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如年 第116章

作者:游瓷 标签: 甜宠 强强 HE 玄幻灵异

“师父,您别……不要我……”

“我杀不了你,这个仙境就是为你准备的。”晏伽在他身后说,“只要你还活着,便要日日承受加身雷刑、烈火煅烧。去吧,这便是你亲手选的永生。”

顾年遐从雷阵外一跃而过,将晏伽甩到自己背上,回头大声朝他发脾气:“你怎么又不告诉我!”

“哎呀,这不是没顾上吗?”晏伽在他脖子上顺了两把,“我们年年赶得及,我知道。”

再回头看弦无双时,他已经被雷光吞没,消散在了一片烈火当中。晏伽轻轻地叹了声气,割下一截袍角丢入火中,便转回了身。

他总觉得刚才弦无双落入仙境之前,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就那样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实在是让他意外。

晏伽从顾年遐背上跳下去,走到先前的那处阵眼之上,毫不犹豫地划破手心,以血浇地。建木的根须一息尚存,很快就探知到他的法力,一点点钻出地面,在触及他指尖的那一瞬就疯长起来,唯恐他逃走那般裹缠了上去。

熟悉的剧痛钻入骨髓,甚至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晏伽能觉出自己的金丹逐渐滚烫,建木之灵撕扯、蚕食着他的每一寸发肤,法力枯了又生,只源源不断地供给虚弱的建木,却丝毫不顾及他的生死。

阵眼之上浮现出一道符印,在云间若隐若现。晏伽跪在地上,浑身痛不欲生,将死之感又一次缠绕了他。

裂隙被撞开了许多,所有人都看到那之中忽然张开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眼底尽是一片血红的凶煞之气。

“这就是你所求的‘道’,世间诸相百拙千丑,本就无真理可寻,你又何必迎风执炬,为其奔走呼号?”那眼睛看着晏伽,声音如同震雷,“越陵山世世代代都要为先祖的愚蠢付出代价,只要世上人心贪婪与自私一日不消亡,你们这些人就要一日不停地被抽食血肉骨髓!”

“晏伽!”顾年遐跑到晏伽身边,急得团团转,用尾巴环住他输送法力。晏伽抬起右手,在顾年遐脸上摸了摸,似乎想笑一笑,张口却又吐出一汪血来。

裂隙中那只手再一次躁动起来,竟是又想要爬出来。顾年遐向那处看去,又不舍地望了晏伽好几眼,低头蹭了蹭他:“我就回来,你等一等我。”

他说完,如捕猎的野兽般冲了出去,身后狼群纷纷追随,冲入混沌中猛烈厮杀起来。

怀钧急急忙忙奔过来,见状也顾不得什么了,伸手在纯钧剑上一按,顿时血流如注。他将手按在地上,却毫无反应,只得再去掰晏伽的手,央求道:“师父,您放手吧,这东西要缠着您吸到什么时候……”

“结阵之法,我先前已经告诉他们了。”晏伽气息奄奄地挤出一句,“哭什么,还不快替我护法。”

“少在这儿废话逞英雄,另外的阵眼在什么地方?”展煜长戟挑飞一片,转眼也杀到了阵前。晏伽呸了口血出来,骂道:“知道我快疼死了还不抓紧些,再多说一句,当心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惟竹,将阵眼指给他们!”

林惟竹天眼纵观,看尽六路八方之态,佩剑化作千百残影,结成剑阵,令天眼之下的混沌无处遁形。苏获拦在她身前,两手一结请神指,拘神遣将召借阴兵无数,地下顿时钻出青烟骸骨,向着战场横扫而去。

“我们也得过去。”孙渠鹤一把揪住桑岱,“快些,来不及了!”

怀钧一回头,面色铁青道:“他如何去得?”

桑岱同样心中发怵,他一个鸠占鹊巢的摸金贼,尚且不知自己是否堪任不留行的传人,再一看周围,旁人尽是名门之后,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虚来。

展煜和萧千树已经立在了阵眼上,双双刺破自己的掌心。甘令望扭头看了一眼法袍飘动的温哲久,欲言又止。

“二位有话就说。”温哲久将佛珠转于掌心,垂目如慈悲佛像,眼中的杀意却掩盖不住,“八门之中,有一门乃是悬空寺,但我师父刚刚圆寂,并未留下只字片语,或许传承之人并非是我。”

“你想错了,八门传承并非有定式,就像当年那八人也并不是天选奇才,只不过万人之中,他们站了出来而已。”甘令闻说,“其身后数万万苍生,哪怕青史不能留名,尚有九死不悔者众,如今又何必在乎这一虚名?”

温哲久抬起头,望着眼前风云变幻、黑雾翻涌,将佛珠收回了手中。

“或许吧。”他眼中的杀气腾腾逸出,看得旁人皆是心生寒意,“打破这一身清规戒律,倒也爽快,总算能大杀一场了。”

桑岱见另外几人都去了,自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刚飞了没几步,就被怀钧一把拉住:“你想好了?”

“我要是不去,你师父不就死了?”桑岱慌里慌张地说,“他死了倒没事,下一个不就轮到你了?!”

晏伽又吐出一口血:“滚蛋,什么叫我死了倒没事……要动手就快,别磨磨蹭蹭!”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桑岱赶忙道歉,“来了,我来了!”

他飞身扑到阵眼上,手忙脚乱地拔出不留行,左右手倒腾了半天,才咬了咬牙,拼命往自己掌心一按:“啊——”

建木汲取到了更多法力,晏伽才觉得身上稍稍松快了些,几乎被吸干的法力再次聚成涓涓细流,转过丹田,化作手中结阵的咒法。他握紧了剑柄,抬头看到青雷掠阵,无数仙盟灵修从身侧飞过,顾年遐一掌拍向大地,万仞冰墙破地而出,将狂躁的混沌封入其中,神形俱碎。

展煜被建木缠得越来越紧,艰难回过头对晏伽道:“这么疼,你怎么早不说……”

“现在后悔晚了。”晏伽恨恨道,“早干什么去了?”

“你早说要这样,我和萧九便早几年替你担了。”展煜觉得喉头渐渐聚起一口血,又被他咽了回去,“对不住啊,阿晏。”

“闭嘴……我都快死了,你还要恶心我……”晏伽道,“专心些,我要落阵了。”

他腾出右手,沾了自己的鲜血,凭空画一道咒法,雷光绕着他手腕印上数条晦涩的古咒文,随着建木逐渐恢复生机的须条一起向上蔓延,转眼便爬了他满身。

还余下最后两个阵眼,晏伽叹了口气,心想费轻舟和徐晚丘怕是凶多吉少,云锦城若是失陷,北境必定支撑不住。

正僵持着,晏伽忽然听见耳边一阵铜钱响,由远及近,逐渐如铁甲刀枪相接之声。他余光瞥见一枚铜钱落到了空缺的阵眼之上,飞旋着嗡嗡作响,接着另一支长箭飞来,从铜钱当中横穿而过,势如破竹地将几头巨兽拦腰斩断,又直直朝着裂隙飞去,刺入那只血红的眼睛,竟然生生削去半座山头。

徐晚丘的铜钱凌空飞来,与八处阵眼一一相合,她身后弟子又散开千百张符咒,铜钱依次列阵张开,接着飞箭如雨落下,箭尾一束法力穿起铜钱,顷刻间四面八方全是响动。仔细看那维持法阵的符咒,竟是以血画成,其上咒文怪奇陆离,晏伽恍然间只觉得从哪里见过。

“这是古众妙城的书体。”甘令闻惊奇道,“乐仙师写给我们看过,那是绿洲一族曾经广为传扬的书文,但大多已经佚失了,没想到徐宗主能将它们复原至此。”

“忝授于人,不足挂齿。”

徐晚丘踩着铜钱落下,身后的烟雾里是云锦城众,手持雕弓长刀,弦开如满月。费轻舟一身雪色猎装遒劲利落,右手搭在腰间猎刀上,左手抬起一落,便又是弦声阵阵,循风飞去。

“这光景,千百年也难见啊。”费轻舟背起长弓,也御刀过去,站在了一处阵眼之上,干脆了当地割破手掌,经脉丹田被挤压的痛感随之而来,她捂着胸口,气息也渐渐急促起来,“还挺疼的……徐宗主可要三思啊,只是画这些符咒,你已经放血不少了。”

徐晚丘看了她一眼,挽起长袖露出藕白的手臂,常年不见光以至于失掉了血色,一些细小的伤痕间错其上,“来之前算了一卦,我还没活到头。”

“那徐宗主,你给我算了吗?”晏伽苦中作乐问道,“我是不是快活到头了!”

“晏伽!”

“师父!”

顾年遐和怀钧双双回头冲他怒吼,晏伽撇撇嘴角,脸上还在笑着,身躯却越来越沉。

灯烛将尽,他知道徐晚丘或许真的替他算了一卦,此刻才这样沉默不语。

只差一些,再给他一些法力,结界很快就能落下了……

一声驼铃贯穿了他的神思,晏伽诧异地睁开眼,只见周身已经不是凶兽横行的战场,而是一座欣欣向荣、绿荫绵延的沙洲之城,空中星河如带,明月高悬,四面的高台上人影憧憧,杯盘交错,月下舞女飞于天边,琵琶与箜篌的乐声轻快悠远,一派繁华的夜宴盛景。

宴席间坐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乐佚游身着霓裳锦袍,拈来一杯酒,笑着冲他晃晃,接着伸出了手。

晏伽见列位的皆是华服锦冠之人,面容被华光笼罩,翩然不似凡俗,或是对饮、或是谈笑、或是陶醉宴乐,衣带翩跹,行走坐卧姿态各异,侧耳去听,却不闻半点人声。

那些人都看了过来,有人同样朝他伸出手,似是邀请他同醉花间。

世间无人见此极乐盛景能不为之动容,晏伽听到自己心口如雷鼓动,浑身顿时轻快了许多。他起身,发现手中的剑已经消失不见,伤痕也尽数消弭了。

晏伽抬头看向宴席之上的乐佚游,忽然一笑,摇了摇头,后退半步,对四面高台端方行礼:“师尊,徒弟还不能随您走,就差一点点了,我答应过您的,就要做到了。”

乐佚游放下酒杯,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笑着点了点头。她抬手化出一片青叶,摇摇晃晃飘到晏伽手中,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似远似近的笑音。

“真理虚寂,惑心不解,虽不解真,何妨解俗。”

晏伽闭上眼,身边是滚滚而过的黄沙,将夜宴诸景尽数吹去,消散在渺远的广漠之中。

【作者有话说】

好了好了还有四章应该就完结了,不虐了马上就不虐了……(*ω)

答应我下一章无论我写什么,大家都要坚定地记住并相信这本是he好吗!

注:“真理虚寂,惑心不解,虽不解真,何妨解俗。” 原句出自《全梁文》·二十一 ·萧统《令旨解二谛议》

第154章 天命

一缕风荡过鬓角,撞得晏伽神思回潮,他看清自己指缝里已经全是灼伤,口中吞下的鲜血顺着喉头倒灌上来,又是一阵作呕,他扭头吐了许多血出来。

各处阵眼都已归位,八人手中不停画着封印结界的咒法,一点点向那处裂隙走近。建木的枝叶纠缠身躯,他们每走一步,都要承受法力被抽离的剧痛。

那只血红的眼睛从裂隙中窥视着众人,接着将手掌向前一扫,直冲着顾年遐而去。

晏伽呼吸一滞,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强撑着就要起身,建木却又将他向下一扯,双膝生生砸在地上,痛彻心扉。

顾年遐速度极快,借着冰墙纵身一跃,躲开了那手的拍击,转身一口咬了下去,撕扯着那只手向裂隙里一路狂奔。

“年年,回来!”晏伽吼了一嗓,立刻就觉得喉头腥甜,“回来……咳咳……”

“他这力气也太大了。”展煜揩去脸上的灰尘,感叹道,“果然是魔族,天生如此强悍的法力,竟能独自与那古神相抗。”

晏伽只是看着那诡异的眼睛,便觉得极其不详,犹如一道血光劈开了幽深的山隙,灾劫接踵而至。

灾劫……

晏伽忽然想起蜉蝣的话,那股不详的预感瞬间冲破了藩篱,与此同时,裂隙中猛然冲出了另一只漆黑的巨手,势如闪电,尖锐的指爪毫不留情地贯穿了顾年遐的身体。

“年年!”

那是一种直连心脉深处的痛楚,晏伽看着那只利爪将顾年遐甩到一旁,就跌落在他身边,浓烈的血腥气冲入口鼻。

思绪混乱间,他只来得及想,伤到哪儿了?是不是心脉?现在得有多疼?

顾年遐艰难地抬了抬尾巴,想爬起来,又重重地摔了回去。他只能暂且用冰魄封住肚子上的伤口,转了转头,委屈地看着晏伽:“晏伽,我……我打不过它……”

“没事的,年年,我们不和它打,你快到我身后来。”晏伽开口的声音发着抖,“过来,快回来!”

小狼鼻子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望着他,颤抖着喘息了许久,又一次试着站起来。

“不。”顾年遐踉跄着起身,额头狼王之印映着头顶一轮满月的光辉,“你继续修补结界,我来把它拖回去。”

“不行!”晏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出了一身冷汗,失声吼道,“顾年遐,你给我回来!”

顾年遐没有回答他,只是抬眼看了看前面,似乎是在默默衡量从这里到裂隙的距离,在动身冲过去之前,又回头看了晏伽一眼,宛如月光垂落下来。

那样一个眼神,晏伽觉得自己此生到死也忘不掉了。

“顾年遐!快给我回来!”晏伽的声音既愤怒又绝望,眼看着那道月光消失在面前,“我有办法,我还有办法……难道连你也不信我!那是混沌,是什么都没有的一片虚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顾年遐——”

他记得顾年遐应该最听自己的话,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无论在什么地方,小狼都会毫不犹豫地跑向自己,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这一次没有,顾年遐再也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在最后那声几乎泣血的嘶吼声中,顾年遐转身,踏着那些属于晏伽的雷霆飞奔向裂隙,法天象地的身躯变得宛若山丘一般,狼啸声横贯万千群山,一时间众多邪秽被猛然涌起的寒冰吞没,绵延了百里战场。

“顾君轻,顾迩卓!还不拦他!”晏伽回头去寻其他狼族,“拦住他,不能让他进去!”

顾迩卓跑过来,却并未追上去。她低头将一只漏网的混沌咬在地上,声音有些悲凉:“晏仙师,我们不能拦他,历代狼王都少得善终,但也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狼王。族长必须要保护狼群,这就是他的天命。”

晏伽望着顾年遐越来越远的背影,慢慢抬起了手。他跪在那里,五脏被悔恨渐渐收紧,无数念头涌起又幻灭,最终只剩下了眼前的一点微光。

他隔着烟尘烈火看清了,那是一枚长命锁。

晏伽忽然长出了一口气,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指,蘸着滚烫的鲜血画在地上,嗓音嘶哑:“……好。”

血痕连成晦涩的咒法,刹那间,头顶阵法结成。这是他第二次独力亲手落下悯雷大阵,每一次皆要有代价,而这一次的代价,是年年。

顾年遐死死衔着玄牝古神的巨手,在另一只手飞过来的同时,一爪拍上去,张口将它双手都咬入利齿之间,四腿紧绷着,不顾对方死命的挣扎,用尽了全力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落下寒冰,渐渐结成一条玉带似的长路。

“阿晏,怎么办?”萧千树转过头问他,“他这是打算和那古神同归于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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