的客座,那些灵修纷纷散落入席,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来。
“入乡随俗吧。”顾年遐小声道,“我们去上面,看得清楚。”
【作者有话说】
狼族少主爆改小狼糖糕
第14章 千金一掷盈君袖
晏伽不是没经历过鸿门宴,但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是断头饭也得先静观其变再说。他抬手确认自己的面纱能完全遮住脸,顺着客座的木质楼梯走到了最上面,挑了个角落坐下。
顾年遐顺势跳到他腿上,伸了个懒腰,盘踞起来向下望去。
半炷香后,所有人都落座完毕,灯烛又暗下去。晏伽这才注意到头顶的盘龙灯像是活物一般,随着肉眼不可察的吐息起伏,灯光也一明一暗,很是奇异。
不多时,一个黑袍人走上戏台,以金龙面具遮脸,依次向着四面行礼。客座上这时却开始有人不耐烦地出声催促着什么,争论声此起彼伏,晏伽侧耳去听,也没听出什么要点。
“他们好像是说,让这个人快点把东西拿出来。”顾年遐支棱着耳朵,边听边向晏伽打小报告,“是宝贝吗?什么宝贝这么不得了?”
他话音刚落,前面一个紫衣灵修猛地扭回头来,紧盯着顾年遐,接着视线缓缓落到晏伽身上,狐疑道:“这位道友,你的仙宠刚刚是不是开口说话了?”
“没有。”晏伽斩钉截铁道,“你没睡醒?你见过谁家仙宠会说话?”
那人似乎并不信,把顾年遐盯得都发毛了,冷汗直冒,他想起进来时晏伽的嘱咐,为了不露馅,当即便配合着翻了个身,肚皮朝天往晏伽怀里一躺,嗷呜嗷呜地哼了两声。
晏伽也很自然地伸手挠了挠他的肚子,原本只是做戏,没想到手感还挺软的,忍不住多捏了两下,把顾年遐捏得直哼哼。
紫衣灵修两眼放光,自顾自地转过身,贪婪地看着顾年遐:“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小白狼,这浑身真是半根杂毛也没有……道友若愿意割爱,不如开个价,将这小白狼让与我?”
晏伽莫名其妙:“这小狼我养得好好的,凭什么让给你?你开多少价我也不卖,这可是我从狼崽子养起来的,你以为区区铜臭几两,就能换走我家小狼崽?”
紫衣灵修心思都在顾年遐身上,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说:“我还是带了不少银钱的,道友不妨先开个价?”
他说着,刻意打开腰间的钱袋,让晏伽瞥见里面的闪闪金光。
晏伽看了看顾年遐,摸肚皮的手忽然慢了。顾年遐觉得不大对劲,猛地抬眼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晏伽从小狼眼底看出了喷涌而出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真要卖掉我?!
晏伽忍笑忍得辛苦,摇了摇头,安抚地拍拍顾年遐气鼓鼓的肚子:“我不会卖的,道友不必再坚持了。”
紫衣灵修不甘心地又看了顾年遐一眼,迟疑道:“它真的不会说话吗?可是我刚才明明听见……”
对方还想辩驳,被晏伽无情打断:“你刚才做梦了。”
“是吗……”
紫衣灵修这才嘀嘀咕咕地转了回去,似乎也对自己刚才所听到的产生了怀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算了。”
晏伽面不改色瞎扯的本领已经登峰造极,十次有九次都能把人蒙过去,剩下的那一次,绝对是遇上了他师尊。
——那是个比他还敢张口就来的主,晏伽这一身浑劲儿大半都是跟那人学的。而他师尊,是他曾经在这世上唯一无法骗到的人。
眼前光景陡转,晏伽被耳边的一声嘶鸣扯回思绪,垂眼去瞧,只见先前四面宽阔的戏台上忽然落下了手臂粗的铁笼,一狮一虎两头仙兽从戏台旁的洞口钻出来,乍一看见对方,都瞬间炸起了全身的毛发,嘶吼着互相警告,像是随时会扑上去和对面杀个你死我活。
“斗兽?”
晏伽皱起眉,悄然打量四面的灵修,但此刻每个人都沉浸疯狂当中,完全没有了在上面时那种风骨翩翩的气度,双眼发红、高声叫嚷着什么,连带着身旁的仙宠也连声嚎叫,场面混乱至极。
顾年遐扭头看向晏伽,意思是“我要叫两声做做样子吗?”
“你不用叫。”晏伽说,“比它们乖,你就赢了。”
狮虎两头仙兽互相吼叫了半天,猛地向对方扑了过去。电光石火间,晏伽飞快伸手捂住了顾年遐的眼睛,说:“小孩子别看这些。”
“我十七了,不是小孩子。”顾年遐扭了两下以示抗议,“你们人族就是这样算年纪的。”
晏伽没理他,依旧紧紧捂着小狼崽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场景。血腥气弥散得到处都是,他注意到那些仙宠似乎对此十分热忱,在鲜血的气息中逐渐变得疯狂,如同魑魅魍魉一般。
台上嘶吼声宛若惊雷贯耳,晏伽从未见过如此猛兽,根本不像寻常的狮子和老虎,争斗时仿佛不知疼痛与恐惧,猩红兽瞳中唯有滚滚的杀意彼此交缠,这让他想起曾经在战场上见过的某种邪秽。
许久的缠斗与扑咬过后,台上安静下来,鲜血淌了满地,巨狮在这场厮杀中胜出,老虎则气息全无地躺在一旁,动也不动了。
“好!”有人高喊出声,“这狮子我要了,开个价!”
黑袍人和两个随从将老虎尸体拖了下去,很快又折返回台上,朗声道:“承蒙诸位赏光,灵狮要价我们稍后再议。今日重头戏在后,请诸位稍安勿躁。”
周围霎时又沸腾起来,黑衣人待四座稍安,又开口道:“此物珍贵弥天,诸位尽可叫价,价高者得,绝无抵赖。不过,哪位一旦拍得此物,就必须买下——想必这里的规矩,诸位早就再清楚不过了。”
“快!”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快些开始!”
一架铁笼从戏台底下的暗格里缓缓升上来,被黑布蒙着,里面静悄悄的。晏伽坐直了身子,捂着顾年遐眼睛的手也松开,若无其事地拍掉了一手狼毛。
黑袍人上前一把扯下黑布,笼中赫然是一个银发的青年,身上只披了件脏破的道袍,皮肤莹白,连瞳孔都是灰白色的,仿佛盲人。但晏伽看出来,这个人的眼睛并没有问题,视线茫然却并不涣散,灰色的瞳孔从坐席上掠过,面容无悲也无喜。
“这就是我们先前向诸位放出的消息中,最为珍贵的品物。”黑袍人微微一笑,“蜉蝣一族,这世上最纯净的魔族。我们找到了千百年来唯一一只修成人形的蜉蝣,将其收做仙宠,可助修为大增,抵得最上乘的一品灵器。”
顾年遐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晏伽,只见后者也满脸凝重,一言不发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剑。
蜉蝣一族,盘古开天辟地后自天穹裂隙流溢的灵气而生,源于上古魔族鲛人一脉。但时至今日,鲛人已经在曾经人族和魔族的征战中被屠戮殆尽,仅存的遗脉销声匿迹。而蜉蝣命格短暂,法力虽强却极易消散,食之无味,才躲过了当时渴求法力的人族屠杀。
这应原本当是十分脆弱却强大的魔族,每日清晨从开天之处的灵脉生出,第二天日出前便消散在熹微的晨光中,不久又会诞生新的蜉蝣。
拥有与生俱来的深厚法力,却难以留住,也无法像其他魔族那样化作人形,朝生暮死便是这一族的宿命。
“蜉蝣一族怎么会在这里……”
顾年遐此刻小声说话,周围已经无人再注意了。毕竟同为魔族,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不得不令他骇然,心头也腾起了怒火——这些人实在残忍至极,肆意将魔族作为商品叫价,简直毫无悲悯之心。
黑袍人从腰上抽出一把剑,从铁笼缝隙中伸进去,不由分说地刺穿了银发青年的手臂,后者痛得蜷缩起来,却并未出声,只是从眼眶中源源不断滚落出莹白的珍珠。
这是纯正鲛族血脉的佐证,一剑下去,今夜没有人会再怀疑青年身份的真假。
与此同时,每个人身旁都出现了一柄金锤、一枚金铃,凭空悬在手边。黑袍人顺势说道:“摇铃一次,加价千金,以最后一声铃音为定。诸位只管击铃叫价,我自会记下——铃响,一千金起叫。”
一时间,场内铃响如海。晏伽纹丝不动,任顾年遐在下面抱着金锤玩。一炷香后,铃响声不再和先前一样密集,许多人对此望而却步,而此时笼子里的蜉蝣族青年,已经被叫出了九万金的高价。
顾年遐肚皮朝上,四爪无聊地将金锤抛来抛去,嘟哝道:“一群疯子。”
“若等下我也疯了,你要怎么办?”晏伽冷不丁问道。
顾年遐愣住,抬眼瞧着他:“你也要叫价?”
“嗯。”晏伽点头,“不如此就毫无胜算可言。”
“你出价多少?”顾年遐问。
晏伽瞅着他,忽的一笑:“跑得快么?”
顾年遐心领神会,放下金锤:“放心,很快。”
晏伽伸出手,和他击了个爪。两人共同盯着台上,叫价还在不断攀高,铃声响起的间隔越来越长。等到出价超过十万金时,场上几乎只有十二三人还在击铃了。
即便是如此珍奇之物,要价数十万金也着实超出了一般灵修可以承受的范畴,因此很多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在叫到几万金时就讪讪收手,剩下的则是财大气粗者之间的角逐。
晏伽兜里没钱,脸上镇定自若,心想左不过几十万金,到时他击铃兜底就行了,反正要多少他都没有。这群人既然干缺德事儿,就得出更缺德的招式应付。
他的目光落在笼中的青年身上,见对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茫然地望向四座,只是抬手擦了擦眼角,似乎根本没预见到自己的命运。
太过纯粹的灵根,映射在这一族的身上,就是至纯至空。
叫价很快到了三十万金,晏伽听到最后一声铃响来自对面的坐席,出价者是个富态的男修,身着绸缎织锦、鎏金发冠,四仰八叉靠在交椅上,像只金光闪闪的王八,满脸势在必得。
“缺德带冒烟的,老子叫你笑。”晏伽阴恻恻道,“等着。”
原本这一声铃响过后,四座鸦雀无声,许久都无人再击铃竞价。那男修此刻才肯坐直了身子,笑得银牙在外,已经准备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了,没成想架势还没摆成,对面某处就忽然传来了连续十声击铃。
男修:“?!”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